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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吴文英词札记(三六)

编辑案

仰老著有《两宋四大家词札记》。四家者,秦淮海、周清真、姜白石、吴梦窗。

仰老自言“读此四家词,著眼角度不同,大抵秦周重在字词诠释。……姜吴重在句意疏通,随手也略作鉴赏。……姜吴虽同重句意,于姜较简括,常见典故不述,与理解本文无甚关系者亦不提。……吴词初畏难,仅拟读二三十篇,后竟至百篇有余。盖极耐咀嚼,愈嚼味愈隽。故言之綦详,几欲一字不遗。

今特择梦窗、白石部分于搜韵连载,望于学者有所裨益。

梦窗词较难入,异解纷呈,故于仰老札记之外,并附杨铁夫《笺释》以供读者参考。文中凡红字,皆出杨铁夫《笺释》。

文中蓝色字,皆为搜韵编者案语。

夜合花·自鹤江入京泊葑门有感

柳暝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台苑”,即姑苏台之苑圃。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词韵窄,酒杯长。“窄”者,嫌其缚束;“长”者,喜其无尽。剪烛花、壶箭催忙。承“夜”字。共追游处,淩波翠陌,连棹横塘。就鹤江顿住。        十年一梦凄凉。平出。姬从梦窗,约计当有十一二年。言“十年”者,举成成数耳。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上句证明姬去时在杭州;下句“吴馆”即西园旧居。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重来”是重来鹤江。“万感”包括上文。“依前”,回顾当年。溪雨急,岸花狂。忽然插入景语。趁残鸦、飞过苍茫。说到入京。故人楼上,凭谁指点,芳草斜阳。“故人”,指姬。言姬在家中,又何能知此时客路之荒草斜阳凄凉旅况,原为伊来乎?痴之至也。

仰斋札

鹤江为松江之别派,在嘉定县界。葑门,苏州东门。

前阕忆旧。对起,“柳暝河桥,莺晴台苑”,河桥是泊舟之所。暝晴二字对看,说明不是阴天,而是柳荫浓密。

“莺晴台苑”是梦窗的特殊句法。硬要作语法解释,可视为莺后省于字,意译为黄莺在晴光下的台苑间穿梭。台苑多是苏州的特点。一片大好的春景,引起词人游春之心。

于是拄著手杖游行于花草之间。手杖上沾惹了花香,香气多么地浓郁。不说花,春香自然就是花香,巧妙地把花补叙出来了。花、柳、莺装点春光的三大类都齐全了。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夜晚便进入温柔之乡的花柳场所。“当时”谓昔时;一“便”字表示急切,泊舟当晚就进去了,就天缘凑巧,就有了一见倾心的人;一“深”字,表示情酣心甜。

“词韵窄”,纸短情长,言不尽意。“酒杯长”,酒兴好,喝了很久,喝的痛痛快快。

“剪烛花”,烛芯烧的很长,要剪短,已经玩得很久。“壶箭催忙”,还觉得计时的漏壶中的箭杆移动的太快了,好似有意要催著时间快过。欢乐觉夜短,天果然亮了。

从此常同出去游玩,暗示结成了终身伴侣。“淩波翠陌”,是陆上游,是用《洛神赋》,原是宓妃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今反其意,谓其爱侣行于陆地犹如淩波,姿态很美。

“连棹横塘”,是水上游。横塘在城郊,风景特美。这比当初独游时开心多了。尝谓欢愉之辞难工,梦窗工愁,今亦有此,殊为难得。

后阕哀今。情况变了,调子自然也变了。先总一笔:“十年一梦凄凉。”和她共同生活十年。这十年有如一梦,梦后凄凉。

“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她走了,像燕子似地飞走了。是从杭州走的。原在苏州的窝也是空的,这不是回旧居。

“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点明此次重泊。与前阕当时相应,针线颇密。不禁万感顿生,依前叫酒。罂,腹大口小的瓶,此指酒具。

罂,此处依律应押韵,恐误。别本作“釭”,或作“缸”,均合。

但不是晴好,而是急雨敲波,岸花狂摇。烘托心急如狂。

“趁残鸦、飞过苍茫”。这颗心趁著残鸦飞过天外,想去寻找那同醉同游的故人。

“故人楼上,凭谁指点,芳草斜阳。”人去楼空,还能凭谁与我指点盛衰之景呢?结得怆然欲绝。

西江月·赋瑶圃青梅枝上晚花

枝袅一痕雪在,叶藏几豆春浓。上句明点“枝”字,下句暗点“梅”字。玉奴最晚嫁东风。来结梨花春梦。    香力添熏罗被,瘦肌犹怯冰绡。“添”字、“犹”字,皆有“晚”字意。绿阴青子老溪桥,羞见东邻娇小。“东邻娇小”是“晚花”。

仰斋札

枝袅一痕雪在,青梅枝条袅袅动,枝上还剩有一线雪痕。叶藏几豆春浓。叶间藏有几颗小小的梅子。

欧阳修《渔家傲》:“叶间梅子青如豆。”如豆,喻其小。叶茂果子稀小不易见,故曰藏,妙。

玉奴,齐东昏侯妃潘氏,小字玉儿,亦称玉奴。此泛指美人,以喻梅花。嫁东风,春日开花的妙语。出张先《一丛花》。最晚,扣题。

王建《梦看梨花云歌》:“落落寞寞路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歌长,意谓美梦。苏轼《西江月·咏梅》词反用之:“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今又否定之否定,来结梨花春梦。

过片似乎仍以宫女为喻,上句化用薛逢《宫词》“罗衣欲换更添香。”写晚梅之香。

下句绘其形,结朵较小,像美女弱不胜衣。冰绡亦状其花瓣之美。

绿阴二句,花和绿叶青果同在,见其晚。此时正是百花盛开,亦以美女为喻。司马相如《美人赋》“臣之东邻有一女子”云云,故东邻指美女。

晚梅已老变衰,处于其间,不觉自惭形秽,故羞见。

文英曾是荣王府的幕客,此词有无寓意,尚不可知。

点绛唇·越山见梅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从“见梅”前反振而起。瘦还如许。入“见梅”,梅无雪则瘦。晚色天寒处。“处”字切“越山”。    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新愁”,含下“行人去”。行人去。明说姬去。暗消春素。“素”者,幽素;“春素”者,春时之怀抱也。“消”之原因在下句。横笛空山暮。“横笛”切“见梅”;“空山”切“越山”。梅落又是“见”字后路。

仰斋札

越山,会稽(今浙江绍兴)的山。此词梦窗在越作。

春未来时,没人携酒到这千山万壑间来。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故以千岩指越山,扣题。平平而起,空山不见人,冷冷落落。

到山上梅开了。才有人携酒来欣赏。只见她还是那么瘦,就像“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空谷佳人。瘦、寒是梅花的特点,都突出了。

下阕仍是将梅花作为佳人来描写。既是寒瘦,自有满腹牢愁幽怨,可是能对谁说呢?能对风前说么?难!有人来了,也是过客,无言以对。

行人去后,更只是暗自伤悲,素肌消减。最后以景结情。只有吹著梅花落的笛声萦回于空山日暮之中,无限凄凉。

这首词在梦窗集中较为别致,不是七宝楼台,眩人眼目。而是清俊、温厚。也不空际转身,令人难以寻绎。

只开头二句写越山,也暗示山中梅尚未开。以下便都是咏梅,寄寓寥寞之感。

似乎不必见有行人去三字,便以为是指苏姬。词既以佳人喻梅,行人当与苏姬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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