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博尔赫斯/著Alan S. Trueblood/英译 昨非/汉译传说在远古万物正在萌发 ——真实的,虚幻的,似是而非 ——某人忽有了一个想法。他要用一本书来囊括整个宇宙。伟大的念头,不断驱策他完成野心勃勃的手稿,深情润色,直到最后一行。幸亏他运气不错,当他偶然仰望,忽然见到空中的一轮银盘——明月,他竟忘了将它纳入书中。我讲的这个故事,虽属虚构,却说明这样一个困境:我们培养技艺,仅为了将一生转换成文字。总是遗忘最重要的事物,这一点无人可以幸免;我也不例外,想要描绘明月,却一再拖延。在何地第一次见到月亮,我已茫然,如希腊人所言,是在我们之前的另一个天空,还是在露台消磨的午后,无花果树与水井之上?众所周知,生命稍纵即逝,可有时却这样美好。与她共度的夜晚,也是如此,一轮明月,只为我们独享。除了夜晚之月,我还想到了诗中的月亮:民谣里的诡异龙月,挥之不去,让人浑身冰冷;科瓦多的血月,令人毛骨悚然。约翰的书里,充满最疯狂的奇迹,与残忍的喜悦,他提到猩红的月亮,以及抚慰人心的银色月光。古老的传说记载,毕达哥拉斯曾用血,在镜子上写下诗歌。人们瞻望月光下的镜像,以求明晰他所指的涵义。稠密的树林中,据说有一只巨狼,它的宿命就是击落空中的月亮,然后在最后一日的血色黎明,将它杀死。(在先知的北方,这一点广为流传,有一天,当所有的希望破灭,全世界的海域,将有船只出没,它由死人的指甲制成。)在日内瓦或苏黎世,命运决意让我成为诗人,少数人才得到垂青。我给自己指定了神秘的职责——阐释明月,与其他诗人一样。勤勉,持之以恒,冥思,极尽所能,惊恐中我发现卢贡内斯,我的疯子朋友,竟没有给我的作品,留存沙粒或琥珀。银色月光,照耀我的诗行,如象牙,如烟雾,如白雪,当然,没有哪个排版工人曾见过超验之月的踪影,即便一丝半点。我相信,一如天堂里火热的亚当,只有诗人才宣称要给身边的万物命名——恰如其分、前所未闻的名字。阿里奥斯托曾说,无常的明月里有梦幻,从我们的指间滑落;有一切逝去的时间,有本可能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两者似乎并无区别。阿波罗多罗斯,让我看见黛安娜魔身的三重形状。雨果,给我收割者的金黄镰刀,而爱尔兰人,只得到漆黑的悲惨月光。当我深挖,矿藏中的神秘月光,不安的眼睛忽然见到墙角里的清辉,熟悉的夜月,正在我们的天空徜徉。为了唤醒这颗星子,我忽然想到有关明月的常用词,比如六月或浅唱,但艰难的是,怎样掌握一个简单的词语,比如月亮。我的勇气顿失,如何才能继续给纯洁的月亮,添加虚妄的意象?而明月,深不可测,或异乎寻常,正在鄙视我的文学修辞。我所知的明月,或构成它名字的字母,曾被视作谜语,或双关语,为我们所用,以便描绘难以言传的奇绝,一或诸多。请赋予明月象征吧:命运或机缘让人类与岁月抗争 ——当我们终于以真实,写下它的名字,那是至高的荣耀,或朴素的痛苦。2018.9.24 译
博尔赫斯与我博尔赫斯/著 James E. Irby/英译 昨非/汉译另一个人, 一个名叫博尔赫斯的人,才是故事的主角。那天我漫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市, 停留了片刻,也许是出于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通道的拱顶与门上的格子图案。想起来了,我是通过邮件里一长串教授的名字,或者传记字典,才得知博尔赫斯这个名字的。我喜欢沙漏、地图、十八世纪的印刷术、咖啡的滋味,以及史蒂文森的散文;而他呢,与我有同样的爱好,但却徒劳无益地,把自己的这些爱好变成了演员的趣味。说我俩之间有一种敌对关系,也许有些夸张。我活着,并且继续活着,以便博尔赫斯能从事文学创作;而他的文学创作,又可以让我的生存变得合理。我可以轻松地承认,他已写出某些不错的作品,但这些作品不会拯救我,原因也许是这样的:所谓的好作品,不属于任何人,即便是他也不拥有,它们属于语言与传统。另外,我是注定要死的,这一点确凿无疑,只有我的某些瞬间,会在他身上存活下来。渐渐地, 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移交给他,虽然我明白,杜撰与夸大,乃是他的怪癖。斯宾诺莎知道,所有的事物都渴求永生:石头想永远做一块石头,老虎想永远是一只老虎。我愿成为博尔赫斯,而非我自己(基于我是某个人的这一前提);但更多地,我是在别人的作品中,抑或一把吉他的艰难弹奏声中,才辨认出自己的。多年前我试图远离他,抛弃远郊的神话,投入时间与无限的游戏;但现在,那些游戏已属于博尔赫斯,我因此不得不去虚构其他的事物。总之,我的一生就是一次飞行,我失去了一切,一切都归于淹没与遗忘,或者都归于他——博尔赫斯。我不知道,我俩中的哪一位,写下了这一页文字。2019.8.24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