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之子
这两个事件，连在一起写，绝对不是偶然。
警幻让宝玉和可卿有梦中之情，是要让宝玉知道：
“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
话说白了，就是两性之间的这点儿事情，和神仙做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是人世间的那些俗人呢？其意是希冀宝玉将来一悟，摆脱情欲的纠缠，入于正路（这也是宁荣二公之灵拜托的）。
也许是和可卿仙子的经历过于美好，宝玉被袭人发现梦遗之后，情不自禁，又和袭人体味了一番人世间的男女之事。可以说，宝玉在十二三岁之时，便已经领略了天上人间的男女之欢愉。
但是，如果将此二事件加以考量，作者的用意又绝非徒引世人艳羡那样简单，而是由此类比，由此引申，由此警醒，其间的意义深远绵长。
第一，太虚幻境里的可卿，既是极品，投胎下凡之后的可卿，仍是极品，警幻仙姑对于宝玉和贾珍贾蓉这一干落入凡尘之人，并无偏废。
然而宝玉和其他凡尘之人的区别在于，宝玉领略了和可卿的极度欢愉之后，只是和袭人有一次偷试，和碧痕有一次洗澡，和晴雯有一次想一起洗澡，也许和麝月也有点儿瞒神弄鬼的事儿，之后他经历了眼前的“金玉良缘”和前世的“木石前盟”之间的挣扎，在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两位优秀女孩子中间踟蹰，使他对世间男女之间关系的思考得到了升华，慢慢体会到“情”的境界，因此他并没有因体味到了极致的肉体欢愉而沉溺，而是能抽身出来。但贾珍贾蓉之流却因女色而堕入万劫不复的沉沦。
宝玉在性情人品上本就与贾珍贾蓉之流不同，再加上遇到黛玉宝钗这等极品女孩，才让他成为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贾珍贾蓉虽也遇上了秦可卿这样神仙一般的女子，然而他们终究没有体会到真正的“情”，于是把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也荼毒了。
这里指向的类比是，宝玉体验了肉体之欢后领悟到的却是要怜惜女性，敬爱女性，甚至上升到了和女性的精神共鸣，所以警幻仙姑赞他“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把这个“淫”定义为“意淫”，说宝玉“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谲，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因为那些世道中的“好淫者”喜欢的是“皮肤滥淫之蠢物”，即“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正如贾珍贾蓉以及贾琏（虽然贾琏也有个人间极品王熙凤）等等贾府子弟，生于富贵之中，终生陷于肉体的欲望不能自拔，钟爱的只有“皮肤滥淫之蠢物”。
第二，其实宝玉还是几乎领略了警幻仙姑的教诲的。
他和可卿神交之后，比之于和袭人的偷情，和碧痕的洗澡等，果然如警幻所言，天上的欢愉尚且如此，凡间的欲望果然已经等而下之，这就是宝玉的悟性，这就是宝玉的高贵，从此了悟了情和情欲的区别。不管是他和仙境（梦中）的可卿，还是和人世间的黛玉，都是情，而和袭人和碧痕（袭人碧痕是有所求的），则是欲。只不过，宝玉依然没能回头是岸，专注读书功名，走所谓的“正路”罢了。
第三，袭人的命运和秦可卿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秦可卿因为和公公贾珍发生了不伦之情，陷入深深的恐惧，饱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尤其是在贾蓉尤氏相继察觉之后，不堪羞愧，先是病倒，最终自裁于天香楼；袭人和宝玉发生了性关系后，并非没有人察觉，她之后被宝玉的奶妈骂，被晴雯等人嘲讽，也说明她已陷入风声鹤唳之中，经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
但是袭人和秦可卿的差别在于，秦可卿至始至终都是一人默默承受，既没有嫁祸于他人金蝉脱壳，也没有使阴谋诡计扭转局面，甚至还在死后托梦于凤姐，仍为贾府今后的生计着想。可以看出，秦可卿一生恩怨分明，既有和贾珍发生不伦之事的痛苦，也有受长辈疼惜，族人敬爱的欢乐，她不会因痛苦而忘记欢乐，不会因为公公贾珍而迁怒于所有人。
袭人就不同了，她为了撇清自己，先是抓住宝玉被打的时机，向摸不清头绪的王夫人告状，把王夫人的视线引向黛玉，后又故作庄重，把贴身服侍宝玉的美差交给晴雯，甚至于和婆子吵架处置坠儿得罪人这样的事情也主动缺位让晴雯去做（袭人可是房里第一大丫鬟，竟不出头），让浑不知事的晴雯一步步遭来嫉恨。她的苦心经营让晴雯和黛玉最终都被王夫人逼上绝路。
这就是一位仙子和一个俗人的高下。一个忍辱负重甘愿牺牲，一个为求上位不择手段。
小说第六回宝玉和袭人云雨之情，紧接于第五回宝玉和可卿云雨之情，其间的意义是异常丰富的。它不仅引申出了宝玉人品高贵，至情至性，也类比出了袭人和秦可卿，一个凡女和仙子的差距，更明晰了宝玉对于人世间男女皮肤之淫的否定。宝玉和袭人偷试之后，再无第二次，经历和碧痕的狂欢洗澡之后便再无出格，既表明了宝玉的高贵觉醒，也暗示了袭人碧痕等而下之的平凡。
暗示袭人的平凡，其实也影射了宝钗，正如“晴为黛影”一样。宝玉在经历了和秦可卿的天上欢愉之后，经历过短暂的世俗情欲困惑之后，他体会到了“情”的境界，此时他的心只能向着同样至情至性的黛玉，而不会是中庸古板的宝钗，即使看见宝钗雪白的臂膀，有片刻的痴顽冒出来，他也马上想到要是生在黛玉身上就好了。
—End—
编辑 / 配图：小小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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