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恋上一滴泪
楔子
拉开厚重的玫红色窗帘，柔和的日光像是醇厚无比的牛奶一样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户慢镜头那般奇妙地洒了进来。美妙得无法用贫瘠的词语来形容的无敌海景在眼前闪耀着。波澜壮阔的深蓝色海面和冲破云层而涌现的碎金相互映衬，绽放着夺目的光芒……
王雁一只手抓着玫红窗帘的一角，媚长的双眼闪烁着高深莫名的光。
任宇行在温软的双人大床上醒转了过来，伸手一探，身边的床铺没有人。他翻转一个身，便看到随意地套上白色长浴袍的王雁抱着手臂倚靠在窗边。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来到王雁的身后。
“老婆。”他忽然张开手臂从后面拥了过去。独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他轻轻地吻着王雁小巧洁白的耳垂，像个贪睡的孩子那样把脑袋靠过去，呢喃地说着什么呓语。
王雁慢慢地转过身。
任宇行忽然不觉暴风雨即将来临，看到王雁把脸面向自己，便把脑袋靠过去，想要亲吻老婆红润似果子还透着清香的嘴唇。
王雁只是狠狠地推开了他。
只见王雁扬手挥舞着什么东西。任宇行睁眼认真地看了几秒钟，立刻泄了气瘫坐在地上不肯站起身。
“任宇行，你到底要怎么解释？”
“你告诉我，这小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破了一个洞？”
“老婆你听我解释……”
“说什么尊重我的决定不会勉强我去生孩子！原来……”王雁一脸愤恨地把那个小东西丢到任宇行的脸上。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摔门而去。
今天是他们两人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结果却是闹得这般不欢而散。
1
砰砰砰。
“小桃，有人来敲门了，你快点滚去开门！”王雁的敏感神经再次发作得淋漓尽致。小桃一边敷着几百块的面膜一边无可奈何地跑过去开门。“你丫的王雁，明明就是你在等老公来跟你认错和接你回家，凭什么在我这白吃白喝还白指示我！”她气得呼呼地瞪大眼睛。“你下次能不能换点别的地方去躲？每次吵完架都跑我 这躲起来，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谁说我在等他！我在等外卖！你快开门，我都要饿得没有了胸部了！”
小桃一听这话吓得几乎摔个四仰八叉。
话虽如此，可是王雁高度紧张起来。她的眼睛虽然停留在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上，可是心思全在门后面的那个人身上去。
该死的任宇行怎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哈哈，原来你真的是在等外卖！”小桃眉开眼笑地拎着外卖饭盒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王雁的身边。“不过这次很奇怪，都快一个星期了你老公怎么还不过来接你？”王雁气闷地抓起一块披萨放到自己的嘴巴里，味同嚼蜡。
以往哪一次吵架任宇行不是第二天一早就主动来和好的？王雁赖在小桃的家七天，追完了三个又长又臭的韩剧吃完了三七二十一次正餐然后还把小桃养了多年的哈皮狗给蹂躏得不成狗形。
任宇行还是没有来。
不仅人不到，连一个电话或者短信息都没有！
任宇行，你是造反了是不是？！
“该不会是找别的女人去生孩子了吧？”小桃懒洋洋地把面膜摘下，然后迅速洗了一把脸。
“你丫乌鸦嘴！”王雁气愤地跳起脚，还踢翻了刚刚外卖送来的披萨饼。她要立刻收拾行李回家去！
拖着行李箱来到楼下。远远地，便听到一声巨大的车喇叭声响。是那部她熟悉得不行的任宇行的黑色奥迪！王雁表面镇定无比，其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了。她轻易地就看到那一车子满满的红玫瑰。
一车子的玫瑰，一车子的浪漫。周遭路过的旁人看到此番景象都纷纷羡慕不已。
王雁刚刚还气在头上，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老婆，我来接你回家了，原谅我好吗？”任宇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近王雁。王雁仍然装出很生气的样子，一张脸垮得像要下暴雨一样。“别生气了。那次……是意外！”他灿若晨星的眼睛真好看，明明都看了那么多年，感觉还是看不够呢。
任宇行的眉眼温柔得像是化了一池子的春水。王雁的心早就软化了。
“你要保证以后都不再逼我生孩子。”结婚前彼此都已经约法三章。王雁执意这辈子要做“丁克族”，只结婚不生小孩。任谁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即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
“好，我保证。”他微笑着应允。
“你发誓！”
“好，发誓！”他朝着灰蒙蒙的天空竖起三根手指。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终于听到这一声回答，任宇行便立刻就势把王雁拉入自己的怀抱中。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王雁并不知道，任宇行西装口袋的手机此刻无声无息地来了一封短信息。发信人的名字叫做冷艳晴，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亲爱的，我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
2
一口热汤呛到了喉咙。王雁无奈地放下汤碗，猛烈地咳嗽个不停。
任宇行的妈妈——殷女士则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而夹杂在两人之间的任宇行只好硬着头皮把刚刚殷女士说的话咀嚼并且消化到肚子里去。“妈，王雁不是要忤逆您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在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达成共识，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什么叫‘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老太太激动得把昂贵的玉白筷子拍到饭桌上。“任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怎么能不生孩子啊？！”
“妈，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王雁只好据理力争，不想在气势上输给老太太。“我倒没觉得一辈子二人世界有什么不好？现在把一个小孩子抚养成人要花多少钱，而且不是一直传言说什么世界末日么……”
“你在胡说什么？！”
任宇行皱着眉头叹了叹气。类似的情景还有对话在这一年内发生过太多次。他已经记不过来了。老太太在他们两人结婚的前两年还能忍受他们没有要生孩子的打算。可是从今年开始，眼看着比任宇行小两岁的表弟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爸爸，还有一些亲朋好友纷纷结婚生子赶上热潮的样子，老太太一颗焦躁的心开始按捺不 住了。
于是，任宇行每次带着王雁回家吃饭婆媳两人总会一边吃饭一边争执。
“妈，我和老婆要先走了，还要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呢。您老慢慢吃哈。”
“走吧走吧，再不走可要气死我了！”
老太太还在后面挥舞着爪子一副气结的样子，任宇行和王雁已经火速地逃到门外。
他们两个的确不是故意找借口开溜的。他们是真的要去参加同学聚会的。
这次出席聚会的人不少。有很多更是前几年都没有出现过这次一出现就拖家带口齐齐上阵的。任宇行和王雁忙着和许久不曾谋面过的同学寒暄和打招呼，气氛好得不得了。刚刚在老太太那里受的气都统统跑走了。
“喂，你们两个结婚都几年了，还不打算要小孩吗？”任宇行和王雁这么多年来都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拍拖七年，结婚三年，还是如热恋时候的样子那样亲 密和温馨。在人前可以自然而然地接吻，还经常互相喂对方吃东西。“你看，我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哦！”说话的人是高中的男班长，人长得异常魁梧彪悍，可是心底单纯善良，也是三年前结的婚，第二年就当上了爸爸。现在孩子都两岁了。像他所说的那样，真的会打酱油了。
“二人世界很好啊，我和宇行都很喜欢呢！”王雁完全没有察觉坐在身边的任宇行的双眼闪过一丝向往的神色。下一秒钟，男班长从身上把钱包掏了出来，然后向他们两人展示了自己一家三口的幸福合照。
“二人世界当然是很好，可是总觉得要加多一个小孩子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王雁微微怔忪。有那么一瞬间，她被男班长脸上的真情流露所打动了。
“好了好了，你看你才当爸爸多久，就已经变了个样子了！”生孩子怎么会好呢？不仅痛得死去活来，把它给拉扯大更是一件严峻的工程。
王雁不敢再想下去，她已经有点后怕了。
“那是，照顾小孩子会让你学会很多。”他笑了笑，“而且，更会让你懂得感激上苍。”
同学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王雁一晚上都在喝酒。此刻她累极了，在任宇行开车回家的时候直接睡了过去。看着身边睡得很熟像个小孩子的王雁，任宇行神思恍惚，还不自觉地闯了几个红灯。
猛烈地一踩刹车，车轮胎在柏油马路上打滑所发出的声响在沉沉的夜色中听来格外刺耳。
王雁悠悠地醒转了过来。“怎么了？”
任宇行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他这一路上一直回想着班长说的话。
“二人世界当然是很好，可是总觉得要加多一个小孩子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失神地喃喃道，“老婆，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吗？”
世界静默无声地从彼此的身体上滑过。许是累了，王雁只是用慵懒的眼睛看了看任宇行的侧脸。她重新合上眼睛，缓缓地张开口道，“是的，不想要，我讨厌死了小孩子呢。”
3
王雁知道他迟早会主动找自己的。
自从同学聚会那天看到他回来以后，王雁的心情就开始变得起伏不定。任宇行当时也看到了他。可是夫妇两人都一致地没有要走过去打招呼的意思。后来当王雁再无意识地搜寻他身影的时候才从同学口中得知他有事先走了。
再次看到他，竟有着恍如隔世的错觉。蒋奇翼推开咖啡厅的透明玻璃门的时候清脆的风铃声在王雁的耳边响起。她回头，看到那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消融在柔和的夺目的阳光当中。然后便看到蒋奇翼微笑如绅士地往她的方向走来。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像三月春风拂过脸颊，轻轻柔柔。
“王雁，好久不见。”
“嗨。”多年不见，他还是这么英俊这么绅士。像是老朋友一样聊天和寒暄。曾经的往事……就都不要再提了吧。
“还是和宇行过着二人世界吗？”
“是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小孩子。”
“他妈妈会答应吗？”
“管她呢。”王雁无所谓地喝了一口咖啡，自信又笃定地回答，“他是跟我结的婚，又不是跟老太太结的婚。”
蒋奇翼是王雁和任宇行最好的朋友。
好得，王雁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伤害到的人就是他。
蒋奇翼在出国以前曾经许下过誓言，他说，无论她将来会不会和任宇行一直在一起，他始终会站在原地等她。
这样的誓言，太过沉重，王雁当时只是吓得躲在任宇行的背后瑟瑟发抖，而任宇行只是僵着脸沉痛地说了一声，“只要有我在一天，你臭小子这辈子别想打王雁的主意！”
然后他便微笑着转身离开。
几年以后他回来了，王雁却有一种错觉，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奇翼，你……找女朋友了没？”
“没有。”
“你……”王雁一时气结，“你难道真的要等我……”那“一辈子”三个字被她尴尬地吞回肚子里。
“是的。”他却回答得云淡风轻，疏朗的眉毛写满坚定。“我爸妈去世得早，亲戚也不多。就算没有孩子也不要紧的。”他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王雁忽然有点生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步行街上，蒋奇翼一直伴在她身侧帮她避过汹涌的人潮。
“好了，我要回家了，宇行在等我。”
她拎起包包脚步匆匆地穿过马路。蒋奇翼站在马路的另外一边，一脸失落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站了不知有多久，蒋奇翼才沮丧地垂着脑袋往另外一边走。
他并没有看到，一部黑色奥迪一直停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车窗玻璃缓缓降下，任宇行沉着一张脸，薄薄的嘴唇抿得发白。
“亲爱的怎么了？”旁边一打扮妖娆的女子双手抚上还很平缓的腹部。“你说肚子里的孩子现在能听到我们讲话吗？”她好笑地问。
孩子……
是的，他要当爸爸了。
任宇行压抑着胸腔的怒气，终于慢慢慢慢地平复了心情。
4
也许是因为今天偷偷地和蒋奇翼见了面，所以回家前王雁特地去超市选购了很多的食材，然后一回家就在厨房里捣腾食物，炮制了丰富的四菜一汤。抹了抹脸上的汗，王雁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待会老公回来看到这些一定很惊喜的吧！而且，我不说，蒋奇翼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和他见过面呢？更何况，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只是普通朋友的聊天和吃饭……王雁一边想着一边把餐桌布置得浪漫缤纷。
终于忙碌完，她便安安心心地坐下来等着任宇行回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眼睁睁地看着墙壁上石英钟的时间一拨一拨地往后跳动。时间终于越来越晚，任宇行还是没有回来。
打他的手机，没有人接听；打电话到他工作的公司，却被告知今天任宇行拿了一天的假期。他平时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轮番骚扰过，还是无果。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给殷女士打电话，却被一句酸酸的冷冷的“哟，你是我儿子的老婆竟然还三更半夜地打电话来问我这个做妈的他去了哪里？好笑不好笑？”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老公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眼角余光却被一支掉落在沙发脚的唇膏吸引住了视线……
在室内待太久了，一出门才发现外面已经下着瓢泼大雨。王雁只是随意抓了一把伞就跑到外面去找任宇行。她不知道可以上哪里去找他。只能沿着马路一直一直地往前奔跑。雨水迷离了她的双眼，她一张嘴就呛到了涩涩的雨水。
好苦。
忽然觉得很难过。
原来没有任宇行在身边，心脏会这么疼这么难受。老公，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王雁，你在做什么？！”视线都被雨水打湿。朦胧中，王雁隐约看见一个身体颀长的男人从雨幕中往她的方向奔跑而来。
“宇行！”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抱着她手臂的眼前人。“奇翼？”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出来了？”蒋奇翼恨不得把瘦弱的她按入自己的怀抱中。
“宇行不知道去哪里了！打手机不通，他的朋友还有妈妈都没见到他，我害怕他出事了……”
“我陪你一起找吧！”
脑袋还是有着宿醉后的疼痛。任宇行站在门口翻找了一轮才终于找到家门口的钥匙。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了一圈，便听到门锁咔嚓一声。
推开门，任宇行却只是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把头靠在曾经的情敌的大腿上睡得安稳的样子。
他们身后的窗帘随风卷动着。彼此的发丝轻轻地飞舞着。王雁睡得很甜，红润的嘴角还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笑容。蒋奇翼一直都很清醒，尽管双腿都已经酸得麻掉，他还是垂下狭长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王雁的睡容。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个瞬间里凝固了，然后又突突突地四面八方地奔涌不息。任宇行大步上前，一个拳头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蒋奇翼完全没有防备，鼻子正中一拳，鲜血立刻喷薄而出。
“宇行！”看到丈夫平安归来，王雁几乎喜极而泣。她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却突然发现任宇行像暴怒的野兽那样红着双眼把蒋奇翼打倒在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蒋奇翼，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任宇行已经丧失了平日的理智。
本来处于下风的蒋奇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扬手就给任宇行的脸回了一拳。两个人迅速地扭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王雁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分开他们两人。
砰——身体莫名地被人狠狠地撞了开去。王雁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腹部以下的位置蔓延而来。
“王雁！”
“老婆！”
任宇行和蒋奇翼同时大喊。
王雁惨叫了一声以后便不省人事。
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任宇行十分惊讶半身镜中那个一脸胡茬形神憔悴的男人竟然是自己。他抬起手无目的地擦了擦镜子，眼睛却越来越红，红得似小兔子的眼睛。
他没有吃过东西，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他感觉自己好像死掉了。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成。他只是木讷地执起王雁苍白冰冷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脸贴过去。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他们的曾经，想起他们的现在，还有曾经憧憬过的将来……
真的，想了很多。什么时候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都不知道。他只能痛苦地合上眼睛。
“任宇行，你到底疯够了没有？我和王雁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因为你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所以担心得跑出去找你。我不放心她所以陪她找了一整晚！”
“清晨的时候她累得不行我才执意把她送回家而已。”
耳畔一直重复着蒋奇翼骂他的话。他努力地抓住王雁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久久。可是慢慢地，他还是放开了手。
没有人看到任宇行是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蒋奇翼重新回到病房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医生忽然从身后推门而入。
“你是伤者的丈夫吗？”
“我不……”那个“是”字却迟迟发不出声音。任宇行不在，而王雁也昏迷了。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可以稍微自欺欺人一次？
蒋奇翼不说话了。
“虽然撞击很严重，不过幸运的是伤者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孩子……
蒋奇翼的眼睛都瞪圆了。什么？孩子？王雁怀孕了？！他脸上的疑惑让医生轻轻一笑。
“是的，伤者已经怀孕了，有两个多月了。”
这时，却见王雁慢慢地睁开眼睛。
5
“老公！”
“老婆！”
无论什么时候回忆，王雁都会觉得自己和任宇行的爱情美好得不像是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从相识相知到相恋再到结婚，他们两个一路走来都是一帆风顺的。更是所有认识的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而这份被传为佳话的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样的？王雁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才恍然记起，那一天，就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任宇行在那一块杜蕾丝上戳了一个洞以后，她便发觉，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任宇行，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
“老婆，不如，你替我生一个孩子吧。”他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却是这么一句话。
三天以后，医生宣布王雁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大碍。任宇行一早就来到医院接王雁出院。车子开得飞快，他们一路上都沉默无言。
“老公，我想去超市。上次给你做了饭你没回来，这次我想补回来。”
“不要，你才刚出院……”任宇行却只见王雁垂下眼睛不说话。她以往不开心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好吧，下不为例。”
王雁一听便露出小孩子一样单纯的笑容。
而她明知道，这次以后，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老婆，这里油烟味很大，你快点出去。”
“不要，我就是要和你挤在一起做饭。”
那时他们刚刚新婚，家里还在装修就连厨房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两个人也可以因为一件事情开心上很久很久。
此刻，任宇行在客厅里看电视，王雁在厨房里专心致志地切肉和摘菜。
放在衣服口袋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任宇行摸到了手机，想了一想还是关掉了。
“可以开饭咯！”王雁已经捧着菜笑面迎人地走出来。
这一顿饭，简单的四菜一汤，他们两个都吃得很满足。王雁想要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任宇行却按住了她的手。他勾唇微笑，一脸温柔。“老婆，我们来跳舞吧，好久没有跳过舞了。”他打开昂贵的优质音响，华丽的华尔兹缓缓流泻而出。
跳过不下百次的舞，听过不下千次的音乐。眼前的人，也已经看了十年。但是只有这一次，唯独这最后一次，感觉心脏抽紧得厉害。王雁随着任宇行的脚步轻缓跳动。他们是一对璧人，是别人眼中再适合不过的才子佳人。
也始终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们忘情地拥抱着彼此的身体。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像是一股潮水堵住了喉咙。王雁的眼睛悄悄地红了。任宇行和那个女人……会做他们也曾经一起做过的事情吗？一起跳舞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抱着彼此的身体直到天亮？任宇行会不会对那个女人说情意绵绵山盟海誓的话？
任宇行忽然感觉腰下被一股力度紧紧地缠着。
“老婆，你都知道了？”良久，他惴惴不安地问了出来。
王雁咬着唇角点了点头。
“她来找过你？”
“是我自己发现的。”王雁的声音那么平静。“就在你没有回家的那一晚，我在沙发脚那里找到一支兰蔻的唇膏。那是我最讨厌的牌子。”
本以为王雁会大哭大叫，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平静无比。任宇行震惊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们僵硬地跳着舞，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音乐再美也始终会停。爱情再华丽也有落幕的一天。
“我最初只是想要个孩子。”任宇行顿住了脚步，声音哽咽。“我没想过我会离不开她。王雁，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只是想要个孩子所以和她发生关系。
可最后，我却因为一个孩子而离开你。
6
“为什么？！”
蒋奇翼不可思议地看着王雁。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也怀孕了？！”他摇晃着她的双臂，声音严厉地责问。王雁一直在发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听到她要和任宇行离婚，所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都吓了一跳，然后纷纷一致地致电慰问。王雁不知道可以回应什么，最后索性关掉手机。
而任宇行的母亲殷女士则开心不已。一听到任宇行即将要当爸爸了，她老人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蒋奇翼见自己劝不动王雁，想在她面前直接给任宇行打电话。王雁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连忙阻止蒋奇翼这样做。“不要，我不要告诉他！”他们在混乱中纠缠到一起。
砰啪——然后双双一起滚倒在地。
蒋奇翼心疼地看着王雁。他们此刻的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近地看过她。她的脆弱她的受伤他统统都懂。“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是不介意我们将来有没有孩子……”
“不要胡说。”她淡淡地打断了他。
“王雁，我爱你爱了很多年了！”他一低头便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唇。王雁想推开他，无奈力气不够。
有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边。
是王雁先发现站在门边雕塑一样的任宇行。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身体都像是火山一样要爆发。
“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
“宇行，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雁立刻起身追出去。任宇行越走越行，步子踩得很大。他在冷笑，冷笑刚刚目睹的这一幕。笑着笑着，却感觉笑容都僵住了。王雁的声音一直在背后传来。
“宇行，你听我解释！”
任宇行很快便跨坐到车子上。王雁却看到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是那个女人。她妩媚地冲傻愣愣地站在远处的王雁微笑。任宇行很快便发动车子。当看到他要把车子给开走的时候，她才再次回过神来，追在黑色奥迪的后面奔跑。
宇行，不要走，不要走！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是车子早已从视线消失良久。王雁狼狈地跪倒在地上。蒋奇翼终于从后面追上来，用力地从背后抱住她的身体。
“老公，生孩子太痛了，我不想生孩子。”她曾撒娇地道。
“好呀！生孩子那么痛，我不要我最爱的老婆遭罪！”任宇行当初信誓旦旦的话犹在耳畔。
现在，只剩一团云烟。
“奇翼，你能陪我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吗？”
蒋奇翼深深地看着她，终于缓缓地点了头。
7
半年后。
斜风细雨的一天。
蒋奇翼提着用白色塑料盒盛着的皮蛋瘦肉粥去敲响王雁家的门。过了很久，王雁才开门。
不过几天不见，她好像又憔悴了一些。
“看到你这样，我真心疼。”他主动地抱着她，嘴唇轻轻地落在她洁白小巧的耳朵上。
“宇行快要当爸爸了。”而她，却只是慢慢地道出了这一句话。
这半年，王雁改变了不少。她开始阅读大量的心经。在家的时候都听柔和温暖的钢琴曲。偶尔会跟着蒋奇翼出去散步吃饭聊天。两个人聊得最多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可蒋奇翼知道，无论他陪在她身边多久，她的心都不会停留在蒋奇翼的身上。
蒋奇翼离开以后，王雁睡了一个觉。梦里面，任宇行亲自回来找她，并且恳求她的原谅。
“老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老婆，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
梦醒了，王雁却看到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敲响她家的门。
“你的肚子……”
王雁把手放在隆得高高的肚子上，一脸平静。冷艳晴惊得瞪大眼睛。这个女人，竟然也怀了孕？“是宇行的孩子？”冷艳晴颤抖着声音问。
“是的。”王雁轻轻地笑了笑。“我爱他，我会为他生孩子的。”
半年前，王雁在蒋奇翼的陪同下到医院做人流手术。可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医生准备在一边的那些冷冰冰的器械。她忽然慌了。她在做什么？她竟然狠心得让一个脆弱的生命被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取走？
如果把肚子里的孩子拿出来，那么她和任宇行就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复合了。她要给他一个惊喜，她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她将来要抱着孩子走到他面前去，告诉他，宇行，我爱你，爱你爱到愿意为你生孩子，愿意为你做一切我从前不喜欢的事情。这样的话，宇行会不会再爱她？
“二人世界当然是很好，可是总觉得要加多一个小孩子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耳畔忽然又响起同学聚会的时候高中班长一脸幸福说出口的话。
手术台旁，戴好白色手套的医生脸色凝重地问，“想清楚了吗？现在走还来得及。”医生礼貌地微笑，“刚刚我才做完一台手术，那女生下了手术台以后哭得很惨……”
不知怎么，王雁的眼角挂着一颗泪。
然后，她狼狈地离开了手术室。
现在想来，她的逃跑是理智的。
不！
冷艳晴却忽然伸出手抓住王雁的手臂。两个人就在门口激烈地纠缠起来。王雁不知道那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一味努力地护着肚子。忽然，那女人松开了手。王雁感觉刚刚还被拉扯得很痛的手腕没有了任何力度的压迫。冷艳晴却沿着楼梯咚咚咚地滚落了下去……
世界一片死静。
王雁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凉。
蒋奇翼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王雁一脸无助地坐在那里。任宇行的母亲殷女士哭得悲天怆地。她指着王雁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不堪的话语都从那张薄薄的嘴唇喷薄而出。
蒋奇翼立刻跑过去，一把拥住瑟瑟发抖的王雁。
“伯母，王雁她也怀了宇行的孩子！”
“哼！”殷女士却冷冷地扬起嘴角。“她不是说这辈子都不要孩子的吗？怎么突然就怀了孕？那个经手人怕是你吧！”
蒋奇翼被激得脸色发红。“伯母请你注意说话的分寸……”
“别吵了！”王雁却突然感觉下身一阵疼痛。蒋奇翼目光一往下看，立刻大惊失色。
羊水破了！
“宇行，宇行……”
“他来了，他就在外面！你要坚持住！”
医生和护士立刻把王雁推上手术台。而另外一边，冷艳晴流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殷女士几乎要晕倒在地。
宇行，宇行。
我们重新开始，我可以为你生孩子，我也会因为爱你而为你生孩子的。王雁的神智已经接近半昏迷的状态，可下体却流出越来越多的血，止也止不住。却突然听到医生用严肃的语气对身边的护士说，“孕妇的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住一个……”
“出去问孕妇家属的意见。”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得手术台上的王雁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亲属说，保孩子！”
保孩子……保孩子……
宇行，你就这样待我……为了孩子，连我的生命都不顾了？王雁苦涩地笑了笑，然后完全陷入了昏迷的状态中。
8
任宇行抱起那个脆嫩嫩的婴儿，眼角跌落滚烫的泪水。
爸爸，我竟然当爸爸了。
他激动得不知所措。一直站在他背后的蒋奇翼慢慢地退出婴儿病房。然后朝另外一边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他来到王雁的病房。
病床上的女子一脸苍白，她安安静静地睡着，如一个新生的婴儿。
他当下就做了决定，等她身体已康复，就带着她离开这里，从此不再回来。
“王雁，不要走。”他拉着她的手腕，低声地恳求道。
“不是我说要保住孩子不要大人的。我那时候还没赶到医院。那是我妈的意见……”他狼狈地解释道。
王雁只是虚弱地笑了一笑。
“你如果当时在医院，怕也会这样跟护士说的吧。”
蒋奇翼却忽然扑了过去，对准任宇行的下巴抡了一个拳头。任宇行毫无防备，狼狈地往后面跌下去。
这一拳以后，所谓的爱情已经奔赴巨大的死亡。
“我们走吧。”她侧过脸，对一直在旁边等着她的蒋奇翼说道。蒋奇翼轻轻点头，温柔地挽着她的手臂慢慢离开这偌大的如一座空城的白色医院。
离开还在原地怔忪愣住的任宇行。
耳畔好像又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一波一波，像浪潮那样席卷，然后又消退。任宇行慢慢地弯下身，捧着自己的脸，终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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