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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里尔克:杜伊诺哀歌(林克译)

杜依诺哀歌

诗歌/里尔克 翻译/林克

图/源自网络

第一首

◎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 所以我抑制自己,咽下阴暗悲泣的召唤。

◎ 啊,我们究竟能够求靠谁?天使不行,

◎ 人也不行,机灵的动物已经察觉,

◎ 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

◎ 不太可靠。也许有一棵树为我们留在山坡,

◎ 我们每天看见它;昨天的街道

◎ 为我们留驻,一个习惯培养成忠诚,

◎ 它喜欢我们这里,于是留下来不曾离去。

◎ 哦,还有黑夜,黑夜,当携满宇宙空间的风

◎ 耗蚀着我们的脸庞——,夜岂不留驻人寰,

◎ 让人渴望,又令人略感失望,

◎ 哪一颗心不是艰难地面临它。恋人会轻松一些?

◎ 啊,他们不过相互掩蔽他们的命运。

◎ 你难道还不相信?那就从怀中抛出虚空,

◎ 抛向我们呼吸的空间;或许飞鸟

◎ 以更内向的飞翔感觉到更辽阔的天空。

◎ 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某些星辰

◎ 大概要求你察觉它们。从逝去的事务

◎ 曾经涌起一朵波浪,或者当你路过

◎ 敞开的窗门,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 这一切皆是使命。但你是否完成?

◎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

◎ 像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 (你让她何处藏身,既然伟大而陌生的思想

◎ 在你身上进进出出,时常留在夜里。)

◎ 倘若渴望爱情, 你就歌唱恋人吧!

◎ 她们闻名的情感远未达到不朽。

◎ 那些被抛弃的恋人,你几乎妒忌她们,

◎ 似乎他们比被满足者爱得更深。

◎ 始终重新开始不可企及的赞美吧;

◎ 你想:英雄与世长存,纵使毁灭

◎ 也只是他存在的凭籍:最终的诞生。

◎ 衰竭的大自然却将恋人收回自身,

◎ 仿佛没有力量,再次完成这种业绩。

◎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

◎ 足够的思考吗,以这个恋人为典范,

◎ 某个少女也会因爱人的离去

◎ 由此感觉:我可能像她那样?

◎ 难道这些最古老的痛苦竟不能

◎ 让我们开窍?难道这个时刻依然遥远,

◎ 我们在相爱中相互解放,震颤地经受:

◎ 就像箭经受弦,以便满蓄的离弦之箭

◎ 比自身更多地存在。因为留驻毫无指望。

◎ 声音,声音。听呀,我的心。

◎ 这种倾听非圣者莫属:强大的呼声

◎ 从大地抬起他们; 可他们继续跪着,

◎ 不可思议,他们不曾留心于此:

◎ 他们就这样倾听。这绝不是说,

◎ 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但倾听吹拂之物吧,

◎ 不绝如缕的信息产生于寂静。

◎ 此刻,它从那些年轻的死者向你传来。

◎ 不管你走进哪座教堂,在那不勒斯,

◎ 在罗马,他们的命运不曾向你静静诉说?

◎ 或者一段碑文对你有所寄托,

◎ 你觉得崇高,譬如在圣玛丽娅·福莫萨

◎ 刚刚见到的墓碑。他们有何企求?

◎ 我应当轻轻抹去着不合理的假象,有些时候,它稍稍妨碍了

◎ 他们的灵魂的纯粹运动。

◎ 诚然这很奇异,不再栖居于大地,

◎ 不再练习几乎学成的风俗,不再赋予

◎ 玫瑰,以及其他独特允诺的事物

◎ 人类未来的意义;不再是人们从前所是,

◎ 在无限恐惧的手掌之中;甚至抛弃

◎ 自己的姓名,像抛弃一个破烂的玩具。

◎ 这很奇异,不再寄予期望。这很奇异,

◎ 目睹一切相关的事物在空间

◎ 如此松散地飘浮。死之存在是艰难的,

◎ 犹须太多弥补,以致人们渐渐感觉到

◎ 一丝永恒。——可是一切生者

◎ 犯有同样的错误,他们太严于区分。

◎ 据说天使常常不知道,他们行走在

◎ 生者之间,抑或在死者之间。

◎ 永恒的潮流始终席卷着一切在者

◎ 穿越两个领域,并在其间湮没它们。

◎ 那些早早离去的人终归不再需要我们,

◎ 人们轻柔地断离尘世,就像人们

◎ 平和地脱离母亲的乳房。可是我们,

◎ 我们需要如此伟大的秘密,极乐的进步

◎ 常常发源于我们的悲哀——没有他们

◎ 我们能够存在吗?这个神话并非无益:

◎ 在利诺斯的哀悼声中,第一声无畏的音乐

◎ 曾经穿透枯萎的僵化;在被震惊的空间——

◎ 一位酷似神的少年突然永远离它而去,

◎ 虚空第一次陷入震荡,一直到今天

◎ 那种震荡仍在吸引、慰籍和帮助我们。

1912年2月21日,杜伊诺

第二首

◎ 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可我多么不幸,

◎ 我歌咏你们,几乎致人死命的灵魂之鸟,

◎ 我熟谙你们。何处寻多比雅的岁月,

◎ 那一刻,一位神采奕奕的天使斜倚荆扉,

◎ 略略换了行装,不再令人恐惧,

◎ (他新奇地朝外窥视,恍若身边少年的伙伴。)

◎ 而今天,倘若危险的天使长从星辰之后

◎ 向下跨出一步:我们直冲云天的心

◎ 就会击死我们。你们是谁?

◎ 你们,早期的杰作,造化的宠儿,

◎ 一切创造的巅峰,朝霞映红的山脊,

◎ ——正在开放的神性的花蕊,光的铰链,穿廊,台阶,王座,

◎ 本质铸成的空间,欢乐凝结的盾牌,

◎ 暴风雨般激奋的情感骚动——顷刻,唯余,

◎ 明镜:将自己流逝的美

◎ 重新汲回自己的脸庞。

◎ 因为当我们感觉时,我们也同时消散;

◎ 啊,我们呼出自己,一去不返;

◎ 柴火一炉炉相续,我们散发的气息一天天衰竭。

◎ 也许有人说:是的,你已溶入我的血液,

◎ 这房间和春天因你而充实……有何裨益,

◎ 他不能挽留我们,我们消失在他身上和身边。

◎ 哦,那些红颜佳丽,又有谁挽留她们?

◎ 不绝如缕的容光在她们脸上焕发,消隐。

◎ 我们的生命从我们身上飘逸,如朝露作别小草,

◎ 如热汽从华宴上蒸腾。哦,微笑,今在何方?

◎ 哦,仰望:心灵簇新,温馨,逃逸的波浪——;

◎ 我多么悲伤:我们就是这样。

◎ 我们溶入宇宙,它可有我们的滋味?

◎ 天使果真只收容他们的,从他们流失的本质,

◎ 抑或偶尔也收容些微我们的本质,

◎ 譬如由于疏忽?我们渗入他们的容貌

◎ 不过像一丝暧昧渗入孕妇的面孔?

◎ 在他们返归自己的喧嚣中

◎ 他们毫无察觉。(他们怎么可能察觉。)

◎ 倘若知晓谜底,恋人或可在夜风里

◎ 娓娓絮语。因为万物似乎瞒着我们。

◎ 看呀,树在;我们栖居的房屋还在。

◎ 我们只是路过万物,像一阵风吹过。

◎ 万物对我们缄默,仿佛有一种默契,

◎ 也许视我们半是耻辱,半是难以言喻的希望。

◎ 你们恋人,相互满足的人,我向你们

◎ 询问我们。你们相互把住。你们有证据吗?

◎ 你们看,我可以让我的双手十指交叉,

◎ 或者让我被风蚀的脸庇护于

◎ 手掌之中,这会给我一丝感觉。

◎ 可是谁敢说因此而存在?

◎ 而你们,你们在对方的狂喜中增长,

◎ 直到他降伏,向你们乞求:

◎ 别再——;你们在手掌下

◎ 相互愈加丰满,好像葡萄丰收年;

◎ 你们有时晕厥,只因对方过于充盈;

◎ 我向你们询问我们。我知道,

◎ 你们如痴如醉地相互触及,因为爱抚可屏护,

◎ 因为你们在温柔乡捂住的那个地方

◎ 不会消失;因为你们在手掌下感觉到

◎ 纯粹的延续。于是你们几乎以拥抱

◎ 相互允诺永恒。可是,当你们经受了

◎ 初次见面的畏怯,窗前的期待,

◎ 初次相偕漫步,穿过一次花园:

◎ 恋人,你们仍是这样吗?当你们相向上升,

◎ 嘴贴着嘴——甘露兑甘露:

◎ 哦,多么难以思议,啜饮者逃离了行动。

◎ 当你们看见阿提卡墓碑上人的审慎手势,

◎ 你们能不为之惊讶?那轻轻搭在肩上的

◎ 难道不是爱情与离别,仿佛出自

◎ 与我们不同的材料?记住那些手吧,

◎ 它们毫无压力地扶着,尽管躯干里储蓄着力量。

◎ 这些克制的人知道:只要我们是这样,

◎ 如此相互触及,这是我们的事,

◎ 众神更强烈地支撑我们,但那是众神的事。

◎ 但愿我们也能找到一种人的存在:

◎ 纯粹,隐忍,菲薄,一片自己的沃土

◎ 在激流与峭壁之间。因为像古人一样,

◎ 我们的心始终在超越我们。我们再也不能

◎ 目送它化入使它平静的画面,或者化入

◎ 神的躯体,在那里它更能节制自己。

1912年1-2月,杜伊诺

第三首

◎ 一件事,歌唱爱人。另一件不幸的事,

◎ 歌唱他,隐藏的负罪的血河之神。

◎ 少女老远认出她的少年,而少年自己

◎ 何曾识得情欲之主。啊,深不可测,

◎ 他常常从孤独者心底,在少女慰藉之前,

◎ 也常常无视她的存在,抬起神的头颅,

◎ 唤醒黑夜,让它永无休止地骚动。

◎ 哦,血之海神,哦,他可怕的三叉戟。

◎ 哦,海螺吹送他胸腔阴森的风。

◎ 悄悄听吧,夜正凹陷,形成空穴。

◎ 星辰,恋人的情欲不是从你们发源

◎ 趋向他爱人的脸?他倾心窥入

◎ 她纯粹的容貌不是缘于纯粹的天体?

◎ 你不曾,唉,他的母亲不曾

◎ 让他满怀期望绷紧弯弯的眉毛。

◎ 你在感觉他,少女,他的嘴唇

◎ 不曾贴近你,弯曲成更丰富的表达。

◎ 你像晨风拂来,你真的以为,

◎ 你轻轻的出场就让他心旌摇曳?

◎ 纵然你惊动他的心;可是更古老的惊惧

◎ 一触击他,他已深心震撼。

◎ 呼唤他……你怎能唤醒他,他陷入阴暗的遭遇。

◎ 诚然,他愿意躲避;他习惯轻松地藏入

◎ 你温暖的心里,把握并开始自己。

◎ 但他何时有过开始?

◎ 母亲,你使他有了小,是你给了他开端;

◎ 你觉得他新,你让亲切的世界

◎ 垂顾新的眼睛,你挡住陌生的世界。

◎ 啊,何处寻那些岁月,你单凭苗条的身影

◎ 为他掩蔽翻涌的混沌?就这样

◎ 你为他隐去许多;朦胧可疑的房间,

◎ 你使它安然无恙;在他的夜之空间,

◎ 你搀入更有人情的空间——出自你的心,

◎ 满是庇护的心。夜的灯烛,

◎ 你不是置入黑暗,不,你置入

◎ 你更近的亲在,恍若友情之光。

◎ 没有一种声响,你不曾含笑解释,

◎ 好像你早就知道,楼板何时迸裂……

◎ 而他聆听着,松弛下来,你轻柔的起身

◎ 竟有这般威力;他的命运从高高的大氅

◎ 退到衣橱背后,他的不安的未来

◎ 悄悄隐退,藏入窗帘的皱褶。

◎ 于是他躺着,轻松地躺着,

◎ 睡眼蒙眬,你轻盈的身影

◎ 蜜一样化入可咀嚼的浅睡——:

◎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保护者……

◎ 可是内部:谁在他内部抵挡并阻止

◎ 本源的浪潮?啊,睡者无审慎;

◎ 睡着,更梦着,更在迷狂中:他何等投入。

◎ 这个新生者,畏怯者,他已被卷入,

◎ 内心事件的卷须不断蔓延,

◎ 他已被缠进图案,窒息性的生长,

◎ 兽类追猎的形式。他何等沉醉——。

◎ 他爱,爱他的内心,他内心的荒原,

◎ 他体内这片原始森林,他嫩绿的心

◎ 长在这哑寂的朽环之上。他爱。

◎ 告别他的心,脱离自己的根,

◎ 他进入强大的本原,他小小的诞生

◎ 早已在此度过。怀着爱,他走下去,

◎ 进入更古老的血,进入深谷,谷里卧着

◎ 可怕之物,依然餍足于先辈。

◎ 每个恐怖物都认识他,眨着眼睛,

◎ 好像知道他会来. 是的,怪物在微笑……

◎ 你很少笑得这样温柔,母亲。

◎ 他怎能不爱它,当它向他微笑。

◎ 他爱它在你之前,因为你怀他的时候,

◎ 它已经溶入托护胎儿的羊水.

◎ 看吧,我们爱,不是像花儿一样

◎ 发自唯一的一年;当我们爱的时候,

◎ 太古的汁液升上我们的胳臂。哦,少女,

◎ 这一点:我们在体内爱,不是爱一个物,

◎ 一个未来之物,而是无数汹涌之物;

◎ 不是爱一个单独的孩子,而是一代代父亲,

◎ 他们像群山的残骸铺垫在我们的根基;

◎ 而是一代代母亲的干枯的河床——;

◎ 而是整个沉寂的风景,在阴晴变幻的

◎ 厄运之下——少女,这已先你而存在。

◎ 你哪里知道——,你自己在恋人体内

◎ 诱发远古。哪些情感自遁去者

◎ 翻腾而起。哪些女人在彼处

◎ 忌恨你。何等阴沉的男人

◎ 为你激动,在少年的血脉里?

◎ 死去的孩子要找你……哦,轻点,轻点,

◎ 对他做一件可爱的事,趁白天还在,

◎ 一件可信赖的事,——引他

◎ 靠近花园,夜里给他

◎ 优势……

◎ 抑制他……

1912年,杜伊诺;1913年,巴黎

第四首

◎ 哦,生命之树,哦,何时入冬?

◎ 我们不和谐。不像候鸟

◎ 熟悉四季。我们已经落伍,

◎ 这才迟迟地突然投入风中,

◎ 栖息在冷漠无情的湖面。

◎ 我们同时意识到开花与枯萎,

◎ 而在某个地方,狮子仍在行走,

◎ 只要雄风犹存,便不知何为孱弱。

◎ 可是,当我们瞩目于一个,

◎ 就已经察觉另一个的耗蚀。

◎ 最近的敌视我们。合二为一的恋人,

◎ 曾相互允诺旷远,追猎和故乡,

◎ 不是也常常濒临绝境。

◎ 此刻,为了某个瞬间的图画,

◎ 有人涂抹相反的底色,这很难,

◎ 让我们看见画;因为他要我们

◎ 看得很清楚。我们不认识

◎ 感觉的轮廓:唯此轮廓的外部构因。

◎ 谁不曾惶然面对自己心灵的帷幕?

◎ 它徐徐开启:离别的场景。

◎ 不难理解. 熟悉的花园

◎ 微微晃动:随后戏子出场。

◎ 不是他。够了!虽然他做得很轻松,

◎ 他不过化了妆,仍将是一个市民,

◎ 穿过他的厨房走进住宅。

◎ 我不要这些半虚半实的假面,

◎ 宁愿要木偶。实心的木偶。

◎ 我愿意忍受填塞的身躯,牵引线,

◎ 给人看的脸。在此。我在戏台前。

◎ 即使灯已熄灭,即使告诉我:

◎ 散场了——,即使虚空

◎ 随灰色的气流从台上传来,

◎ 即使不再有沉寂的先祖

◎ 与我同座,不再有女人,

◎ 甚至不再有棕色斜眼的男童:

◎ 我仍然在此。观看永无终止。

◎ 难道我错了?父亲,你曾围绕我

◎ 如此苦涩地咀嚼我的生命,品尝它,

◎ 一再品尝我最初的浑浊的汤剂,

◎ 我必须这样,因为我在成长,

◎ 你惦量如此陌生的未来的回味,

◎ 审视我那迷蒙的仰望,——

◎ 正是你,我的父亲,自从你死后,

◎ 常常在我的希望中,在我的心中,

◎ 怀着恐惧,为我渺茫的命运

◎ 失去镇定,死者所富有的镇定,

◎ 难道我错了?而你们,难道我错了,

◎ 正是你们为此而爱我,为回报之爱

◎ 那小小的开端,我总是回避它,

◎ 因为我觉得,你们脸上的空间

◎ 当我爱它的时候,化入宇宙空间,

◎ 你们在那里化为乌有……:若我有心,

◎ 在木偶戏台前等待,岂止等待,

◎ 我凝神观望,最终必有天使

◎ 扮成演员上场,他高高牵动

◎ 木偶的身躯,以报偿我的观看。

◎ 天使与木偶:这才终于是看戏。

◎ 我们生存时,那始终被我们割裂的,

◎ 这才合为一体。我们的四季

◎ 这才形成完整的代序循环。

◎ 天使的表演这才越我们而去。

◎ 瞧,垂死者能不如此揣测,

◎ 我们在此所做的一切

◎ 何其虚假。一切皆非本真。

◎ 哦,童年的时光,那时的人物身后

◎ 不只是过去,我们的前方

◎ 不是未来. 我们固然在生长,

◎ 有时候急于快快长大,

◎ 一半是为了取悦成人,除了大,

◎ 他们别无所有。可是我们,

◎ 在我们独行期间,陶醉于恒常,

◎ 我们处在世界与玩具的空隙,

◎ 处在某个位置,从一开始,

◎ 它已为一个纯粹的事件而奠定。

◎ 谁展示一个儿童,一如他之在?

◎ 谁置他于天体之中,把距离的尺度

◎ 交于他手中?谁造就儿童之死,

◎ 用变硬的灰色面包,——或让这死

◎ 在圆圆的嘴里,如一只美丽的苹果

◎ 含着果核?……凶手一目了然。

◎ 但这样:早在生之前如此柔和地

◎ 包含死,整个死,并且毫不介意,

◎ 这不可形容。

1915年22-23日,慕尼黑

第五首

献给赫尔塔·柯尼希夫人

◎ 他们是谁,告诉我,这些江湖艺人,

◎ 漂泊无依略甚于我们,从早晨起,

◎ 被一个意志不停折腾,

◎ 它从不满足,究竟取悦谁?

◎ 岂止折腾,它扭曲他们,

◎ 纠缠并挥舞他们,

◎ 抛出并抓回他们;仿佛他们

◎ 从油浸而愈加光滑的空气中

◎ 分娩于被他们永恒的跳跃

◎ 磨薄的地毯,这张在宇宙之中

◎ 失落的地毯.

◎ 像铺上一张膏药,似乎市郊的天空

◎ 在此触痛大地。

◎ 刚刚落地,笔直,

◎ 定住并亮相:生存的大写起首字母……

◎ 恒动的手柄又已转动他们,

◎ 最强壮的汉子,以此取乐,

◎ 像强大的奥古斯特在宴席上

◎ 转动一只锡盘。

◎ 啊,环绕此中心,

◎ 观看之玫瑰:

◎ 绽放复飘零。环绕

◎ 此踏夯,此雌蕊——被自己

◎ 花期的粉尘射中,孕育出

◎ 依旧反感之虚果,这反感

◎ 从未意识到自己,——它放光,

◎ 以最浅薄的表皮微微假笑。

◎ 瞧:那个枯萎多皱的力士,

◎ 他已衰老,只配击鼓,

◎ 缩进了虚张的皮肤,似乎它从前

◎ 包裹两个男人,一个已躺在

◎ 教堂的墓地,在鳏居的皮囊里

◎ 他活过了另一个,

◎ 这聋子,偶尔有些疯癫。

◎ 而那个年青的汉子,

◎ 酷似莽汉与修女之子:魁梧雄健,

◎ 满是肌肉和单纯。

◎ 哦,你们,

◎ 某种痛苦在自己小时候,

◎ 在它无数漫长的痊愈的某一次,

◎ 曾经得到你们,像玩具……

◎ 你,硬着陆的童子,

◎ 这种着陆果实最熟悉,尚未成熟,

◎ 每天从共同塑造的运动之树

◎ 坠落百遍(它比逝水更迅疾,

◎ 短短几分钟历尽春夏秋)——

◎ 坠落并撞击坟墓:

◎ 偶尔,在喘息的片刻,你想

◎ 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投向你

◎ 难得温柔的母亲;可含羞试探的脸

◎ 旋即失落于你的躯体,被躯体

◎ 蚀为平面……那汉子又拍掌,

◎ 重跳一次;贴近狂跳不已的心,

◎ 有一种痛苦你每次来不及细察,

◎ 脚掌的灼痛已抢先于它,自己的起源,

◎ 肉体的泪水随之夺眶而出。

◎ 可是,挡不住

◎ 微笑……

◎ 天使!哦,收获它,采撷它,小花的药草。

◎ 造一个花瓶,珍藏它!将其归入

◎ 那些尚未向我们公开的欢乐;

◎ 在迷人的骨灰坛里

◎ 誉之以遒劲的花体标记:“舞者之微笑”。

◎ 还有你,迷人的少女,

◎ 你竟被最撩人的欢乐

◎ 默默忽略。你身上的饰缨

◎ 也许为你而感到幸福,或光滑的绿缎

◎ 贴着柔嫩而丰满的乳房,

◎ 感觉无限娇宠,一无所失。

◎ 你,

◎ 集市的镇定果实,一再别样地放上

◎ 一切摇晃的平衡天平,

◎ 公然扶于腋下。

◎ 何处,哦,何处是那个地方(我承担于心中):

◎ 那里,他们从前还久久无能,

◎ 还相互脱落,像交配而不太匹配的

◎ 牲畜;——

◎ 那里重量还沉重;

◎ 那里,他们的棍子

◎ 徒劳搅动,碟子

◎ 还摇摇欲坠……

◎ 可突然在此艰难的无处之中,突然

◎ 不可言喻的位置——纯粹的太少

◎ 在此不可思议地转化,转入

◎ 那种空无的太多。

◎ 多位数的演算在此

◎ 化解为零。

◎ 场所,哦,巴黎的场所,无限的观看场所,

◎ 在那里,制帽女工,死亡太太,

◎ 卷绕并编织无休止的尘世之路,

◎ 无尽头的带子,以此发明

◎ 新的飘带,褶裥,花饰,帽徽,仿造的果实——

◎ 全染得不真实,——旨在

◎ 廉价的命运冬帽。

◎ ……

◎ 天使!或许有一个场所,我们不知道,在彼处,

◎ 在不可言喻的飞毯上,一对恋人正展示

◎ 他们在此间从未达到的技能,

◎ 惊险高超的心震造型,

◎ 快感凝结的钟塔,

◎ 早已单凭彼此相倚的梯架——

◎ 绝无立足之地,颤栗着,——他们能,

◎ 面对周围的观众,无数无声的死者:

◎ 死者随后会不会抛出自己最后的,

◎ 一直节省的,一直保藏的,永不失效的,

◎ 我们不认识的幸福金币,抛向

◎ 满足的飞毯上终于真正微笑的

◎ 恋人?

1922年2月14日,穆佐

第六首

◎ 无花果树,从何时起我觉得这意味深长:

◎ 你几乎完全超越了花期,

◎ 不曾炫耀,把你纯粹的秘密

◎ 逐入早早决断的果实。

◎ 就像喷泉的喷管,你弯曲的枝条

◎ 驱使汁液向下再向上:它自沉睡涌出,

◎ 几乎尚未苏醒,涌入最甜蜜的结果之幸福。

◎ 瞧:就像宙斯化身天鹅。

◎ ……我们却留连不舍,

◎ 啊,我们炫耀花枝,直到泄露无遗,

◎ 才滑入有限的果实那延迟的内核。

◎ 谁如此强烈地渴望行动,寥寥无几,

◎ 他们蓄势待发,充盈的心炽烈燃烧,

◎ 当花期的诱惑像柔和的夜风

◎ 轻抚他们的眼睑,嘴的青春:

◎ 或许英雄如此,和那些注定早逝者,

◎ 死像园丁别样地弯曲他们的血脉,

◎ 他们奔涌而去:领先自己的微笑,

◎ 就像线条柔和的凯尔奈克浮雕上

◎ 驾辕的骏马领先凯旋的国王驾御的骏马。

◎ 是的,英雄酷似年青的死者。

◎ 他不为勾留所惑。他的崛起是存在;

◎ 他始终鞭策自己,跨入变幻的星座,

◎ 那里危机四伏,知他者寥寥无几。

◎ 但突然激奋的命运,对我们阴沉缄默,

◎ 却把他咏入他那喧腾宇宙的风暴。

◎ 我从未听说谁像他。他模糊的声音

◎ 霎时穿透我,挟卷汹涌的气流。

◎ 于是,我多想屏住我的渴望:我倘是,

◎ 哦,我倘是一个童子,还可望走这条路,

◎ 靠着未来的胳臂,坐读参孙的故事,

◎ 他母亲原不怀胎,尔后分娩一切。

◎ 在你的腹中,哦,母亲,他不已是英雄?

◎ 不是在那里,在腹中,他开始称雄的选择?

◎ 成千上万在子宫酝酿,意欲成为他,

◎ 可是瞧:他抓住并放过——

◎ 他选择,他能。

◎ 若他撞毁巨柱,那就是他崩出

◎ 你肉体的世界,进入更亲密的世界,

◎ 在此继续选择,他能。哦,英雄的母亲,

◎ 哦,滔滔激流的源头!你们峡谷,

◎ 少女们已从心的峭壁纵身坠入,

◎ 兀自哀怨,未来儿子的祭品。

◎ 因为英雄奔流而去,穿越爱的羁留,

◎ 一次又一次,为他的心跳把他托出浪尖,

◎ 他已转身,在微笑的尽头,——焕然一新。

1912年2-3月,杜伊诺;1913年1-2月托莱多,龙达;

1913年晚秋,巴黎;1922年2月9日,穆佐

第七首

◎ 不再是求爱,不是求爱,成熟的声音

◎ 应是你呼唤的本性;纵然你呼唤

◎ 纯净如云雀,当上升的季节托举它时,

◎ 几乎忘却,它是一只可怜的小鸟,不只是

◎ 一颗单一的心——被季节抛入晴空,

◎ 抛入内向的天堂。你大概像它一样求爱,

◎ 毫不逊色——,乃至冥冥之中,沉寂的女友

◎ 或已获悉你,一个响应在心中慢慢苏醒,

◎ 因倾听而温暖,——你狂放,她炽热。

◎ 哦,春天大概知晓——,此刻无处不承载

◎ 报道的音讯。那最初短促的试啼,

◎ 与幽静相衬托,揳入一个纯净的白日,

◎ 一个首肯的白日那无边的沉默。

◎ 尔后向上的梯阶,向上的音阶,

◎ 升向梦想的未来圣殿——;尔后颤音,

◎ 喷泉——为匆匆的水柱预定了跌落,

◎ 在允诺的游戏之中……届临夏天。

◎ 不只是每个夏天的早晨——,不只是

◎ 早晨怎样化入白日,因开端而灿烂。

◎ 不只是温柔的白日,掩映鲜花,

◎ 掩映高处多姿的树木,葳蕤强盛。

◎ 不只是这些释放的力量那种虔敬,

◎ 不只是道路,不只是黄昏的草原,

◎ 不只是傍晚阵雨后兀自呼吸的清新,

◎ 不只是临近的沉睡和一种预感,在晚间……

◎ 而是黑夜!而是夏天高深的黑夜,

◎ 而是星星,大地的星星。

◎ 哦,一旦死去,他们无限知悉,

◎ 所有的星星:因他们何等何等遗忘!

◎ 看呀,我曾召唤恋人。岂止她会到来……

◎ 少女们会从贪乏的坟墓走来并站定……

◎ 因为,我怎能,怎能限定发出的召唤?

◎ 沉沦者一如既往地寻找大地。

◎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在此间攫住的事物,

◎ 只消一次,能不值许许多多。

◎ 切莫相信,命运更甚于童年的缩影;

◎ 如销魂的追逐之后,你们气喘嘘嘘,

◎ 常常超越了爱人,向着虚无,进入自由。

◎ 此间是美好的。你们知道,少女们,

◎ 你们也知道,你们似乎穷困过,沉沦过——,

◎ 你们糜烂于都市的陋巷,或任人遗弃。

◎ 因为人皆在——一个时辰,或许不是

◎ 一个时辰,两个片刻之间

◎ 无法用时间刻度衡量的一个瞬间——,

◎ 那一刻拥有存在。一切。血脉满是存在。

◎ 只是,我们太容易遗忘,因为邻居讥笑,

◎ 不予承认或妒忌。我们要彰显它,

◎ 就在最显眼的幸福令人审识之时,

◎ 这离不开转化,于内在将它转化。

◎ 除却内在,爱人,世界将不复存在。

◎ 我们的生命随转化而逝去。外在

◎ 日益消蚀。一幢恒常的房屋坐落之处,

◎ 如今冒出设计的造物,形成梗阻,

◎ 它纯属设计,仿佛还全然在脑海。

◎ 时代精神造出宽广的力的蓄池,

◎ 无形之物,譬如它取自万物的电能。

◎ 它再也不识神庙。这种心灵的耗蚀

◎ 我们更隐密地撙节。是的,凡幸存之物,

◎ 曾经靠祈祷、祭祀、跪拜所获之物——,

◎ 一如它在,已经归入不可见之物。

◎ 常人不再察觉它,竟然放过了机遇,

◎ 此刻建它于内心,用廊柱和雕像,更伟大!

◎ 每逢世界晦暗转折,必有断代者,

◎ 上一个已失去,下一个还不属于他们。

◎ 因为就连下一个也离人甚远。

◎ 它不应迷惑我们;而应在我们心中

◎ 强化对尚可辨认的形象的护持。——

◎ 它曾经站立在人们中间,在命运之中,

◎ 在毁灭性的命运之中,曾经站立在

◎ 不知何去之中,无异于实在,它曾经

◎ 让星星躬屈,从可靠的天堂俯就自己。

◎ 天使,我仍然指给你看,在那!

◎ 凭你的观望,它终将获救,它终于

◎ 挺立起来。巨柱,双塔门,斯芬克斯,

◎ 大教堂坚贞不屈,朦胧耸立于

◎ 渐渐消失或陌生的城市。

◎ 这不是昔日的奇迹吗?哦,赞叹吧,天使,

◎ 因为我们是这样,哦,伟大的天使,请讲述

◎ 我们曾能这样,我的呼吸不足以颂扬。

◎ 如是,我们并没有错失空间,这些施予的,

◎ 这些我们的空间。(它们必定非常伟大,

◎ 因为历经千载,我们的感觉未见满溢。)

◎ 钟塔曾很伟大,不是吗?哦,天使,

◎ 是这样,——伟大,哪怕在你的身旁?

◎ 沙尔特伟大——,音乐企及更高处,

◎ 并超越我们,甚至仅仅一个恋人——,

◎ 哦,独倚夜色窗前……她未企及你膝下?

◎ 别以为我在求爱。

◎ 天使,纵然我追求你!你不会到来。

◎ 因为我的呼唤源源不断;你不能迈步,

◎ 顶着如此强烈的声浪。我的呼声

◎ 像一条伸出的手臂。那为了抓取

◎ 高高张开的手掌一直向你

◎ 张开着,像抗拒和警告,

◎ 不可把握者,远避。

1922年2月7日,穆佐

第八首

献给鲁道尔夫·卡斯奈尔

◎ 造物的目光专注于敞开者。

◎ 唯有我们的目光似乎已颠倒,

◎ 像设置的陷阱包围着它们,

◎ 紧紧包围着它们自由的起点。

◎ 那外间实在的,我们有所获悉,

◎ 单凭动物的面目;因为我们

◎ 早已让幼童转身,迫使他向后

◎ 观看形象,而非敞开者,它深深

◎ 印在动物的脸上。超脱于死亡。

◎ 唯有我们看见死;自由的动物

◎ 始终将自己的衰亡留在身后,

◎ 前方有上帝,它若行走,则走进

◎ 永恒,一如泉水奔流不息。

◎ 我们从未在前方,哪怕一天,

◎ 拥有纯粹的空间,鲜花无限地

◎ 开入此空间。始终是世界,

◎ 从未没有无的无处:那纯粹的,

◎ 未被监视的,人们呼吸它,

◎ 无限知悉它,并不企求它。

◎ 一个童子在寂静中自失于它,

◎ 却被摇醒。或那个垂死者,他是它。

◎ 因为临近死,人们再也看不见死,

◎ 凝神远望,或许以伟大的动物的眼光。

◎ 倘若没有对方隔断视线,

◎ 恋人接近死亡并惊异……

◎ 仿佛出于疏忽,对方的身后

◎ 已为他们开启……可是越过他

◎ 无人再前行,世界复归于他。

◎ 始终转向万物,我们仅仅

◎ 在万物身上看见自由者的反映,

◎ 被我们遮蔽。或一个哑寂的动物,

◎ 它仰视,平静地穿透我们。

◎ 这就叫命运:相对而在,

◎ 别无其他,始终相对。

◎ 倘若可靠的动物,它迎着我们

◎ 走向相反的方向,有我们的意识——,

◎ 它会拽我们转身随它漫游。

◎ 可对它而言,它的存在是无限的,

◎ 无从把握,没有目光投注于

◎ 它的状态,纯粹,一如它的遥望。

◎ 我们看见未来之处,它看见一切,

◎ 自己在一切之中,已永远获救。

◎ 可是在警觉而温暖的动物身上

◎ 积压着一种巨大的忧郁,它为之焦虑。

◎ 因为那常常压倒我们的回忆

◎ 也始终粘附于它,仿佛人们追溯的

◎ 一度更亲近,更可靠,这种联系

◎ 无限温柔。在此一切是间隔,

◎ 在彼是呼吸。第一个故乡之后,

◎ 它觉得第二个风险,不伦不类。

◎ 哦,渺小的造物其乐无穷,

◎ 它们永远留在分娩的子宫;

◎ 哦,蚊蚋的幸福,甚至庆婚之时,

◎ 它仍在内部跳跃,因为子宫即一切。

◎ 请看小鸟的半度安全,

◎ 它几乎从自己的起源二者皆知,

◎ 恍若伊特拉斯坎人的一个幽灵,

◎ 出自一位死者,一个空间收容他,

◎ 却以安息的形象作为棺盖。

◎ 一只蝙蝠无比惊愕,它必须飞翔,

◎ 并出自子宫。它因它自身

◎ 无比惊恐,它闪过空中,像一道裂纹

◎ 划过一只瓷杯。蝙蝠的痕迹

◎ 就这样撕裂傍晚的瓷器。

◎ 而我们:观望者,随时,随地,

◎ 我们转向万物,永无超脱!

◎ 万物充塞我们。我们整理。它瓦解。

◎ 我们重新整理,自己瓦解。

◎ 是谁颠倒了我们,乃至我们

◎ 无论做什么,始终保持

◎ 那种行者的姿势?他登上

◎ 一个山岗,走过的山谷再次

◎ 展现在身后,他转身,停步,逗留——,

◎ 我们就这样生存,永远在告别。

1922年2月7-8日,穆佐

第九首

◎ 为什么,既然度过生存的期限

◎ 业已俱足,像月桂一样,叶色略深于

◎ 一切绿树,每片叶子的边缘

◎ 呈小小的波纹(像一阵风的微笑)——:

◎ 为什么必有人的存在——既逃避命运,

◎ 又渴望命运?……

◎ 哦,不是,因为幸福在;

◎ 这仓促的恩惠归于临近的丧失。

◎ 不是出于新奇,或为了心的磨练,

◎ 这一切月桂或已赋有……

◎ 而是因为此间很丰盛,因为此间的万物

◎ 似乎需要我们,这些逝者

◎ 跟我们奇特相关。我们,逝者中的逝者。

◎ 每个一次,仅仅一次。一次即告终。

◎ 我们也一次。永不复返。

◎ 但这一次曾在,哪怕仅仅一次:

◎ 尘世的曾在,似乎不可褫夺。

◎ 于是我们催促自己,想要成就它,

◎ 想要拥有它,在我们简单的手掌里,

◎ 在更加充实的目光里,在无言的心里。

◎ 想要成为它。——把它送给谁?

◎ 唯愿永远保留一切……啊,多么痛苦,

◎ 把什么带入另一种关联?不是在此

◎ 慢慢学成的直观,不是此间的事件。

◎ 一无所有。唯有痛苦,唯有沉重,

◎ 唯有漫长的 爱的经验,——唯有

◎ 纯粹不可言说的。可是尔后,

◎ 在星辰之中,该是什么:他们不可言说

◎ 更胜于我们。浪游者从山边的悬崖

◎ 带往山谷的,绝不是一捧泥土,

◎ 众人觉得它不可言说,而是一声言语,

◎ 赢得的纯粹的言语,黄色蓝色的龙胆。

◎ 或许我们在此,为了言说:房子,

◎ 桥,井,门,水罐,果树,窗子,——

◎ 顶多说:圆柱,钟塔……可是言说,懂吗,

◎ 哦,如此言说,大概连事物也从无此意,

◎ 仿佛内向地存在。当大地要求恋人,

◎ 让每个事物在他们的情感中欣喜若狂,

◎ 这岂非缄默的大地的隐秘计谋?

◎ 门槛:对两个恋人这意味着什么,

◎ 他们略微耗蚀自己更古老的门槛,

◎ 就连他们,前面有许多去者,

◎ 后有来者……这也轻而易举。

◎ 此刻是可说之物的时刻,此间它的故乡。

◎ 言语吧,忏悔吧。可经历的事物

◎ 史无前例地沉坠而去,因为

◎ 没有图像的行为排斥并取代它们。

◎ 疮疤下面的行为,疮疤随时会脱落,

◎ 一旦动作从内部膨胀,形成另一种阻塞。

◎ 我们的心存在于铁锤之间,

◎ 就像舌头存在于

◎ 牙齿之间,可是它仍然,

◎ 仍然在赞美。

◎ 向天使赞美尘世吧。而非不可言说的世界,

◎ 你不能向他炫耀美妙的感觉物;

◎ 在宇宙他更能感觉,而你是生手。

◎ 因此给他看简单的吧,那一代一代形成的,

◎ 活着并属于我们,在手边和眼里。

◎ 告诉他事物吧。他会更惊讶地伫立,

◎ 像你侧身于罗马的绳匠,或尼罗河的陶匠。

◎ 给他看,一个物能够多么幸福,全然无辜

◎ 并属于我们,甚至哀怨的痛苦怎样毅然

◎ 纯粹化为形象,充当一个物,

◎ 或死入一个物——,在彼端极乐地离别琴身。

◎ ——这些靠逝去谋生的事物知道

◎ 你在颂扬它们;逝者寄拯救于我们,

◎ 无以复加的逝者,我们愿意并应该

◎ 在不可见的心中将其完全转化,化入——

◎ 哦,无限——化入我们!无论我们最终是谁。

◎ 大地,难道这不是你的期望:在我们心中

◎ 不可见地复活?——这不是你的梦想,

◎ 一次不可见地存在?大地!不可见!

◎ 若非转化,那你急切的托付是什么?

◎ 大地,亲爱的,我愿。哦,请你相信,

◎ 为了赢得我,无需你更多的春天,一个

◎ 啊,就一个春天已经盈满血液。

◎ 无名的我毅然转向你,从遥远的国度。

◎ 从前你总是在理,而你神圣的念头 是

◎ 亲切的死亡。

◎ 看,我活着。靠什么?童年与未来

◎ 俱无减损……充盈的存在

◎ 源于我心中。

1912年2月,杜伊诺;1922年2月9日,穆佐

第十首

◎ 愿我有朝一日,在严酷的认识的终端,

◎ 向赞许的天使高歌大捷和荣耀。

◎ 愿心锤明快的敲击无一失误,

◎ 紧扣松弛,疑惑或断裂的琴弦。

◎ 愿我流泪的脸庞增添我的光彩:

◎ 愿暗暗的哭泣如花开放。

◎ 哦,那时,你们会何等可爱,黑夜,

◎ 历尽忧患的黑夜。我不曾更虔敬地

◎ 承纳你们,难以慰藉的姐妹,不曾

◎ 更轻松地投入你们松散的长发。

◎ 我们,痛苦之挥霍者. 我们预先

◎ 怎样估量它们,关注悲哀的延续,

◎ 它们有无尽头。然而,它们却是

◎ 我们历冬的树叶,我们深绿的意蕴,

◎ 隐密年岁的时间之一,岂止时间,

◎ 乃是地点,垦殖地,宿营地,土地,栖居。

◎ 诚然,呜呼,苦难之城的巷道何其陌生,

◎ 在喧嚣制造的虚假的寂静中,铸件——

◎ 出自虚空之铸模,大肆炫耀:镀金的噪音,

◎ 爆响的墓碑。哦,一位隐身的天使

◎ 大概暗中践踏着他们安魂的集市,

◎ 他们打烊的教堂(与集市比邻);

◎ 洁净,紧闭,扫兴,像礼拜天的邮局。

◎ 可是外面,市场的边缘蜿蜒而去。

◎ 自由之晃荡!功利的猎手和骗子!

◎ 形象的靶场赌乔妆的运气,

◎ 目标巡回穿梭,一旦好枪手命中,

◎ 铁皮小丑应声而出。喝采加幸运

◎ 令他留连忘返;因为无奇不有的店铺

◎ 招徕顾客,鼓乐齐鸣。成人则另有

◎ 稀奇可瞧,金钱怎样繁衍,解剖学,

◎ 不只为了消遣:金钱之生殖器,

◎ 一切,全部,过程——,这堂课让人

◎ 受益非浅……

◎ ……哦,但就在市场之外,

◎ 在最后的木板后面,板上贴着“不死”广告,

◎ 那种苦涩的啤酒,饮者咀嚼新鲜的闲聊,

◎ 凡以此佐酒,苦酒似乎甘甜可口……

◎ 就在木板背面,就在那后面,才是真。

◎ 儿童游戏,恋人相依相偎,——僻静,

◎ 真诚,贫瘠的草丛,狗群拥有自然。

◎ 那个年轻人向前走去,身不由己;他或许

◎ 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幽怨……他随她

◎ 走进草地。她说:很远。我们住在

◎ 那外边……在哪里?年轻人跟随她。

◎ 她的姿势令他激动。肩膀,脖颈——,

◎ 她可能出身显贵。可他丢下她,转身,

◎ 挥手……有何意义?她是一个幽怨。

◎ 唯有年轻的死者爱她并追随她,

◎ 他们刚刚进入永恒的镇静,

◎ 弃绝之状态。

◎ 她期待姑娘,同她们交朋友。悄悄展示

◎ 身上的装饰. 精致的忍耐面纱,

◎ 苦难之珠。——她对年轻小伙子

◎ 沉默。

◎ 可是在山谷,她们居住的地方,年轻人

◎ 若有疑问,一个年老的幽怨则会关照:

◎ 我们幽怨,她说,曾经是一个大族。

◎ 先辈在那边大山开采矿石;在人间

◎ 你有时发现一块磨光的原始苦难,

◎ 或凝固成渣的愤怒,出自古老的火山。

◎ 是的,那是它们的发祥地。我们曾很富有。——

◎ 她领他飘然穿过广阔的幽怨之境,

◎ 让他看神庙的巨柱,或那些城堡的废墟,

◎ 幽怨的诸侯曾经从那里统治全国,

◎ 睿智贤明。让他看高大的眼泪树,

◎ 忧郁盛开的田野(在生者看来,

◎ 忧郁不过是柔嫩的树叶);让他看

◎ 悲哀之动物,正觅食青草,——偶尔

◎ 一只鸟惊起,平缓飞过他们的仰望,

◎ 远远勾勒出孤独嘶鸣的文字图像。——

◎ 傍晚,她带他去幽怨族的祖坟,

◎ 拜谒女巫和先知。若黑夜降临,

◎ 他们的脚步愈加轻悄,俄顷,

◎ 守护万物的墓碑随月光升起。

◎ 酷似尼罗河畔的斯芬克斯,

◎ 它睥睨一切——:隐密幽室的

◎ 面孔。

◎ 他们震惊,加冕的头颅沉默,

◎ 已将人面永远放上

◎ 星辰的天平。

◎ 他的目光看不清人面,在初死之中

◎ 他眩晕。但她的凝视

◎ 令猫头鹰惊悸,从王冠之后飞起。

◎ 它缓缓飘下,翅膀滑过面颊,

◎ 那种最成熟的圆满,

◎ 于是在翻开的书页上

◎ 柔软地描出不可描绘的轮廓,

◎ 描入死者新异的听觉。

◎ 更高,星星。新星。苦难国度的星星。

◎ 幽怨缓缓叫它们的名字:这里,

◎ 看:骑士,权杖,那更圆全的星座

◎ 她们称它:果环。尔后,再远些,趋近极点:

◎ 摇篮;路;燃烧的书;玩偶;窗。

◎ 可是在南天,纯净,犹如在赐福的手心,

◎ 清晰闪耀的“M” ,指母亲……

◎ 但死者必须前行,年老的幽怨

◎ 默默引他到深谷之前,

◎ 月光映着波光:

◎ 欢乐泉。她这样称它,

◎ 含着敬畏,说:在人间

◎ 它是一条宽广的大河。——

◎ 他们伫立山脚。

◎ 这时她拥抱他,恸哭。

◎ 他独自远去,隐入原始苦难之群山。

◎ 绝无跫音从无声的命运传出。

◎ 但无限的死者似已唤醒我们,一种暗示,

◎ 看吧,他们也许指着空空榛子

◎ 那悬垂的柔荑花序,或者

◎ 晓以雨丝,在春季飘落幽暗的大地。——

◎ 而我们,只惦念上升的幸福,

◎ 怎能不为之感动,

◎ 几乎深心震憾,

◎ 当着幸福物沉坠。

1912年初,杜伊诺

1913年晚秋至年末,巴黎

1922年2月11日,穆佐





概观:

第一首开始对天使的呼喊,就像古代史诗的开头向缪斯的呼唤一样,提出爱者、死者和英雄的命运的融汇对生的启迪。
第二首言出我们的欠缺,我们本质上的失落。
第三首像是点明爱对于命运的徒劳。
第四首有如一个戏剧,呼唤着我们的童年,为什么我们陷于无常中失去了存在的身份与自持?
第五首那是我们命运的缩影、凝聚,是否只有充盈于自身的艺术才允诺给我们一个救赎?似乎还不够。
第六首中,灰暗的言语突然灿出光华,是否英雄能揭示我们本真的存在呢?如无花果,迅速地抵达存在的果实——死亡,进而超越了时间持续的制约。
在后半部分中肯定的力量与否定的力量此起彼伏,交织出赞美与哀悼的光芒。
第七首再度沉思爱者,但已完全超脱,呼唤着壮丽的生,因为我们通过诗、艺术,而在内心筑建存在的庙堂。
第八首悲叹我们人类的局限,短暂和浮浅得无法凝望死亡和永恒,而动物的存在反而更贴近无限和空旷,向命运交付自身因而自如、无尽。
第九首是伟大飞跃、抗争与颂扬!在悲剧之中是什么令我们获得存在的根系和凭证?爱与言说的此岸,通过我们的语言、命名与创造,命运开阔留驻,大地从我们体内升起。
第十首,我们终于肯定了我们的忧伤和苦难的胜利,在‘哀愁夫人’的引领下,我们学习早亡者,让我们的沉默敞开,在死亡的融汇中赢得了重生的雨水,进入存在深处——不幸从而成为幸运。”

参考资料:
莱纳·马里亚·里尔克(1875-1926),生于布拉格,德语最伟大的抒情诗人之一。《杜伊诺哀歌》是他的杰作之一,于1912年开始写作,但直到1922年才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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