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对人生规划，但是用Excel表列出来就恐怖了。说自己一生中要去一次世界尽头的火车站，或者说一定要登台演出一次，我觉得这都靠谱。不过，拿出一把算盘，像个会计一样计算自己的人生，几岁做什么，为退休每个月存多少，我觉得这就稍微远了一点。
大学时代里，我有一个同学，和雷锋一个省的，写字也是从右往左倾，一样每天写日记。有次期末，大家都去晚自习，我一个人在寝室里看闲书。突然想起他整天都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的，也不知道写了点什么。好奇心一时发作，就到他的床上把他的学习笔记翻了出来。只见每页都是一行大字：于X月X日之前复习完第X章。或者：X月X日前必须背诵XXX个英文单词。后面一水的四个惊叹号，往往还有一句附注：必须做到。然后，又是四个惊叹号。更夸张的，他居然都完成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厮需要看心理医生，他居然是按照笔记本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被预订、计算完毕。仿佛那个笔记本才是他的灵魂，他的主宰，他自己不过是按照那本笔记本的指示活在这个世上，忠心耿耿地执行上面的每一条指令。有同学评价说，这才是做大事的人。我说算了吧，无论他将来取得多大的成就，这种人生我一点都不羡慕。我才不要在日记本上写上：“明晚20：30---21：00和老婆同房一次！！！！一定要怀上！！！！”哪怕几个月后回来补注“授精成功，任务完成”，我也不觉得这有任何价值。
有的人觉得自己已经把人生和世界看清楚想明白了，然后着手安排。我觉得这么做对上帝是个绝大的冒犯，因为你的本子在他手里，不要试图抢班夺权。况且，人生大概是算不清楚的。去年买房的人，谁算到现在的房价了？傅雷和老舍，他们谁算到了会有1976年，一切噩梦都会结束？做一张到80岁人生计划表的，你怎么知道也许你连40岁都活不到？某天打嗝就给活活打死了？
数算自己的人生，事情未必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否则上帝岂不是歇班了？即便事情真的每一步都按照你设计的发生，那样的人生仔细想想岂不是无趣之极？你算到的每样事情都发生了，字典里何必还要有“意外”、“惊喜”这样的字眼？人生过到计划经济的地步，距离崩溃就怕是不远了。
这个时代变动太快太多，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相比之下，也许有个计划要比没计划来得好。这也不过是个障眼法，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而世界依然会按照它的轨迹前进，命运依然带着你浮沉漂泊，遇见你不曾估计到的人和事。觉得人生一定如何，应该如何，结果未必如此。相反的，有一件事情现在就可以完全确定：无趣。这样过活，一定会很无趣。
你有一张Excel表，上帝也有一张。他知道你这张的内容，而你永远不知道他那张表的内容。他那张表叫做人生，你这张其实叫欲望。没有把欲望放进表格更糟糕的事情了，就像全世界只有一种型号的避孕套。人生如果是可以算出来的，上帝就应该是个会计。
题图摄影：Cora Triton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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