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元旦，祝各位师友2019事事顺心如意，阖家幸福安康，万事圆满吉祥！
上一期，我们通过“画中主题”谈了主题与章法的关系，引出了《刍议》的核心章节之一—章法部分。空有主题，没有构图的方法，主题便无法落实到画面上。因此，自第十四节“画的章法”至“透视和光暗”，七节内容都在谈章法。今天说“画的章法”，从宏观抽象的角度谈几个问题，后面几节则是陆自己的具体心得窍诀。
以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陆俨少这样重视笔墨的人，在《山水画刍议》中却把章法安排在笔墨之前？后来我发现笔墨是绘画最微观的一面，而构图是绘画最宏观的一面。从学画的角度出发，初学者临摹范本，偏重学习笔墨，构图的问题古人已经帮你解决了；但从创作的角度出发，理应先谈构图章法，因为只有笔墨技法，没有构图理念，只能停留在临摹泥古层面，俨翁大概是沿着这个思路写《刍议》的。
陆俨少开篇第一句话：“经营位置，即是构图。”章法，又称“构图”，古人又叫“经营位置”。大体而言，“章法”与“构图”差别不大，后者是个西方传来的词。“经营位置”是南朝谢赫“六法”中的一条，当时主要针对人物画，属于章法的一部分。随着山水画的发展，章法中便不仅仅包括位置的安排，还包括造型、层次等更复杂的问题，所以单用“经营位置”便不足以概括其内涵。此外还有一个今人很喜欢说的词叫“图式”，说白了就是前人创造的成熟优秀的构图，被后世当成法则，不断运用。换而言之，“图式”就是“套路”。唐人花鸟的“中轴对称”，南宋马夏的“边角山水”，元代倪瓒的“一河两岸”，清初四王的“坡树山三层”统统都是“套路”。照“套路”画画，构图虽能成立，但没有新意，因循守旧，容易丧失活力。
陆俨少《雾图》，画中纵横、轻重、远近、繁简种种矛盾。
傅抱石《观画图》中人物之间的向背、开合、聚散，屏风与几案的正斜，屏风内外人物的坐立等种种矛盾。
因此，陆俨少提出构图要“跳出陈套，自出新意”，要让人捉摸不透。所谓高手，就是“善变多方，但其中自有规律，而这个规律，不易让人寻到”。那章法的规律是什么呢？他用一句很抽象的话点到为止，即：“注意虚实轻重的关系”。这个说法其实还可以更抽象一点，构图的本质是“处理矛盾”，就是合理设计安排画中形象的主宾、大小、轻重、繁简、虚实、方圆、远近、缓疾、浓淡、纵横、开合、阴阳、向背种种矛盾，并妥善处理这些矛盾。用潘天寿的话说，叫“立险破险”，山水、人物、花鸟，无不如此。
马远《梅石溪凫图》
巧妙的构图，矛盾多，处理得高明。平淡的构图，矛盾少，处理得笨拙。举个具体的例子，我们谈及南宋山水，称之为“边角山水”，就是南宋人喜好将景物安排在画面的角落，留出大面积的空白。“边角”是一个表象，表象背后是在处理大小、虚实、轻重的矛盾。同时，这个处理矛盾，还要注意山水的真实感，也就是既要与自然之理相合，又要与绘画之理相合。
关仝《秋山晚翠图》构图呈中轴对称结构，山石纵向多，而横向少，无远景，故而显得铺塞满纸。
屈鼎《夏山图》山峦的主宾、大小、纵横、虚实、轻重矛盾处理得举重若轻，这件北宋人的构图观念要比五代来得成熟。
在画史那期，我们提到过关仝《秋山晚翠图》与正仓院唐人琵琶画《山底清坐图》的关系，不难发现两图结构相似，但关图要比唐人画来得真实得多。这一方面是因为皴笔的出现、笔墨的发展，使得画家能表现出山石的真实肌理；其次是关图树木与山石比例和谐，远近大小相称，合于自然之理。但此图多重山峦之间没有虚实、轻重的关系，山峦自山脚至山巅直接推上，中间缺乏一些转折层次，因此结构显得原始。这可能也是五代山水画和北宋山水画的差异之一，我们看之后北宋人的画作，主宾、虚实、大小、远近等矛盾都已经处理得很是巧妙了。郭熙《林泉高致》中说：“山水先理会大山，名为主峰......林石先理会大松，名为宗老”云云，便是在处理主宾、大小等矛盾，只是古人没有这种现代说法，所以只能以人作比，以具体代抽象。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不能排除，《秋山晚翠图》或许原本是一件屏风的一扇，左右还有屏风构成更大的矛盾关系，这是我的猜测。
陆俨少山水画稿。
这段最后，陆讲了他处理矛盾的窍诀——“间”，所谓“虚实相间，轻重相间，繁简相间”。“间”其实是在求变化，有变化则不平，不平即是矛盾。陆画过一开画稿，虽然只是山石的大小摆布，但可以看到陆俨少对种种矛盾的处理，便是巧用“间”字诀。“间”还包括画面节奏的把控，把控得好，便“间”得比较隐晦巧妙，让人琢磨不透。此外，陆又补充说：“一层隔一层，大层隔大层，小层隔小层，或则大层隔小层，层层相隔，章法自出。”比如手卷的创作便应该是一段段小章法巧妙串联而成总体的大章法，或一个大章法内套几个小章法。同时，每一个小章法便可以看成是一个小主题，几个小主题巧妙衔接，最终合成大的主题。
张大千《庐山高图》局部，每段皆有小主题，树木、泉瀑、山峦、云霭、宫观，互相穿插间隔，节奏把控得极为舒展。
最近去看“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艺术特展”，其中有一张顾正谊的《山水图卷》，画面中的十数重山峦一横一纵等距离排列，显然是在照顾到小章法的矛盾关系时，忽略了大章法，所以看上去单调重复。这张图让我想到一段清人画论：“画之为理,犹之天地古今,一横一竖而已。石横则树竖,树横则石竖,枝横则叶竖,云横则岭竖,坡横则山竖,崖横则泉竖。”说明也只注意到矛盾中的纵横关系。而出色的构图，画面再大也毫无单调感，比如张大千的杰作《庐山图》，数十米的巨幛就是大层套小层，小层隔小层，大层隔小层，每一个小章法便是一个小主题，互相之间连接起来顾盼呼应，加上造型的变化，笔墨的变化，设色的变化，矛盾不断得立，又妥善得破。
规律、矛盾是最抽象的词，涵盖了一切具体的技巧。用武侠比喻，规律相当于“心法”，具体的“边角”“一河两岸”相当于“招数”。学了古人的招式，没有研究规律心法，必然只会泥古抄袭，毫无生气。借用风清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时的一句话：“死的招数再精妙，遇到了活招，立马被破得干干净净！”第十五节叫“章法三诀”是抽象规律下的具体窍诀，留待下期探讨。
参考文献 陆俨少《山水画刍议》 撰 文 苏 醒 本期设计 散花糖 玩玩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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