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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院讲堂——中国声律之调停与琴之声律---查阜西

绪言


绝对声律及其调停,欧西之音乐家则能言之綦详。以问吾国乐师技士,则瞠目不知所对。即好古之流,擅弹琴操,自命博雅不凡者,亦大都以略识吟猱,便称能事。于声律之理不加讲求,而犹侈言琴之为声有如水流风动,知化穷神,借以眩世骇俗,亦见其惑之深矣。吾国每值一代鼎革之始,莫不亟亟以制礼作乐为先。声律之事,自来多所发明。参之诸子之论,及史籍所载,以求其梗概,盖莫不斑斑可考。虽有语焉不详之病,而苟能验之琴声,证之西学,实亦不难洞悉其奥义。本文所论,即以阐明吾国声律古法,而显示其价值者也。


人当抑郁之时,恒欲起而长啸,昔人所谓物不得其平则鸣,此为音乐之所由来。是故讴歌之事,不始于文明之际,各民族獉?狉?时代即已有之。沿而久之,遂成声律。第当时信口作歌,音之高下,各成一格,未必尽同。以故各国声律,大都不能一致。第就吾国各地曲音察之,如秦腔之凄酸,南词之萧迈,知音者固知其声律显有不同,而不仅为音趣使然。是声律之不同,亦似乎语言之各异,习齐语者,闻楚语而以为怪听,此类情势,只合各是其是,孰优孰劣,殆无从而判别之也。


声律者,乐音高上之比率;换言之,即音之振动次数多寡之比率也。英语称(Musical Scale)。日本译作八音阶。绝对声律,即完全八音阶(Perfect Senle)。盖欧西乐器,皆有键,有品,有孔,为避繁就简之故,实际上均须用各种法则,将此声律调停之,使成调停声律(Tempered Scale),以为变换主音时(吾国称为变调)得敷周转之用。由是绝对声律在欧西乐法中,不过一种理论,实际上虽有其须要,而究无法以施设之也。


就弦乐言之,如满兜铃(Mandolin)等,其上皆有品,借以出音。每一品上之按音必为调停声律。管乐须凿孔出音,限制尤大。其为绝对声律,更无待言。至于吾国世俗通行之乐,虽有胡琴三弦等不受品孔之限制,顾其曲词大都从筝琶横吹糅杂而来。而筝琶横吹等仅以七音调停,以敷周转,又弦之调合,率由乐师以耳断之,是胡琴三弦之属,亦不免于非绝对声律也。


惟七弦琴则不然。其弦有七条之多,无品孔之限制,而和弦之法,常以泛音,若以泛音徽位及其原理证之音之数,知琴之声律为绝对声律而无半点差讹。其变换主音(变调)时,不依赖转徽而在乎转弦。以律吕协之,变化极致,吾国声律之学,悉赖以资考镜焉。


声律调停之法不一,欧西最习用者为均差法。而吾国则只有三分损益法,均差法系以随意一数发凡,而以2 为一公率进数,次第乘其数至第十二次,得十二音。其法可以还原,但其十二组声律之中,无一组为绝对声律者。三分损益法系以2/34/3次第进宫数(沿定为81)而成若干律吕运用之。虽不能还原,而各组之七音(如琴)皆可为绝对声律。二法之良窳姑不具论,要可知吾国古代和音之学确已早极一时之盛。不然,已有七声,足敷娱耳,何事苦求繁法而用以旋宫转调为哉?作者闻见浅稚,不能有极端之发挥,兹不过略具蠡见,公诸世人,尚幸博文广识之士有以教之。



音乐及绝对声律


凡耳之所能闻皆为声。声成于物之振动。振动有有规则者,有不规则者。不规则之振动,在任何相等时间中其振动次数不能相等,其音烦耳,谓之燥音,皆不入于乐。有规则之振动,在任何等时间中其振动次数皆相等,其音悦耳。是谓乐音,皆入于乐。至音之有高下者(Pitch),则由于在一定时间中之振动次数有多寡(例如在每秒钟内一音之振动次数为288,他一音之振动次数为256,则前者高而后者下也)声律者,即规定此振动次数多寡一定之比率也。


多个乐音同时或相继奏发,有和而悦耳者,有不和而聒耳者。其和与不和,全视振动率(Relative Number of Vibration or Vibration frequency即在一定时间内多个乐音振动次数之比例)为大为小而定。大抵两音振率之比能如1214……者,则同时奏发而和,实用上视为同音。相继奏发而和之音凡七。若以任意一音为七音中之主音而发凡,则其余六音在此音与其倍音(其振动率为2)之间。主音与其倍音之比为12,故六音之振率在一与二之间。此七音之比率,谓之声律。


声律之订定,东西不同,雅俗互异。先论欧西之声律。欧西声律之最通用者,为大序声律(Majorscale)其表如次:



表中有名称,符号,振率,间较四行。名称为音之唱法。符号为论声律变调时之用。振率为各音与主音C振动次数之比,间较(Interval)为每连接二音振动次数之比。以Cdo,则C为主音,而C1为其倍音,CC1之振率为1之比2DEFGAB之振率(即与C之比)9/85/44/33/25/315/8,在12之间。此为欧西之绝对声律。

调停


绝对声律,调停声律相对之名称也。盖因乐曲之变串,音域之阔狭,及乐器与乐器之配合种种之关系,常有变换主音之需要(变调)。而主音一经变换,又因各音间较并不一律之故,不能仅就原有之七音以周转,而必以他音克其刚,补其柔以助之。但欲得各音刚柔大小适合无讹,则一组之中须添足二十一音方可敷用。此于实用上殊不可能。故刚柔之别,只能取其大致不远,而须设法使之简约。夫是之谓调停(Tempering)


不洞明刚柔之义,不足以语声律之调停,故不得不略为论及之。试以律不之D为主音(变为D),则Ddo矣。于是则E是否能为re,遂成疑问。观于第一表所列,redo之间较为9/8。今ED之间较为10/9,显然不同,不能合用也。欲其合用,则必察此二者之间较相去几许。若ED之问较小于DC,则将E进之。大则退之。务使二者之间较相同而后合用。此处二者相去为81/80(=9/810/9),故必以此数为率进E,使之较原来之E音较刚,方可为re以对C之为do矣。反之,有时音刚,则须使之柔。又进退听用之率共三种,即81/80(=9/810/9)135/128(=9/816/15)25/24(=10/916/15)。如此进退,是谓克刚补柔。兹因限于题旨,不克详为论述。惟其繁复不切实用,则已可想而知,无待赘及矣。


用绝对声律,则变调不敷周转,用绝对方法严别刚柔,则又太繁而不切实用。调停声律,即调停于二者之间,以救其弊者也。欧西调停之法最善而最适用者,厥为均差法,其法系以绝对声律及刚柔各音间较之平均率,约成一不变之间较,其值约为2 1/12=1.0546),以之从主音次第进数,至十二次后其值2 1/12 恰好还原为二倍主音,计共主音得十二音。表列其振率如次:



如表,以此调停这振率与绝对音律之振率较量之,小数以下一位之数尚无大差。试再用振动次数较之。假定主音之振动次数为每秒钟256次,则推得绝对志律及调停声律各音之振动次数如下:




(以二表诸数,均为五位小数之对数表求出。其数四位以下即不甚准。特附志于此。)


观此第三表,调停声律与绝对声律每秒钟内振动次数之相差,在此一组中有多至四次者(如A)。然在众声杂沓之际,相差数次,实无大碍,故在此调停声律之十二音中任取一音为主音,均可自成一组,自顾曲者聆之,绝无聒耳不和之弊。于是乐音得以删繁就简而便于实用矣。


中国之绝对声律(五声七声)及其调停(律吕)


以上所论,为欧西声律及其调律大概,其声律系直接依振动次数之比率而订定,以视吾国之以弦(或管)长之率间接订定者为易明,故尽先述之。吾国音乐,古时只有宫,商,角,徵,羽五声。五声皆全音故其为乐也,仅足以致和,不激不抑。以之为郊庙歌功颂德之音则可,以之发挥悲凉沉郁之感或富丽激昂之歌则不能。其后增入变宫,变徵二半音,合为七音。二变综错曲中,竞气极声,于是音乃大备。


各声之率,以数论之。数者,弦长(或管长)度之比率也。按之声学原理,弦之长(或管之长)与振动次数成反比例,故知声之数,即可以知其振率、间较及振动次数等。按声之数,宫为八十一,商七十二,角六十四,徵五十四,羽四十八,变宫四十二又三分之二,变徵五十六又九分之八。各声之数,皆用三分损益之法,次第进宫数之八十一而得。法以宫数八十一发凡,三分之而损其一(即以2/3进宫数)为五十四,为徵。又以徵数三分之而益其一(即以4/3进徵数)为七十二,为商。又商数三分损一为羽。羽数三分益一为角。角数三分损一为变宫。变宫三分损一为变徵。变宫、变徵二数皆有不尽之奇零。昔人有五声始于宫穷于角之说,即为此故。但至今观之,声之穷于角,实由于宫数所含3之因数太少之故。假使富之数为二百四十三,则声不穷于角,而穷于变宫。宫之数为七百二十九,则声不穷于角,亦不穷于变宫,而穷于变徵。盖用三分损益之法,其进数之率为2/34/3,今有七声,须进退六次,则宫数必须含有36之因数,然后能使七声之数皆为整数而无奇零也。至宫声之数何以不定为36而定为34,则亦无他故,不过因古时只有五声,其进数只四次,以34发凡,为数已足耳。若儒家言宫数之理,谓天地之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三三而九之,九九八十一以为黄钟之宫,则可笑矣。


三分损益法之意义,包括三法。一为五声相生法。二为七声相生法。三为律吕相生法。后者为调停声律之用。兹先论五声相生之法。法将声名列为一行,按相生水诀以相生。其诀曰:隔二下生,隔一上生,上生者益,下生者损。




上图表明此法之作用。然而隔一隔二,上生下生,为法颇繁,且无意识。另有隔四相生之法,较为简当。法列五声之名成一环,自宫起,由左至右,每隔四位次每损益相生,至角而止。其图如下:




七声相生法,亦称隔五相生法,与隔四相生法完全相似,每隔五位相生,至变徵而止。其图如下:




姑以1为宫声之数,则按七声相生之法,推得各声之数。各声之数与宫声之数1之反比,即为各音之振率。于是推得吾国之声律表如下:




表中古谱名(见《尔雅》)这古时唱法。今谱名为俗乐习用之字谱。余与第一表略同。惟俗乐以七音调停七声而周转,列此表中,未能适合。盖此表为吾国之绝对声律也。


表中备音之间较既亦不同,则变调之际,即亦不敷周转,故亦当设法调停之。调停之法,雅俗不同。俗乐调停之法,至为简易,无如其疏而不准也。其法以径三分之管长九寸者为合(即表中之六)字之音,则其倍音六字之长=4.5—5/3×3=4(此为开底空气柱振动之实验定律)。乃于九寸与四寸之间分为七等距,于其分点开孔,得七音之管长如次:(管之长者不在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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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8 7 6 6 5 4 4


此外尚有别种法门,亦分优劣,但总不外乎以七音调停七声,所以无论如何,终属牵强太甚,疏漏不合,其非所以致大和也。欲求精准,必用律吕,以律吕正五音,是为雅乐之调停。


雅乐调停之法无他,不过将五声相生,七声相生之法推广之而已。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谓之六律。南吕,林钟,仲吕,夹钟,大吕,应钟,谓之六吕。律吕之名凡十二,即以十二声周转变调,以补七声周转变调之不足也。律吕亦以数论,黄钟之数同于宫,定为八十一,自黄钟起,三分损一生林钟,林钟三分益一生太簇,太簇三分损一生南吕。南吕三分益一生姑洗。更由是次第损益,至于仲吕,其数约为三十。以之三而益之,约为四十,与黄钟之半数约相埒。故律吕十二声之数,在黄钟与其半律之间(各数或全或半)。其相生之定则,称为隔八相生法,与隔四隔五法略同。法将律吕相综错,列为圈。自黄钟起,由左至右,每隔八位,次第损益以相生。其图如下页。


图中由内至外第一圆周与第二圆周之间列律吕者,称内环。第二第三两圆周间列五声者,称中环。第三第四两圆周间列数字者,称外环。内环内之律吕,相间错列,由左至右,每隔八位相生,一损一益,于是得外环所列之数,为调停之结果。惟大吕,夹钟,仲吕三数,原来只有其半,兹倍其数而列之,以便一目了然。数半则音倍,音倍则同声,此可以不生疑义也。若《淮南子·天文训》,蕤宾之生大吕,不用损而用益,固可使三者得其全数。然而损益之秩序大乱。此盖拘于声数太过,不明倍半同声之理之病耳。隔八相生,一损一益,秩序不容紊乱,此与正均清均之义大有关系。若为倍半所牵拘,不惜蹂躏定法,以是其是,则于声理无当,徒乱人意,而使律吕之事益不可考矣。



隔八相生图.亦称旋宫图(在图曰旋宫,在乐曰转调,或混称旋宫转调图)。假想图中中环可以绕内环而转动,则无论其位置若何,皆可自成一组之声律。如图中宫中黄钟,则商中太簇,角中姑洗,徴中林钟,羽中南吕。若中环向左转动移过一位,则宫中大吕,商中夹钟,角中仲吕,徵中夷则。羽中无射。以次类推,则中环可得十二个不同之位置,因共得声律十二组。调停之事,于是毕矣。


欲知此十二组之声律与原定之绝对声律是否各各符合,或相去几许,可将大吕、太簇等等之数次第改为八十一,而保留其相互之关系,成十二组之律吕以比较之。惟此法粗笨,布算太繁。作者尝自创一律吕内外相生图。于图中视察之,颇为简便。其图如下:




图为二同心圆形。外圆周上,列六律之名。内圆周上,列六吕之名,在律名之间。由是律向内生而为损(2/3以虚线表之)。吕向外生为益(4/3以实线表之)。次第损益,其结果所得之数,与隔八相生法同。而每相连之七位,恰与一组声律相当。惟其进数之性质,自外圆上之律起者,与自内圆上之吕起者两不相同。自律起者,每七位之间,由损起,自损终。自吕起者,每七位之间,由益起至益终。凡损始损终者,其性质与七声相生同(损始损终与隔五相生法同)。益始益终者,其性质与七声相生异。故知凡宫中六律之六组声律,与绝对声律之音及数完全相同。宫中六吕之六组声律,与绝对声律稍异。因此种关系不同之故,昔人称宫中六律之各调为正均调,宫中六吕之各调为清均调。如此作用,颇饶兴趣a惜乎实际上仲吕外生之益,未能适及黄钟之半,故依相生之序,自蕤宾以下之备调,仅得其大致不差耳。


调停声律,既有清均正均之别,其不同之点,亟当详为分析而判别之。正均与绝对声律完全相同,可无论矣。清均之性质究竟如何,为同为异,是所当研究者。试按其损益之序,求其声数如下:


清均声数

(发凡)=81 =4/3 =108 =2/3 =72 =4/3 =96 =2/3 =64 变宫=4/3 =85.3 变微=2/3 变宫=56.9


此与《管子·地员》所论声数相同。其中宫、商、角、变徵四数,与正均无异。徵、羽、变宫三数,则倍之。然究其实,数倍者固同声,是知清均亦与绝对声律相同。惟七声之顺序当如徵、羽、变宫、宫、商、角、变徵,则与绝对声律稍异。然而绝无关系也。


综上所论,可知吾国此种调停之法,其妙在宫中黄钟、太簇、姑洗三律及林钟、南吕、应钟三吕时,其数无差。故就七声本身备声变调时(变换主音),皆得绝对声律(按宫中蕤宾之调之变徵,不及黄钟之半。明代琴家,有以圜钟当之者,其数为39.9。大吕以下各调遂不用焉)。至于大吕以下各调,亦非绝对不能适用,第不若应钟以上各调之准确而已。


中西声律之比较


中西声律之概要,既如上论。则其异同之点,可得而比较之矣。然当比较二者绝对声律时,有一疑问,须先解决者,即中国之宫声,是否与西乐之C音相当是也。此问题之解答,殊为困难。作者尝将七声对C次第排列而比较其振率(从间较察之亦可)。见清均之顺序(以徵当C),与大序八音最相近似。则以徵当C,似颇适当。然而从音乐上之阅历研究之,则以宫当C 是,而以徵当C则非,何以言之。吾人须知七声由五声发展而来。中乐之变宫,变徵,西乐之Fati,皆创定五声若干时期后添加之音。中国声律学上对于五声二变之界限,分之尤严,良以二变不过半音,用于乐曲之时,只能偶然点缀于五声之间,以助其势。倘频频用之,则声律失调,而音节乖乱。故声律之中,当以五声为主,而二变其附属物也。今既知二变与五声之性质判然则变宫,变徵,应与Fati相当,而宫,商,角,徵,羽,应与doremisol1a相当,无疑义矣。若以微当于C,则变宫须当于E,显然不合。故以宫当C为较妥也。兹按以宫当C,就其振率及绝对振动次数,比较之如下:




表中振动次数,角之于E,羽之于A,相差约四次。变宫之于B,相差十二次,变徵于F,则相差至二十三次有奇。故以西乐谐中乐,惟五声之音,差可以相和。二变之音,则不可强矣。绝对声律,系各国自相沿习而来,自作者观之,似无优劣之足评,惟其异同不可不辨也。


更比较其调停。调停之意,本于克刚补柔。吾国声律各音间较,只二种,故其进退所用之率,只 2187/2048 =9/8 :256/243 )一种。而欧西声律之间较,乃有三种,其进退之率,亦三种。又吾国进退之率,为数最大。(log 2187/2048 =.02852,

log 135/243=.02312,log25/24 =.01773,log81/80=.00540)。故知用绝对方法调停吾国之声律,较之调停欧西之声律易于着手也。


今此二种声律,皆非用绝对方法调停,而一用均差,一用损益。其方法之性质各异,故欲从而比较之,亦殊匪易。必欲为之,亦惟有较量二种调停声律各音之振动次数,各与其绝对声律中各音之振动次数相差最多几次耳。前见均差调停与大序绝对声律在第一组中,其A音之振动次数一秒中相差约四百分之四次。三分损益调停。因仲吕上生不及黄钟之故,亦必有差,但知其所生之结果为799。与81相差约 1/81 。以视均差之A于其绝对之A相差 3.7/426.8 (430.5-426.8/426.8 参看第三表A之振动次数),则均差调停似乎较为准确。


虽然,三分损益调停,其不准确者,不过宫中蕤宾以下之六调耳。凡宫中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六调,皆为绝对声律。而振动次数,在诸声无半点之差。且此六调,即为宫、商、角、徵、羽、变宫本身之六调(犹之西乐之以自键上任何音为主音者谓既非刚音调亦非柔音调也)。变调之事,本为互换各音之位分而设,则有此六调之声律,已足敷用,更何事而多所求哉?即使事实上有其需要,亦尽可更由仲吕向前损益,再取六音,以补足之,此并不繁难之事。以视西乐之须用百余音周转,则简而又简矣。总之,三分损益,在理论上为一种可以伸缩自由之调停法。在事实上,最多亦不过须十八个音声之敷设,即可得十二组之绝对声律,实无上妙法也。


由是观之,三分损益之法,只须稍事推广,则宫中十二律吕之调,皆成绝对声律。以视均差法之无一调为绝对声律者,固优且准矣。然而吾国世俗通行之乐(管乐尤甚),远不如西乐之和者,则俗乐之调停(见前)过于简陋之弊也。俗乐既非绝对声律,又不以三分损益法调停,故欲知吾国绝对声律究竟如何,及三分损益法推广之作用,必于琴声考之。


琴弦之五声及其转调


今之学鼓琴者,大都始习调弦,继习转调,更习奏曲.弹琴之能事,于是称毕。至于何以五声之位分必顺序,琴调之转变不过五,则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矣。其实正均之调有六。清均之调亦有六。不过因七弦只有五声,五声于五弦,其顺序排列之位置止五。实用上为图简便之故,只用五调。此五调之五声所中律吕各不相同,虽称琴学大家,亦鲜有能言之者。论之于此,一以见琴弦五声之为绝对声律,及三分损益法之妙用;一则以间诸以虚无缥渺之说论琴声者之诬也。


欲知琴弦之音,必先明琴之结构,及琴弦与徽位之关系。琴弦凡七,其音之顺序在正均之宫调者,一弦为倍微(倍之意义,指声数而言,非谓音之高下也),二弦为倍羽,三弦为宫,四弦为商,五弦为角,六弦为徵,七弦为羽。七弦只五声,而二变不列焉。徽位由岳山至龙龈凡十三,其位分一徽为全弦度之1/8,二徽为1/6,三徽为1/5,四徽为1/4,五徽为1/3,六徽为2/5,七徽为1/2,八徽为3/5,九徽为2/3,十徽为3/4,十一徽为4/5,十二徽为5/6,十三徽为1/8。除三、六、八、十一,这四徽为不中律之具徽外,余均中律协吕。弦之按音分三准,一徽至四微为上准,四徽至七徽为中准,七徽以下为下准。每弦在每准之中均可得一组绝对七声。泛音分四准,每准之中只二音,其音为23,或43之比。泛音之第二准与按音同。亦在四徽与七徽之间。泛音无按位不准之弊,亦不全恃视徽位而运指,故论琴声,以用泛音为宜。


按之声学原理,凡弦之等分处(至八等分为止,余则不甚清晰)皆为分节振动之节点(Node of Vibration of String in parts),故琴弦之徽分,即其弦分节振动之节点也。弹弦之际,同时以指触其节点,可使之成分节振动,琴学上谓之泛音。其第二准中之六徽不中律,惟五徽四徽七徽中律。七徽(1/2)之音(指泛音,下仿此)为其弦散声之倍。五徽(2/3)之音,为散声三倍而四徽(1/4)之音,为散声四倍焉。明乎此,而后七弦之五声,可得而言矣。


今据正均宫调各弦视察其泛音,则见一六弦七徽之音与三弦宫五徽之音相同。但五徽之位,为七徽之位之2/3。故宫弦五徽之音,为绝对徵声,因之一六弦七徽之音,亦为绝对徵声。又见四弦七徽之音与一六徵弦五徽之音相和,故由同理,知四弦七徽之音为绝对商声。又见四弦商五徽之音与二七弦七徽之音相和,故知二七弦七徽之音为绝对羽声。又见二七羽弦之音与五弦七徽之音相和,故知五弦七徽之音为绝对角声。五弦角五徽之音为变宫。七弦无二变,故此音不能与他任何弦七徽之音相和矣。


据上实验,知琴声为绝对声律。兹更以图标明弦音与徽分之关系如下。


正均宫调泛音第二准声位之图

四徽 五徽 六徽 七徽

一弦

二弦

三弦

四弦

五弦 变宫


下为正均宫中黄钟之调。其五弦姑洗角五徽之音不能与三弦黄钟宫七徽之音相应合,此为转调之大关键。而转调之事,即三分损益法之应用也。调从拨弦次第依相生之序转出,各声各以其所中律吕之数为其高下焉。其变化如次。


正均宫中黄钟之调,亦称宫调。其宫数为81。其弦位如次:

正均宫中黄钟之调

一弦为中林钟之徵

二弦为中南吕之羽

三弦为中黄钟之宫

四弦为中太簇之商

五弦为中姑洗之角

(六七同于一二,故从略)

从正均宫中黄钟之凋慢其宫弦(三弦)一声(使与角弦之变宫声相应合,下仿此),则变为宫中林钟之调,亦称微调。宫数转为54,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林钟之调

一弦为中林钟之宫

二弦为中南吕之商

三弦为中应钟之角(大注意,应钟在黄钟调为变宫。)

四弦为中太簇之徵

五弦为中姑洗之羽

从清均宫中林钟之调慢其宫弦(一六弦)一声,则变为正均宫中太簇之调,亦称商调宫数转为72。其弦位如次:

正均宫中太簇之调

一弦为中蕤宾之角(在黄钟调为变徵,在林钟调为变宫)

二弦为中南吕之徵

三弦为中应钟之羽

四弦为中太簇之宫

五弦为中姑洗之商

从正均宫中太簇之调慢其宫弦(四弦)一声,则变为清均宫中南昌之调,亦称羽调。宫数转为48。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南吕之调

一弦为中蕤宾之羽

二弦为中南吕之宫

三弦为中应钟之商

四弦为中大吕之角(在林钟调为变徵,在太簇调为变宫)

五弦为中姑洗之徵

从清均宫中南吕之调慢其宫弦(二七弦)一声,则变为正均宫中姑洗之调,亦称角调。宫数转为64。其弦位如次:

正均宫中姑洗之调

一弦为中蕤宾之商

二弦为中夷则之角(在太簇调为变徵,在南吕调为变宫)

三弦为中应钟之徵

四弦为中大吕之羽

五弦为中姑洗之宫

从正均宫中姑洗之调慢其宫弦(五弦)一声,则变为清均宫中应钟之调,亦称变宫调,宫数转为42.7。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应钟之调

一弦为中蕤宾之徵

二弦为中夷则之羽

三弦为中应钟之宫

四弦为中大吕之商五弦为中夹钟之角(在南吕调为变徵,在姑洗调为变宫)

从清均宫中应钟之调慢其宫弦(三弦)一声,则变为正均宫中蕤宾之调,亦称变徵调,宫数转为56.9。其弦位如次:

一弦为中蕤宾之宫

二弦为中夷则之商

三弦为中无射之角(在姑洗调为变徵,在应钟调为变宫)

四弦为中大吕之徵

五弦为中夹钟之羽

从正均宫中蕤宾之调慢其宫弦(一六弦)一声,则变为清均宫中大吕之调,可称柔商调。宫数转为75.9。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大吕之调

一弦为中仲吕之角(在应钟调为变徵,在蕤宾调为变宫。)

二弦为中夷则之徵

三弦为中无射之羽

四弦为中大吕之宫

五弦为中夹钟之商

从清均宫中大吕之调慢其宫弦(四弦)一声,则变为正均宫中夷则之调,可称为柔羽调。宫数转为50.6。其弦位如次:

正均宫中夷则之调

一弦为中仲吕之羽

二弦为中夷则之宫

三弦为中无射之商

四弦为中黄钟之角(在蕤宾调为变徵,在大吕调为变宫。)

五弦为中夹钟之徵

从正均宫中夷则之调慢其宫弦(二七弦)一声,则变为清均宫中夹钟之调,可称为柔角调,宫数变为67.4。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夹钟之调

一弦为中角吕之商

二弦为中林钟之角(在大吕调为变徵,在夷则调为变宫。)

三弦为中无射之徽

四弦为中黄钟之羽

五弦为中夹钟之宫

从清均宫中夹钟之调慢其宫弦(五弦)一声,则变为正均宫中无射之调,可称为柔变宫之调。宫数转为44.9。其弦位如次:

正均宫中无射之调

一弦为中仲吕之徵

二弦为中林钟之羽

三弦为中无射之宫

四弦为中黄钟之商

五变为中太簇之角(在夷则调为变徵,在夹钟调为变宫)

从正均宫无射之调慢其宫弦(三弦)一声,则变为清均宫中仲吕之调,可称为柔变徵调。宫数转为59.9。其弦位如次:

清均宫中仲吕之调

一弦为中仲吕之宫

二弦为中林钟之商

三弦为中南唱之角(在夹钟调为变徵,在无射调为变宫)

四弦为中黄钟之徵

五弦为中太簇之羽


以上正均清均各有六调,依相生之序,互有关连。转调之理,颇为纠杂,骤看不易明了,宜与旋宫图参看之。各律吕均代表绝对声数并可代表绝对振动次数。实际上转弦得出之音,适与符合三分损益法之妙用,于是得以证实矣。兹从各调转变之结果,遴举其中最关紧要二事如下:


甲、截至清均应钟调止,其调中七声皆中律吕。以下如正均蕤宾调中之变徽,按旋宫图则应中黄钟,然实际上弦音实不及黄钟,故以黄钟代之。其数之值=4/3(仲吕)。同样林钟之数一8/9(仲吕)太簇之数=32/27(仲吕)南吕之数=64/81(仲吕)。又正均无射调之变徵,应为姑洗。其数=256/243(仲吕)。清均仲吕之调之变徵为应钟。其数=512/729(仲吕)。是知琴之为乐,其宫中六律六吕之十二调各调,无一而非绝对声律。以上黄钟等六声之数,即从仲吕以下更用三分损益法推广而得者也(或全或半)


乙、黄钟,应钟,无射三调,皆以三弦为宫(余弦顺序从略不赘),林钟、蕤宾、仲吕三调,皆以一弦为宫。太簇、大吕二调,皆以四弦为宫。南吕、夷则二调,皆以二弦为宫。姑洗、夹钟二调,皆以五弦为宫。律吕于弦位之不同十二,而五声于弦位之不同止五。故实用上为便利起见,凡黄钟、应钟、无射三调,皆以黄钟调(即宫调)代之。凡林钟、蕤宾、仲吕三调,皆以林钟调(即徵调,由宫调慢三弦一声得之)代之。凡太簇、大吕二调,皆以太簇调(即商调,可由宫调慢一三六弦而得)代之。凡南吕、夷则二调,皆以南吕调(即羽调,可由宫调紧二五七弦而得)代之。凡姑洗、夹钟二调,皆可以姑洗调(即角调,可由宫调紧五弦而得)代之。其五声在弦之位同,而其数则迥异矣。


()可知余之所谓从仲吕更向前推广损益为十八音之说,实际上已历来用之于琴声久矣。不过因()之作用,鼓曲者习而不察,但知有五调,而不明五调之由来,此三分损益法之所以费解,而使异论纷歧,难于辩说也。


结论


吾国声律相生之说,著于《管子》、《淮南》、《汉书》,其言简略而不易明。后之论声律者,附会《戴礼·月令》之说,牵入阴阳、五行、干支、八卦,离奇错杂,令人恍惚,而尤以诸家琴谱为甚。其次有专从事实而论者,亦复纷纭聚讼,各标其异:有谓正均清均各有五声,二变之七调者,有谓紧弦慢弦之调皆中律吕者,更有谓律吕为十三徽之名,而以圜钟名七徽者。自余详为考之,皆属忆想之事,毫无当于声理。余之是论,系从《尚书》律和声一语仔细体会而出。盖因鉴于欧西声律之必待调停,由于问较不齐之故。而吾国声律之间较亦复不齐,乃古无调停之说,而只三分损益以生律吕之法,且其相生结果适足以使宫中律吕之各调均为绝对声律,揆之以律和声之义,乃知三分损益之法,即一调停之作用也。更进而益究声律之性质,因得论中诸要点,更综之于次:


一,中国声律之七声,与欧西之八音阶颇不相同。故亦不能相谐合。但亦不能谓孰优孰劣。


二,中国声律之变宫、变徵二声对于五声之性质,与欧西八音阶中之FB(fa ti)二音对于其余五音之性质相同,非全音而为半音。故比较中西声律时,欲知何声应与何音相对,必借径于此。


三,吾国俗乐以七声周转变调,是其调停过于简陋,所以远不如欧西调停之精准。


四,三分损益生律吕,为吾国古时雅乐调停之法。若损益止于仲吕,则蕤宾以下半音之六调,仍不如欧西调停结果之精准。


五,琴弦转调依三分损益法为之,但实际上其结果损益不止于仲吕,而止于512/729(仲吕)。故十二调中之七声,皆为绝对声律。故又较欧西之调停为精准。


六,三徽为琴弦全弦1/5,六徽为2/5,八徽为3/5,十一徽为4/5,按之声数,无论如何,皆不能中律。故此四徽,实废徽也。


七,琴学上习用之五调,其转弦有紧有慢,非按律吕相生之序以转出。在理论上其声数乱杂,亦极不中律,此为琴家不可不知者。


此诸要点,为音乐上最关紧要之事,而又为今之音乐家极不注意之事,且骤然见之,犹且以为怪异之谈,无如事实如此,有不可讳言者也。


世俗诸乐,为乐音间较不齐之故,设为不准之调停,致天造地设之自然声律,化为矫揉造作之音。欧西之凋停虽较精准,亦有百分之一之差。至于琴,则无一音无一调不为自然之绝对声律者。其能宣声导气,致太和,自较诸乐为高贵,此其历来享有无上之称誉,固有所本而非虚诞也。至谓其能穷神知化通灵达变,则荒唐而不可稽矣。吾为是论,亟盼吾国之乐师技士于俗乐之调停,亦仿三分损益之法,设十八音以周转,使无依违扭扳之烦,则谐音之学,不让欧西独步矣。


乐律之事,历来异说纠纷,莫衷一是。今之讲音乐者,重技术,轻理论,于此尤为忽略。职是之故,著者自觉不能已于言。深望海内宏博之士,拨烦指教是幸,如欲直接通信,请寄长沙兑泽中学校查夷平收为祷!


著者识


摘自《查阜西琴学文萃》(吉善居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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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吉善居琴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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