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做自己，让世界发现你
在阴凉的房间里呆着，有从猛日头下走了很久的人进房，就能闻到他身上的炭木味。人跟木头是一个质地。我家乡说某人愚笨，“该人木咚咚”。木头开了窍，会变成人样，即“树妖”。树妖夜里要去偷人家晾在窗台上的鞋子，学人穿了去走路。
成精的树有姿容，普通树则只是树的样子。很难解释，你看到了就会恍然大悟：噢！是这样的。我老家一个偏远临海村庄里有两棵沙朴树，我小时候看到，就知道它们成了精。那个村庄大概已经拆迁了吧，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又想起它们，是想起遥远的祖母那种情感。
没见过树妖变成人形的样子，大概跟别的妖精不一样。它太忠厚了，胆又小，连人都吓不到。它就算变成女形，也没有妩媚相，应该是隔壁大嫂的样子，矮墩墩、黑孜孜的很结实。擦肩而过，你都不会看一眼。天一亮树妖匆匆变回原形，来不及去还的鞋子就落在树荫下。你如果看到一棵古树下有双鞋，这树你得拜一拜，它成精的。有些树走着走着走丢了，太阳一出，只好就地站牢，赶不回老地方了。所以我们常常会有“奇怪，这里明明没有树的呀”的惊诧。
普陀山按理说是有树妖的。古木多，又近名刹，修行事半功倍。自从被善男信女供养后，树妖就动不了了，你几时见过庙里吃香火的泥菩萨，会走来走去？树妖道行到底浅，这就被捧杀。脖子上挂了供养牌，树都被套住了魂。建国后禁止动物成精，树就更不敢有动静了。
偶尔有坏了良心的树会诱人上吊，收了人的灵魂替它管住树，它自己的灵魂就到处闲逛去了。就像谁灵魂出了窍，躯壳还得有人好好照管着。树坏了良心藏都藏不住，仿佛忠厚人憋不住要做坏事，先装出一脸狰狞给自己鼓劲。比如当年崇祯皇帝自缢的那棵歪脖子刺槐树就是。小时候大人有没有教过你？见到歪脖子树要避开视线快快走，千万不要看它，尤其是特别粗壮的那种。
我所在的城市街道上，大树不多见了。有关部门怕它们成精也未可知。酷夏满世界都是骄阳，没有树荫遮蔽的行人都罪过相。隔离带上的小绿植更罪过，好久没下雨，地表口干舌燥，城市的地下水系那么遥远，小树小草根扎得浅，能不能喝到还得两说。中午不得不外出的时候，看到那些眼看要冒火了的小绿植，总忍不住蹲下来，替它们打一会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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