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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因为它,嘉定差点被“废”了!

炎歊五月气如蒸,

病骨长驱暗自惊。

父老扶携增涕泗,

邦君慰送若平生。

惭云识路休遗老,

妄冀回天只恃诚。

十万刍粮忆民命,

已拼度外置吾身。

——明·张鸿磐

这是首明代的离别赠诗,作者为了嘉定黎民百姓的命运,置生死于度外,将远赴京城为民请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这就是嘉定历史上著名的折漕事件。折漕简单地解释就是:农民用大米交田赋(相当于农业税),折换成用银两(钱)交。听上去似乎简单,可在明代这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过程跌宕起伏,困扰嘉定四五百年,甚至让嘉定濒临废县的险境。

明代的田赋,嘉定的尴尬

明代的田赋主要实行实物税,以米麦为单位计量,被称为“本色”,其他物品如银、钞、布、绢等称为“折色”——由本应缴纳的米折算而来。明代弘治万历年间,所征物品达四五十种。随着明代商品经济的发展,万历初年张居正实行改革,推行一条鞭法,化繁为简,把大部分赋役都折成银两征收,推动实物税向货币税转化。

自南宋以来,苏州地区就是重要的稻米产区,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在元末农民起义中,苏州属于张士诚的地盘,和朱元璋的军队作战激烈。

明朝建立后,对苏州一带征收的田赋尤为苛重,如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嘉定亩均征收赋粮29.43升,比全国平均8.3升高2.55倍,比苏州府平均28.5升高3.26%。为保证京城和军队的食粮,按朝廷规定:几个主产稻米、便于水运的省份必须缴纳稻米作为田赋。当时用船运输称漕运,漕运的粮食就叫漕粮,把漕粮改成银两缴纳,就叫做折漕(改折)。

明代嘉定江河逐渐淤塞,耕田适宜旱作,官府鼓励植棉织布,嘉定逐渐由种水稻为主转向种植棉花为主。明中叶,秋熟植棉面积占耕地的十分之九,嘉定和常熟同为吴地首要的棉作区和棉纺织区。但按规定,属于苏州府的嘉定县必须缴纳稻米作为田赋,可嘉定当时并不产粮,甚至农民口粮也要到外地去买。

这种脱离实际的政策给嘉定人带来沉重的压力:嘉定人要卖布换银钱,再买外地的米缴纳田赋,加上中间商的盘剥、卫所漕军(运输漕粮的军队)的克扣,纳漕粮一石要实际支付2-2.5石的代价,嘉定县甚至要通过挪用公款、向商民借款来完成征粮任务,以致县境田地荒芜,百姓沦为流民,甚至有人建议废除嘉定县,北边划归太仓,西边划归昆山(当时议者谓嘉定不堪置县,宜割北境隶之太仓,西境隶之昆山)。嘉定县走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唯有实行折漕才能挽救危局。

在明代,为确保京城和军队的粮食供应,对漕粮永折的审批相当严格。万历年间,全国常年征收的400万石漕粮中,湖广(3.7万石)、山东(7万石)、河南(7万石)三省永折总额不到18万石,到明末全国也不足36万石,其中嘉定是明朝唯一享受永折的县,享有永折额10万石,弹丸一县的嘉定是怎么做到的呢?

改折之路,一波三折

明代的朝廷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其中最重要的纽带是同乡和师生关系。如在明末的党争中,浙党、齐党、楚党用现在的话说就相当于浙江、山东、湖北在京同乡会。明代官员以乡情为纽带,同时也关注家乡的黎民百姓。明中期,嘉定科举鼎盛,在朝中做官的人很多。在折漕危局中,嘉定在朝官员和仁人志士、地方官员一起,赴汤蹈火,为民请命。

嘉定折漕最早可追溯到周忱巡抚江南时,周忱看到嘉定赋役沉重,就给嘉定派了19万匹阔白布,每匹布充米一石,减轻缴纳漕粮的压力。

明万历之前,许多任嘉定知县都因为沉重的赋役压力而离任。万历年间,高荐任嘉定知县(1580-1583),与百姓顾国、瞿仁商议改折,可惜没有进行就离任了。

高荐的继任者朱廷益刚到任,嘉定就发生了严重的飓风灾害,加上瘟疫,百姓流离失所,漕粮缴纳任务严峻。朝廷将万历十一年(1583)的漕粮全部改折,但来年还会面临缴纳漕粮的窘境。在危急关头,一位大人物出现了,他就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嘉定人徐学谟。他牵挂着家乡百姓的命运,为此写信给朱廷益,出谋划策。在朱廷益支持下,瞿仁等人撰写《吁部请折状》,送至府道抚按,在得到巡抚郭思极、巡按邢侗会题后呈送北京户部。户部官员认可将嘉定岁粮全折一年,不许拖欠,嘉定以后可继续申请全折一年。朱廷益向户部上报材料显示:嘉定有适宜种水稻的田地1311顷,能种棉花、豆类的田地10372顷,能种水稻的田地仅占10%。

徐学谟清楚,办好嘉定折漕离不开首辅张居正的支持。徐学谟拜谒了张居正,有一段精彩的对话。徐学谟先是解释了嘉定的困境,请求将稻米折银缴纳。然后说:“曾见到荆州盛产稻米而必须缴纳银两为田赋,百姓深受其苦;荆州百姓苦于无银,嘉定百姓苦于无米,两方都深受其害……希望能让嘉定兑米换取荆州折银,两县互换各取其便。”徐学谟曾在湖北做过官(湖广按察使等职),了解湖北地情,而张居正就是湖北荆州人。

徐学谟知道,要打动政治强人张居正,唯有用乡情。果然张居正对此颇感兴趣,又担心两地互换后拖欠怎么办?徐学谟解释:“两县都得到方便,怎么会因为拖欠失去便利,可三年题请一次,如拖欠就恢复原状”。考虑到当时库量充足,张居正同意了徐学谟的建议。万历十二年(1584),圣旨传下,嘉定应运漕粮106671石,按议定价六至七钱全部改折成白银,若按时缴纳,可每年再题请。嘉定争取到常年漕粮改折的权利。

万历十四年(1586),熊密出任嘉定知县,请巡抚王元敬、巡按邓练会题,乞求嘉定县漕粮再准改折三年。户部尚书宋纁复议准许再改折三年,如有拖欠,即行停止改折。徐学谟每三年申请一次的设计成为现实。

万历十五、十六年,嘉定连遭水旱灾害,仍勉强完成当年折漕任务。

万历十七年(1589),嘉定遭遇夏旱和瘟疫,难以完成折漕任务。秋季传出仍按本色征粮的传闻,嘉定百姓非常惊慌,后被证实为谣言。这一年按灾年旧例进行轻折缓征。

万历十八年(1590),熊密再申请继续折漕,却因上年未按时缴纳,遭到拒绝。在熊密据理力争下,巡抚周继、巡按李尧民会题,尚书石星复议同意。此后嘉定连续折漕十年,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荒地开垦出新田,残垣断壁建起新房,但恢复征粮仿佛就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让嘉定人惴惴不安。

熊密的继任知县王福征上任后,拜会了时任兵部职方郎中的嘉定人殷都,殷告诉王福征,户科给事中李先芳、尚宝司少卿须之彦、柳州知府陈舜道都愿意为家乡效力。

万历二十一年(1593),在王福征支持下,瞿仁等人联名呈抚按《永折民疏》,推举徐行、须瀹赴京,跪在宫门外上诉,恳请将嘉定县10万余石漕粮进行永折。通政司原拟不予受理,后经掾吏黄世能(黄淳耀祖父)和徐行、须瀹再三解释,通政司才送户部。在李先芳(首辅王锡爵的授业门生、内阁学士许国的考中门生,深受器重)的援助下,户部发文核实嘉定没有拖欠税银。户部覆奏,嘉定终于获得漕粮永折的权利。

万历二十七年(1599),永折仅三年,户部要限制请求改折的地方,但言词不清,又让嘉定人心惶惶。时任嘉定知县的韩浚因腿病在休养,无人向上反映。在朝中任职的殷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给韩浚写信,代替韩浚拟稿申请巡抚、巡按。抚按两台分别为申时行、王锡爵(两任首辅,均为苏州府人)的门生,殷都请两相给抚按两台写信,两台同意具题。同时,县民卢诚携带书信,到驻淮安的漕运总督处,请求暂止兑单。嘉定之后仍得永折。

至天启四年(1624),随着北方战事发展,军需日渐紧张。明熹宗询问廷臣怎么解决。当时朝中已无人清楚当年折漕的事,就归咎到漕粮改折。户部于是有意暂停折漕一年。嘉定上年夏季大雨成灾,米价大涨,百姓以豆饼、麦皮、糠核为食。除夕日又传来复漕的议论,无疑雪上加霜,嘉定百姓惊慌失措。

已退职回乡的尚宝司少卿须之彦顾不上过年,和都事金兆登商议,召集庠生宣嘉士等人,向苏州府推官张承诏呈文。张承诏和须之彦等人一起觐见苏州知府寇慎和苏松巡按御史徐吉。寇慎和嘉定人、柳州知府陈舜道是好友,答应了请愿者的要求,并一同拜谒徐吉,徐吉同意向朝廷上疏。

当时派兑漕单已至淮安,一旦送到嘉定,就难以挽回。时任漕运总督的松江人朱国盛是须之彦的姻亲,在危急时刻,须之彦写信给朱国盛,让他暂缓漕单,让漕船暂停南下等待命令。赢得宝贵的缓冲期后,全县绅民公推须大任、张炯、朱烨三人带着书信赴京。

当时朝中魏忠贤把持朝政,朝中官员大多附和,不敢表态。嘉定人、刑科右给事中陆文献向首辅陈述嘉定折漕的本末利害,在全国范围内可以银米互相挪用(挹此注彼之故),不会影响漕粮总额,并拿出当年的疏牍文件来证明。可仓场总督(主管粮仓的户部官员)因军饷不支,反对嘉定折漕,于是陆文献引用了前朝的事例,说北方的军士喜欢吃黍、麦,大米往往卖掉换银钱,每石米不过卖三四钱,嘉定可每石折银七钱给他们,军士们肯定会高兴。仓场总督把这个想法告诉军士,军士们果然欢呼雀跃,愿早实行。嘉定在京官员如太仆寺少卿归子顾、兵部员外郎孙元化、吏科给事中侯震旸、吏部司务沈绍僖等也相继动用各自人脉,上下打点疏通。户部漕郎胡士容曾任嘉定知县,也从中帮忙,他熟悉嘉定情况,奏疏写得史实清楚。几经周折,嘉定得以照旧永折。

崇祯年间,三饷(明末在正常税赋外增加的辽饷、剿饷和练饷)之征更加急迫。崇祯十年(1637),嘉定每石稻米折银由六七钱增至九钱,一下子增加折银2.12万两,当时南直隶省(今江苏、安徽、上海)只有嘉定县有如此沉重的赋税压力。

崇祯十四年(1641),户部又商议要将折漕州县复征本色,每石再加米四升。嘉定按照“永折半征”的标准,要交漕粮5万多石。嘉定多年折漕,贮粮仓库、运船、水道都已荒废,运输、造船、疏浚共需耗费白银9.5万多两。嘉定绅民仍试图申请按旧例折漕,但时间已来不及了,地方官员不得不多方撮借,极力劝输,嘉定百姓勒紧裤腰带,采取豆麦搭兑、酌用麦抵等办法才勉强完成。

崇祯十五年(1642),生员张鸿磬、侯元汸、申荃芳等唯恐嘉定继续遭受漕兑之苦,公推张鸿磬主撰《请照旧永折疏》。当时北方战乱,张鸿磬不顾危险,于七月到北京跪于宫门前上诉,新任广东督粮道副使侯峒曾等人上下疏通。九月,圣旨下达,要求嘉定必须交够之前规定的数额。应天巡抚黄希宪提出一个解决方案,每石米折银一两,通过海路运到天津,在当地买米,如有欠迟以违误军需从严惩处,勉强维持嘉定永折的局面。

命运多舛,终酿冤案

清朝建立以后,嘉定人并没有摆脱无休无止的折漕难题。

顺治年间,嘉定人又要多交“行月”二银,简单来说就是:漕粮北运,要官兵守卫,要水手开船,这些人也要生活,要给他们粮食和银钱。按道理说,这些银两应该摊到所有缴纳漕粮的县,因为嘉定并不需要北运漕粮。但恰恰相反,这些费用却只摊到嘉定等五个折漕州县,其中仅嘉定县康熙十三、十四年(1874、1875)共加派10.77万两白银。加上胥吏和漕军趁机盘剥克扣,沉重的压力让嘉定百姓困苦不堪(追呼敲扑,巷泣村啼)。嘉定人倪国柱、陆秀德破产后,到北京各衙门奔走,无奈当时朝中嘉定官员已星光黯淡,几经努力,只取得减半的优惠,此后嘉定每年要增加漕银2.6万多两。

顺治十八年(1661)嘉定遭遇严重的旱灾,知县潘师质力求缓征,勉强度过困难。康熙元年(1662),追缴更加严格,倪国柱因为延误漕运,被杖责而死。潘师质也因此遭到弹劾,不堪凌辱而自尽于秦淮河,投河时手臂上系了一封遗书,遗书中阐明增加漕运只会使百姓更加贫困,情愿以死来引起朝廷对粮政的重视。

康熙年间,嘉定又遇到一件尴尬事:永折银到底属于漕粮还是地丁银?(从征缴形式上看属于地丁银,从源头上看属于漕粮)结果朝廷在蠲免地丁银时,嘉定不得减;在蠲免漕粮时,还是不得减,陷入两头不讨好的窘境。康熙二十七年(1688),在知县闻在上的支持下,绅士汪良秉等人赴京为民请命,此时朝中只有孙致弥、赵俞两名新科进士。孙致弥等人采取摊派的办法筹银万两,在京城中打通关系。(嘉定明代每次申请折漕也都是靠这种集资的方法疏通关系)当年十一月,得到漕粮蠲免的好消息——嘉定的永折银在恩蠲之年可照地丁银实行蠲免。

康熙二十八年(1689)正月,康熙皇帝南巡,一些人由于摊派不均而心怀不满,拿着收据去告御状,酿成轰动一时的大案,共牵扯300余人,上至户部尚书,下至生员(秀才)。其中户部尚书麻尔图被革职,知县闻在上被判斩首,孙致弥被判监斩候,赵俞等20余人被革除功名。后来涉案之人得到赦免,孙致弥后官至侍读学士,参与编纂《佩文韵府》,列名纂修官首位。赵俞后任山东定陶知县,发展水利,修建学校,颇有作为,名入定陶名宦祠。

直到清末,嘉定人还受困于折漕的后续影响。

在嘉定折漕旧事中,地方官员的敢于担当、游子的赤诚爱乡都让人唏嘘不已。嘉定人修建折漕报功祠,为他们树碑立传——热爱嘉定的人,嘉定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撰文:吴庆,编辑:秦逸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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