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野面条汤【赵俊生】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碗用野面做的普普通通的面条汤。它的香甜一直让我回味满满。它就好像一坛陈年老酒，愈存愈醇，愈来愈浓。

说起来也该有五十多年了吧。一九六九年秋末，父亲和我从林县东姚东沟村出发到鹤壁集工人村去卖漤柿子。父亲五十出头，推着三百多斤重的漤柿。我八岁，拉着车。

我们上了春树岭，走过陈仓沟，穿过白象井，越过下郊村，来到施家沟，跨过新庄河，过了林县与鹤壁的地界线，就该穿越窿窟了。好陡的坡啊，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过遂道。隧道黑黝黝的，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大约有三里多路，似乎能望见那头有点光。要不是有父亲陪着，我还真有点害怕呢。隧道里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的，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经过整整五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走了五十多里的石子土路，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父亲吆喝着:“卖柿子啦，卖柿子啦，'莲花灯’柿子，又甜又脆。”

一毛钱两个，两毛钱五个，要的越多越便易。父子推着车了转了这条街又转到那条街，转了这个巷子又转到那个巷子。一波人卖了走了，一波人又来了，先尝后卖，都说好吃，又甜又脆！不时地抻出大母指，点赞、点赞。嘴上说：＂好甜、好甜！＂

父亲忙着数钱，一毛、两毛、三毛……我帮着数柿子，一个、两个、三个……爷儿两忙得不亦乐乎，虽然累的慌，但心里高兴，浑身有的是劲。从上午十点一直卖到下午三点，足足买了五个多小时，虽然肚子早就咕噜咕噜拉警报了，但还是顾不上吃饭。从吃早饭到这会儿，足有十多个小时了。由于起的早，我没怎么吃早饭，还拉车走了五十多里路，尽管平地我空着走，下坡我坐着车(坐在小推车后边的横梁上，父亲真是处处心疼我）。我的肚子早就饿成了一张皮，里面正在唱着空城计。

这时，一位三十左右的阿姨午饭后出来散步，卖了五毛钱的漤柿子。当阿姨从我手里接过最后一个柿子时，和蔼地问我：“乖，你是那儿的？”我说：＂林县东姚的。＂阿姨说：＂咱是老乡，我也是林县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下意识地又取出一个柿子，要塞给阿姨，阿姨忙说：“不必，你爷儿两,挺不容易的。”

阿姨大概是看出我饥饿的狼狈相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她双手端着一碗野面条汤，说：“孩子，趁热喝了这碗汤，我看你饿了。”

我早就饿极了，想饭想疯了，巴不得三口两口连吃带喝弄个尽光。嘴上却违心地说：“不，不饿。”而两只小手早就伸出去接住了阿姨双手递过来的白瓷碗儿。

热腾腾、香喷喷的野面条汤的香味勾走了一个饿极了的小孩子的魂儿。饭香汤甜，我没离嘴、没抬头地吃喝完后，还用舌头添了添了剩下的饭渣儿。此时，小孩子的本性显露无遗。

野面条汤又香又好喝，顶饥又解渴。野面条汤啊野面条汤，从嘴里香甜到肚里，从肚里香甜到心里，从心里香甜到血液里，从血液里香甜到骨髓里，从骨髓香甜到生命里。

望着阿姨愈走愿远的身影，不是愈来愈小，倒是愈来愈大，不是愈来愈模糊，倒是愈来愈清淅。因为这碗野面条汤别有一番乡亲味道，有爱，纯朴的爱，淳真的爱，发自内心的爱。难道这只是一碗野面汤吗？这是一颗怜悯心，一份老乡情，是用真情、真诚做的一碗生命汤。它清香四处溢，甜美八方飘。面汤有限，爱人的情感无限，我幼小心灵被深深的震撼了，至今还香甜在心里。

真的，这是我打记事起到现在，吃喝过的最香甜，最有味道的一碗野面汤。哪怕是父亲让我啃的驴骨头，母亲让我喝的小米葱花饭也比不上这碗汤的香甜；哪怕是我做小学校长时，与大伙在一起吃的烧火锅也比不上这碗汤的香甜；哪怕是我退休后，女儿们给我做的黄花菜、小龙虾也比不上这碗汤的香甜。

一九九零年我三十岁，那碗野面汤提醒我专程骑摩托车跑五十里路来到鹤壁煤矿工人村寻找那位阿姨，没找着，老街道还是那条老街道，老胡同还是那个胡同，听邻居们说，阿姨迁鹤壁开发区了。我只好眼望着新区的方向，回味着野面条汤的味道儿……

如今我六十三岁了，还是那碗野面条汤香甜味儿的提醒，特地挤上跑鹤壁的公共汽车，来到鹤壁集工人村，寻找哪位阿姨。这里早变样了，小街变成了大街，胡同变成了小区，当然没有见到阿姨。我又转乘城市公交车，到鹤壁开发区，下决心要找到那位不知姓名的阿姨，还是没找着。虽没找到阿姨，但那碗野面条汤的香甜却原汁原味地，又一次地让我体验了一回。

我被定格在了六九年的秋末里，定格在了鹤壁工人村的巷子里，定格在了阿姨那碗野面汤里。我似乎又真实地看到了，当年阿姨穿着的天蓝色衬衫，深黑色裤子，塑料底布鞋，不禁泪潸潸了……

野面汤啊野面汤，你香甜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嘴，一个人的心。从城市到乡村，从那时到这时，你一直香甜到十四亿中国人民的血液里、骨髓里、生命里。

注：野面汤：以小麦为主，以红豆、绿豆、玉米等粗粮为辅，合成的杂面，擀成面条，再加一些野菜，做成的面条汤。

【作者简介】：赵俊生，网名月石，荣获“乡村学校从教三十年”荣誉证书，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