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
(一)
没考上初中，挨了老头子一回“肥”打。老头子心真狠。他见以往的“教棍”失灵，上街去专门买了根皮带，宽的，抽一下，身上落半寸宽的印子。
妈急得饭吃不下，变得真成“妈妈”了。只要老头子不在家，她就不空嘴地“表扬”我。
皮带使皮肉受了些苦，老实说，心里头倒蛮轻松。像我们这大的伢们，学校里头老师逼，回到家里头又被娘老子逼，不造孽么？作业堆成山，有时候忙起来，自己连姓么事叫么事都忘记了。
……呵，总算是跟这个讨厌的书包告别了。
哈，玩几年，痛痛快快地玩几年！等老头子一退休，我就顶职当工人去！当工人有钱买VCD，多美！
咦，老头子怎么提前下班了？赶紧躲吧！
“回来，不中用的东西！”
吓，眼睛瞪得像灯笼。跑也没得用了，老头子腿长。
“穿上衣服，跟我一起到学校去！”
“我……不想去。”
“那你在家做爹？妈的，几光荣哦，再读个五年级！”
“我……”
“你去不去？”
么法？宽皮带又从身上解下来了。我冲他一翻眼：“去了……明年也考不上。”
“考不上？你敢再考不上试试？再考不上，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妈向我说了一箩筐好话，我才勉强答应复读。
(二)
姐姐老师
新生报名了。
把我当废品“回炉”，却算新生，烦人。
同学是我下一届的，跟他们在一起，多掉底子！不过班主任却是新调来的，长得很清爽。
轮到我登记了，她打量着我，笑了。
“你中考总分是多少？”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真讨厌，入学问这些，不是故意掉我的底子吗？我低头小声地答：
“五十九。”
“不对不对！你怎么只得59呢？别看我才调来不久，可我了解你。你劳动能干，体育好，蛮聪明嘛！”
“聪明？”我一惊，死死地盯住了她。
“是呀！即使真得了59分，只要发奋，总有一天会翻过来——95分！”
她笑了。我摸着后脑勺，也笑了。
“不过你要有恒心，你自觉性蛮差的。”
真有狠，一来就摸了我的底，看来往后要提防着点。她拍着我的肩膀，接着说：
“我和你爸爸建立一个联系本，共同督促你进步，好吗？”
我脸一沉，跑了。这屁老师要搞什么联系本，几毒的法子哟！她天天联系，天天告状，我天天挨皮带，活得成么？
我的心冷了。
(三)
老师姐姐
我与班里的苕货(大名叫周勇)同命相怜。
哪个胆敢说我一句坏话，我们就让他尝尝少林拳的滋味。
我不爱打架。可苕货喜欢惹事，有时跟别人打起来，出于义气，我不得不帮忙。他服我，老喊我叫“拐子”，刚哥，我能不帮忙么？
前几天，苕货放学后与邱胜(外班的大块头)三战三负，把我气坏了。我早就烦这家伙长得跟我一样粗壮了，今天正好教训教训他！
“姓邱的，敢跟我比试比试吗？”
我走过去，运足气，正想来个“闪电战”。不料，姓林的女班主任突然赶来了。
“王刚，你想干什么？”
“哼！”我对她一翻眼，说：“他骨头发痒！你…告状去吧！”
“你们回家去吧！”班主任一挥手，把看热闹的都支走了。
我也拔腿就走，却被她叫住了。
“你快跟我老头'联系’去呀！哼！”
“嘻嘻，你害怕啦！”
“我才不怕哩！”
“莫顶嘴。那宽皮带，打得身上可疼哩！”
“哼！”
“你哼什么？跟我走！昨天布置的作业你一题都不做，看我揍你不！嘻嘻，我可不像你爸那样，用皮带抽，我呀，用针扎你的屁股！嘻嘻，嘻嘻……”
“嘿嘿，嘿嘿……”不晓得是么搞的，我笑了。她笑得很开心。我笑得莫名其妙。
“你呀，跟我弟弟一个德性。我弟弟不怕打，就怕我说用针扎！”
“你弟弟……跟我一样？”我来情绪了，自觉地跟她并排走了起来。
“他呀，是个痞子精。一上课就死了，一下课就活了。放学回家，在路上跳起来能逮麻雀。打牌打珠子，百里挑一，绝了！可就一样不好啵！”
“哪样？”
“跟你一样，从来不做作业。既使被逼着做，他也只是摆个样子，人在屋里，心在外头！对不对？”
“嘿嘿，算你猜准了。”
“可这样不行呵，王刚。我弟弟学习不好，却想当工人。你想，没有知识的工人，能算个好工人吗？分派他这个他干不了，分派他那个他也干不了，么谈得上为四化作贡献呢？要知道，工厂里可没有打架车间哟！你不是要顶你爸的职么？没有文化，工厂不会要你的，相信么？”
怪事。她这样的话妈也说过的，我不爱听。可从她嘴里出来，却叫人舒服，象吃糖似的。
“我今后……再不打架闹事了，林老师。”
“光这样吗？”她停住脚，笑咪咪地问。
“不不，还要做作业，好生学习！”
“说话可要算数？”
“当然算数啦！”
'要犯了呢？”
“犯……不了。”
“象你这样的，难得说。哎，林老师跟你拉勾，么样？”
“老师还拉勾？”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哎，跟你拉勾，我看比你写保证书强！”
我偷眼一望四周，没得人，就认认真真地向老师伸出了小手指。
“好啦，你可以回家了！”
“你……不是要到我家去吗？”
“不去了。”她冲我神秘地一笑，转身走了。
我苕了，又象明白了。
(四)
我服你，老师
一连两个月，我都没忘记“君子协定”。
我块头大，劳动又舍得卖力气，林老师少不了夸我。我体育好，当个体育委员，能不负责么？林老师看得起我，我得感恩，知恩不报非君子。哪个说的？老子吧，不对，是……嗨，管他哪个呢，记住这话就行了！
老在家里闷头做作业，也真烦人。好电视想看不能看，牌瘾、打珠子的瘾又复发，真难受呵！
难受是难受点儿。可成绩却上来了。怪事，心里难受分数却让人看得不难受。嘻嘻，林老师整人可真绝！我作业做得不好，她关我的禁闭，守在门口，象个女菩萨。看着她跟我一起挨饿不回家，心里……嗨呀，愧死了。可等我独立思考把题目做出来时，她一不说好，二不要我回家，而是摸出两颗花珠子，跟我比赛！你说她鬼不鬼？
对班上的苕货和其它一些“老落”，林老师同样把他(她)们治得服服贴贴，你说她有没得板眼？
家访，是林老师的经常性活动。我们家，她一星期最少来两次。“联系本”确是有一个，但不是告状用的。老头子蛮久没用宽皮带，酒瘾却大了，每天晚上下班了，总爱喝两杯。林老师有时赶上吃饭，也喝两杯，真是女豪杰呀，象她这样喝得了二两白酒的，我没见过。
几门功课成绩一超过“警戒线”，按林老师的话说是“及格有余”，我就有些飘飘然了。苕货也是这样。
一高兴，回家吃了晚饭后就邀苕货上街去看了场足球赛。哈，省级队对抗，我们省三比零胜了！
可在回家的路上，苕货首先发愁了。
“刚哥，糟了。”
“么事糟了？”
“作业呀，还一题没做哩！”
“那怕么事？回家开夜车，你把书包背到我家来，搞晚了，就跟我一起睡！”
“好！”
到家是十一点，老头子的眼睛又瞪得象灯笼，不过，没解宽皮带。苕货来后，老头子抹面无情地吼了我俩一顿。
“爸，您家去睡沙，我们好久没玩，玩一回……也不过份。”
“玩，老子不反对，可你们的作业呢？明天交白卷，再当不及格的英雄？”
“我们现在补做，还不行吗？”
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地进里屋去了。我和苕货打开书本找到作业题，一下子头都大了，题目虽不多，我一个都不会做。
“么办哪，刚哥？”苕货苕了。
“想！使劲想嘛！”我气恼地照他屁股煽了一巴掌。
“想……想不出来哇！”
“唉……”我也泄气了。明天上学么办呢？我跟林老师可拉过手的呀！
我们俩都苕了。
(五)
出乎我的意料，班里差不多有半数同学做不出昨天布置的作业题。
我喜昏了。这下子，看球的事可“黄”过去了。
奇怪的是，老师今天没象以往那样在课堂上讲解。下午放学前，林老师通知我和苕货晚上来学校自习。
“刚哥，林老师她……”苕货胆怯。
“不怕。晚上，不光是我两个来。”
“那还有哪些人呀？”
“张萍，谢静他们五六个“老落”都要来！”
“你么样晓得的？”苕货又苕了。“没通知呀！”
“有我还通知你！”
晚上七点钟，林老师把我们几个人领到了教室，耐心而细致地讲解了那几道作业题的题意和解题方法。然后她问我能不能在黑板上做。
我又不苕呐，心里早痒痒了。经她一拨，还能不会？我勇敢地在黑板上列出方程，做出了答案。
“同学们看看，王刚做得对不对？”
六比一，包括苕货在内，都说我做得不对。
我心虚了，自己也怀疑起来。
“王刚同学，你能把你解题的想法对大家说说吗？”林老师含笑望着我。分明是在鼓励我。只听她又说：“你就讲讲嘛，讲错了不要紧，大家互相学习！”
我鼓足勇气，站起来讲了一遍，经我这一讲，苕货首先开窍，叫着懂了。接着，其他几位也说懂了。
林老师高兴地说：“同学们，王刚同学的思路是对的，答案完全正确。你们要向他学习！”
嘿嘿，向我学习！读几年书第一回听到！
在林老师的启发下，昨天的几道作业题，我们都做出来了，张萍和谢静有两题抓脑壳，还是我辅导的哩！
回家前，林老师把“联系本”交给了我。
“王刚，今天，你可以自已把这个本子交给你爸爸了！”
我笑了。
(六)
好老师，好姐姐
中午放学回家，妈一把拉住我，鼻子眼睛都喜得咪在了一砣。
“刚刚，你进步了，你爸可高兴哩！”
“他会高兴？”我不以为然。
“真的。你爸看了那个本本上的字，说他过去把你看扁了哩！刚刚，他……他给你买了好东西哩！”
“真的？”我心里一喜，随即又把脑壳耷下来了。“老头最恨我，绝不会给我买东西。”
“嗨哟，你爸是恨你不学好呀！他表面恨你，打你，其实是心疼你呀！你到房里桌上看看，爸给你买的么东西？”
无疑了。我跑进房里一看，高兴得蹦了起来。嘿，多漂亮的羽毛球拍。我想它想了三年了！
“妈，我玩去了！”我拔腿就往外跑。
“还有球哩！”妈笑骂着进屋做饭去了。“刚刚，早点回来吃饭！”
我一蹦三尺高，朝苕货家冲去……
下午，林老师碰见我，笑问：“你今天么像吃了欢喜砣似的呀？”
“我爸……奖给我一付羽毛球拍子，林老师！”
“噢？这么说，你爸表扬你罗？”
“那当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哟嗬，翘尾巴啦？听着王刚！你没做作业就跑去看球赛，我可是跟你记着一笔咧。今后，再不做完功课就玩，我可饶不了你！懂吗？我的针，对你还一次没用过……”
我一吐舌头，跑了。可跑不多远我又站住了。假若没得蛮多人的话，我真想再跑到她跟前去亲她一下，喊她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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