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寒风凛烈，离过年就一个月的时间了。老于呆在保安室里度着步子，用嘴呵着手，冻的像个抖索的落水鸡。好像昨天呆在废仓里所受的寒气如今并未化解似的，不断来回踱步以增暖意。
“嘟嘟嘟……”让清静的早晨宣染上几丝躁音。老于往外一看，妈哟！！是老板。他拖着瘦猴般的身躯赶忙给老板开了大门，老板的肥脸上有着丝许的不快，老于一见事情不妙，连忙哈腰鞠躬，敬礼，老板才把脸挤的屁股开裂般的笑了。
老板下车后，老于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老板交待说把这些东西煮了。老于一看，好东西哟，排骨、牛肉、火腿沉沉的好几袋。老于想：老板早餐就吃的这么丰盛，难怪肥的像头猪。
老于将东西拿到厨房里叫厨师清洗后，就径直拿到保安房煮。厨师本想捞几块牛肉下早饭的，被老于严词恶语吼了过去，惹的厨师在背后卒了一口痰：什么东西嘛，不就一只会拍马屁的狗嘛。
老于心中高兴，脚步也变的轻快。唇边的胡须虽被冻的僵硬，嘴角却忍不住笑开了。老于虽说不是炒菜高手，但曾开过一小破饭馆，对付这几个小菜是绰绰有余。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排骨煲好汤，一碟西芹炒牛肉、一碟蜜汁火腿搞定。
老于兴冲冲的将煮好的东西端上楼去给老板，进门前特意拉了拉衣领，精神抖擞的样子。老板正坐在电脑前查看资料，那只黄狗趴坐在他脚下，见老于进来，两眼射出一丝精光。老成有点呐闷：这狗日的向我抛啥媚眼来着。
老板斜眼瞄看了一下老于送上来的东西说：“不错啊，老于你的手艺还真是够绝的。”老于呵呵傻笑了两声，忙说：“老板过奖了，您日理万机，这么辛苦，是要补一补，您的健康就是我们的财富啊。”老板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菜肴：“不过这要看我的宝贝喜不喜欢了。”说完拍了拍大黄的狗头。大黄拖着有点肿的身体向老于吼了两声。老于顿时傻眼了，呆在原地，脑子有点糊了。老板哈哈笑道：“我这宝贝啊，有了身孕了，所以要吃好的，你们保安比较闲，以后照顾它的责任就由你们来做了，记得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点排骨煲汤，要新鲜的，今天下午给大黄洗洗澡。”
老于呆了片刻，立马露出谄媚的笑着对老板说：“老板放心，我定像孝顺老娘一样照顾大黄。”心里却痛骂着：狗东西，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老板挥挥手，示意老于下去。老于又点头哈腰的跟老板说了一声：“我先下楼去，您有事喊一声。”
到了保安室，厨师胖刘走了进来说：“老板吃的还满意吧。”怪老于抢了他的活儿呢。老于心里不痛快，又不敢说是让大黄吃了，只能低头胡乱呢喃几句应付，胖刘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是得意忘形，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老板通知老于和上夜班的老徐过来一起给他的大黄洗澡，老徐用大桶打了半桶温水，老板说大黄不能着凉，老于点头称是。与老徐牵着像贵妇一样的大黄到了保安室门口，老于拿着毛巾往大黄身上浇了浇水，大黄顿时不乐意了，“汪汪……”直叫。老板从窗户探出头来吼道：“你们轻点，伤了大黄，你们赔不起。”
老于弯着老腰直点头，更轻柔的给大黄擦着狗身，老徐有点不乐意，但又无可奈何，他一个快60岁的人，有一份工作就不错了，其他的根本不敢多言，哪像老于，都快成屁精了。
这时下班铃声响了，工人从车间出来，到保安室打卡，见到老于两人用水擦洗着大黄，就开玩笑说：“哟，老于，这狗洗干净了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啊。”老于擦了一把额头上被大黄测上去的水，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恶狠狠的说：“再乱说，我打碎你的牙，打完卡就快滚。”那人见老于生气，暗骂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骂老于还是骂大黄。
好不容易跟老徐将大黄伺候干净，老于屁颠屁颠的跑上楼去跟老板汇报。老板正跟国外的客户通电话，语气低沉近乎哀求，见老于进来，满脸怒气随手从桌上捉起一个东西就往门口扔，老于吓的赶紧将身子退出门口，知道老板心情不好，不敢再去打扰，下楼去了。下楼时，老于拖着刚刚蹲的有点麻木的腿，感觉这步伐犹如人生，一步一步的下滑了，老于有点悲伤。
往后的日子，老于一大清早就神采奕奕的骑着一辆破旧老凤凰单车到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排骨，再买些大黄爱吃的火腿肠、罐头等，然后拿着鸡毛当令箭指挥厨师胖刘清洗干净，再端回保安室去精心烹饪。老于最有成就的就是老板能让他独立在保安室配一个电磁炉和一个电饭锅，老于觉的老板是看重他，有时想想，走路都带飘。
（苏世一摄影，照片与本文无关）
这天，老于端着三菜一汤给大黄送去，大黄慵懒的躺在狗窝里，瞧见老于送饭过来，眼神带着傲慢，走出狗窝，看着三菜一汤，没什么劲头的嗅了嗅，然后趴着不动。老于看着前面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排骨汤，不禁咽了咽了口水，慢慢挪动着脑袋，向四周望了望，见四下无人，顾不得烫手，捞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烫的他龇牙咧嘴，没细嚼就往下咽，顿时感觉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眼泪直流。大黄见老于吃了它的狗食，朝着老于一阵尖锐的吠叫着，吓得老于仓皇而逃。
腊月二十五这天，厂里出了放假通知，老于做为厂里核心人物，当然不能回家过年，他要坚守岗位替老板守护着全厂的财产。老板拍拍老于的肩，语重心长的说：“老于啊，你是厂里的老员工了，这些年多亏了你，今年又要辛苦你了。”说完递过两包中华烟给老于，老于有点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烟，激动的连舌头都有点打结：“老——板，放——心，誓死保卫厂里安全。”老板淡淡一笑，开着车放心的走了。
下午，仓库老马也打包好行李准备回家过年，到了保安室跟老于说：“于哥，我回去了，记得帮我宿舍的八哥喂食一下。”老马爱喝酒，爱养鸟，前几年喝多把老婆打跑了。以往过年老马都不回家，今年在老家的大哥打电话说，给他介绍一个寡妇，比老马大了三岁。老马乐的不行，今年回去，要抱个金砖了。老于没回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老马一看，懂了，掏出一包红双喜。老于眼神不屑的看了看，稍想了片刻后，就伸手接过，对老马说：“行吧，鸟食你备了没有。”老马连忙点头说：“备了，备了，于哥，你只要每天定时帮我喂食一两次就可以了。”老于不耐烦的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大年三十，老于起床，觉的有点头晕脑胀，今天上完白班，他就要转夜班了，老于惯例起床后去狗窝看看大黄，大黄的肚子已经大如球。老板走时交待他，大黄估计快生了，让他跟老徐好生照顾着。老于啃完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就骑着老凤凰去菜市场。昨天跟老徐商量过，今天把大黄的菜扣一半他俩吃，大年三十，他俩总不能吃的比狗还差，俩人再合伙拿点钱，买瓶酒，今天过个好年。老于想着想着，不顾头晕的到了菜市场，临近过年，菜市场比平时冷清很多，但菜价却比往常要贵上小半。
老于看看手中的钱，这是放假前他去财务部预支给大黄买菜的钱，按平时给大黄的三菜是够的，但今天他要扣下一半，得好好想想。深思后，老于打算给大黄买点馒头，他跟老徐买几个菜，到时把菜汤给大黄拌着米饭，再把馒头用油炸一下给大黄吃。
老于提着一大袋菜食走出菜市场，穿过一条马路准备去骑他的老凤凰，走着走着一个踉跄，感觉头越来越晕，他赶紧扶着身旁的墙面，只觉眼冒金星，呼吸困难，他就着墙缓缓往下蹲，然后瘫坐在地上。一位挎着购物袋的大姐走过来，问他怎么了，老于脸色苍白的摇摇头，说没事。坐了好久，老于才缓过气，晃晃脑袋，不那么晕了，老于心里暗叹一句：老了！
回到厂里，老于让老徐去布置这些菜，他要躺一会，老徐以为他在偷懒，有点不情不愿的去准备午饭。中午老徐炒好菜，用菜汤拌好米饭，再炸好两个馒头，端给大黄。大黄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狗窝，嗅着米饭，呜呜的嫌弃两声，冲着老徐一阵乱吼。老徐不觉怒从心起，伸出脚狠狠踢了大黄两脚，边踢边骂：“狗日的，给你吃的还嫌弃，凭什么吃的比我好。“说完不解气，又踢了几脚，大黄倒是怂了，舔着被踢疼的脚，只敢小声呜咽，老徐见大黄老实了，才愤愤的离开。
老徐把老于叫醒，将菜摆上桌，大黄的伙食扣下来，老于买了四个菜。一条鲢鱼，虽然刺多，但便宜；一盘老于馋了许久的蒜蒸排骨；一个红烧肉加一个炒菜心。老徐拿出一瓶廉价的二窝头，美滋滋的连喝几口，笑着对老于说：“今天咱们算是占了那狗日的福了，来，吃。”老于显的有点精神不振，轻轻跟老徐碰了碰杯后轻抿一口酒，然后夹起排骨进嘴，却手一抖，排骨掉落在地，把老徐心疼的不行，捡起地上的排骨吹了吹放入自己碗中，嘴里还骂道：“老于，你不想吃，别给老子浪费了。”但扭头一看，见老于已经倒在地上。
老于死了，死在饭桌上，当警察过来时，老徐脸色苍白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警察将老徐带回警局问了一个晚上的话，桌上依然摆着三菜一汤，一瓶二窝头，菜因天冷已经冻成块，菜色如新。
老板过来处理老于的事，到警察局领老于死因报告，纸上写着：猝死。老板骂骂咧咧，说霉气。听说大黄生了，赶紧去看大黄，大黄给他生了四条小狗仔，老板笑的整个脸都堆起来，眼睛陷进肉堆中，直说：汪！汪！汪！
年假结束了，老马带着他的新媳妇回来。到了宿舍，发现他的八哥死了。老于没了后，八哥在鸟笼被活活饿死了，老马对着鸟笼悲伤了好几天，手里握着老于之前送他的水杯，却低着头狠狠吸了几口烟。
新年后开工第一天，老板放了很大的一串鞭炮，还拜了财神，第一次大方的给全厂人员发了一百元红包。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老板神情激昂的畅谈未来，动作大的将高台都振的吱吱作响。站在第二排的老马看着老板唾沫横飞，些许水星还落在前面胖刘头顶上，就着晨曦的阳光，反射出点点星光。老马一阵迷茫，想起老于那瘦弱干巴的身影，仿佛又见到他在厂区四周踱着步子，胡子上翘。老马扯了扯嘴角，始终牵不出一丝笑。
老马辞职了，他要带着他的新媳妇回老家工地上干活，比起外面的城市，他想要心跟乡贴近。老马去辞职时，老板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离开这里，拿不到比我这里更高的工资了。老马嗤之以鼻，无言的走出老板办公室。
厂里很多人来送老马，老徐拍拍老马肩膀，什么话都没说，头发却比年前更白了。胖刘递给老马一袋馒头，说亲手做的，带着路上吃。老马扛着五色袋，媳妇提着桶，他拉着媳妇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年一春，一春一花开。老马一边跟胖刘通着电话，一边接过媳妇递过来的水，笑着对电话里的胖刘说：哥们，到我这里来，绝对不亏你。电话那头的厨师胖刘一阵感激后挂了电话。
老马收了电话，抬头向媳妇笑的一脸灿烂，风轻轻吹过，岁月如春啊！
【作者简介】：吴德芳，笔名悟清水，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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