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倒计时,你可曾打算好要去哪里?
好吧,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巴黎了(但不会忘记更新的,放下你们的小皮鞭)。
后台有同学问我,倘若这时候还没买机票,建议去哪里?
建议在家,毕竟,十一外出,基本上就是人人人人人人你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如果一定要选,我会选杭州。
▲杭州真是永远看不厌
杭州大概是我最偏爱的城市,每年都要去一次,具体证据可见跟着钱锺书和杨绛去春游
在这里,我从来没有陌生感,因为我喜欢瞎“荡马路”,渐渐的,路变得熟悉起来,城市的面目也清晰不少。
我喜欢在西泠桥畔,三尺石丘下,葬的是钱塘第一佳人的风流传说,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这是苏小小的杭州。
我们泛舟湖心亭,看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是张岱的杭州。
我喜欢漫步苏堤,杨柳依依,水光潋滟晴方好,孤山斜阳,端的是浓妆淡抹的西子,这是东坡的杭州。
杭州的路,即使是最新的,也带着千年古迹,令人沉醉其中,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这大概就是杭州的魅力,他让所有人,都找到了归宿。
包括李叔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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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路很长,东接江干,西邻西湖。这条路曾经见证中国最早的女子学堂的创立,也曾经“机杼之声,比户相闻”,这里有杭州最古老的小街巷,清远桥直街、贡院前、三角荡、石板巷等。
我最喜欢清远桥,因为这里有文气。
杭州高级中学门口,有两扇高大古朴的大铜门,这里是杭州城里历史最悠久的中学,明英宗时,这里是举子们的贡院;1908年,这里改为浙江两极师范学堂,李叔同的杭州生活,也从这里开始。
1913年,16岁的杭州人吕伯攸入浙一师就读时,刚入校,他就发现,这个学校最大的特色,是给人起绰号。“上有校长,下至清洁厕所的粪夫,几乎没有一个人没有绰号的”,只有一个人没有。
这便是李叔同。
在学生们的眼里,“穿一身漂亮的西装、微微地有些髭须”的李叔同是真正的艺术家,虽然体格清癯,但精神凝练,连走路的声响都很坚实。他自带凛然气场,明明为人和气,从来不曾板着脸,可是所有人一见李先生,立刻生了敬畏,不敢造次。
他永远比学生早到,端端正正地写好大纲,端坐于讲台上,等待学生到来。大家说说笑笑,到了教室门口,往里一看,立刻鸦雀无声。
他每周教一次弹琴,先自己示范,指点一二,然后就让学生自己练习,一周后再由学生弹奏,谓之“还琴”。“还琴”的日子,李叔同坐着静静等学生,学生不来,他就一直等,饿着肚子一坐数小时,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
一次,李叔同正在弹琴示范,不知哪位学生放了个臭屁,教室里哗然一片,大家或摇头,或掩鼻,或发出厌恶之声。只有李先生,微微皱眉,接着弹琴。下课之前,他叫住大家:“大家等一等,还有一件事要说。以后放屁,请到门外去,不要放到室内。”说完鞠一躬。
▲李叔同自画像
某日,有同学气不顺,摔门而出,李先生在他身后,非常和气地叫他,对他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关门。”而后,他自己重新打开门,再轻轻关上,对学生鞠一躬,从此,教室的门再也没有发出过声响。
他待学生极好,后来的著名音乐教育家刘质平,在日本留学时,经济上一度无以为继。李叔同给刘质平写了一封信,细细说了自己的经济收入和支出款项,然后对刘质平说,这样,我每月可剩二十元,“此二十元即可以作君学费用”。
大家都发自内心的钦佩这位李先生,大家私下纷纷传颂他的传说,他出生于津门巨富之家,年轻时即以聪敏闻名于世,作文之时,每感文思泉涌,尺寸之间书难尽意,便常常一格之中夹写两字,大家称他“李双行”。他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开设裸体课堂,引进外国流行歌曲,排练话剧《茶花女》,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他是个近乎完美的艺术家。
▲演话剧的李叔同,常常扮演女主角
这时,无人察觉,李先生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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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金门,如今是南山路。这里车水马龙,来往豪车不断,几乎难以想见,清代,杭人游湖,都从涌金门登舟,所谓“涌金门外划船儿”,当如是。
在涌金门,李叔同第一次到杭州,便在这里看到了西湖全貌。定居杭州之后,他也时常来这里,于涌金门外的茶馆与友人品茗,感受“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如画”。
他喜欢“吃茶”,有一次,为了躲避学校来的“名人”,他和好友夏丏尊两人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夏丏尊随口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李叔同听了,心里一动。
李叔同心中的哀痛,是从母亲的去世开始的。1905年,他的母亲在上海去世,族人因为母亲是妾室,不让其遗体归家举办葬礼,李叔同气愤不已,坚持要为母亲争取一个平等有尊严的葬礼,他要求从李宅正门抬进灵柩,全家身着黑色衣服,免去披麻戴孝,改鞠躬礼。在母亲的葬礼上,他亲自为母亲谱写了一首哀歌,并以钢琴演奏,在场所有人都哭泣不已。
他对别人说,母亲去世后,他的所有幸福都被带走了,他甚至给自己取名“李哀”。
▲网上流传的张爱玲说“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谦卑”是假的,张爱玲只在和邝文美的信里说,李叔同是一个美男子,嗯,这才是张爱玲。
他的前半生,在世俗看来,是翩翩佳公子,他早年信奉革命维新,也曾激扬文字,刻“南海康师是吾师”,最终失败了;他也曾投身教育,渴望百年树人,然而,这些,似乎都不是他的终点,人生这条路,他一路走来,看似平坦,其实充满坎坷。
之后呢?他要前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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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跑路上最有名的景点当然是虎跑。1916年,夏丏尊对李叔同说,有一种方法,对我们身体很好,便是断食。然而夏丏尊自己却没有断食,李叔同却身体力行,他走在虎跑小径之中,一开始只食粥,后来喝饮虎跑冷泉水,居然满心欢喜。
说起自己的出家,似乎颇为简单,似乎由断食起,便“索性做了和尚”——李叔同要变成弘一法师了。
为什么做了和尚?有人猜因为经济原因,这一说法似乎有点不靠谱。事实上,当时的李叔同靠着教书的工作,每月可领一百零五元薪水,不但应付自己生活绰绰有余,还有余力资助学生刘质平。又有人猜是因为感情问题。李叔同有中日两位夫人,带着日本妻子回国后,家中的原配确实大闹了一场,但很快,他便把日本妻子送往上海,自己也在半年后搬至上海居住。
还是丰子恺说得好,人生境界有三层楼,一层是物质生活,二层是精神生活,三层是灵魂生活。懒得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
尊荣富贵,慈父孝子,这样就满足了。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
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
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还要往上爬。他们做人很认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
李叔同就是那个认真走完了三层楼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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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读佛经,鲁迅读佛经,马一浮读佛经……民国时期的那些名士们,读佛经的并不在少数,乱世之下,精妙佛法也许真的可以抚慰人的灵魂,但抛妻别子身入空门的,却只有李叔同一人而已。
何况这位妻子,还是从扶桑千里迢迢跟他回来的,孤苦无依。
这位日本妻子,并不曾留下姓名,后人有“诚子、福基、薰子、千叶子”等等,均是附会,是他在日本时租房房东的女儿。这是个有勇气的女子,所以她为他做了裸体模特儿,她为他抛弃故土,甚至在得知他当了和尚的时候,她还是质问:“为什么当了和尚,便要抛弃家庭?日本的和尚,不是可以有老婆么?”
她并不管他出世入世,她只要他别抛弃她。
据说他对她,并不是没有交代的。李叔同出家以后,曾托友人把日本妻子送回日本。日本妻子不同意,于是辗转来到杭州,要求见李叔同一面。会面的地点,黄炎培说是在“岳庙前临湖素食店”,杨白民说是在“西湖边的某家旅馆”,根据黄炎培的描述,“三人有问,叔同才答,终席,叔同从不自动发一言,也从不抬头睁眼向三人注视”,杨白民的说法则更加人性化一些,李叔同送给妻子一块手表,以此作为离别的纪念,并安慰说:“你有技术,回日本去不会失业。”
最终,李叔同一个人雇了一叶扁舟而去,“船开行了,叔同从不一回头,但见一浆一浆荡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剩下只有岸上失声痛哭的妻子。
在很久时间里,我都无法理解李叔同的残忍。要成佛,只听说要放下屠刀,却如此绝情,算什么高僧?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俞敏洪谈弘一,他说:“他老婆带着女儿在寺庙门口哭,他就是不出来,换我肯定做不到。”
我忽然顿悟,这种残忍,并不仅仅是对别人残忍,更是对自己残忍。
因为爱并不是单方面的,他要舍去的爱,并不是那么容易。至于残忍,也是不得不残忍。在佛家看来,所有烦恼与痛苦,都不过是“无明,有爱”。只有断爱,才能断除烦恼。
他的绝情,他的不回头,只是截然斩断过去,唯有大慈大悲手段,方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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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守的是律宗。
南山律宗是从明清开始没落的,之所以没落,是因为它戒律多,很少有人愿意受那样的苦。但弘一说,如果僧人不守戒了,那中国的佛教就完了。
他就这么苦着自己。
他穿粗布衫,擦脸的毛巾破而发黑,一日仅两餐,不吃菜心、冬笋和香菇,因为这些菜蔬的价格比其他贵。丰子恺有次请弘一法师到自己家小坐,法师每次在藤椅上坐下时,都要把椅子摇一摇:“椅子藤条间,或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要把它们压死。先摇一摇,以便走避。”
夏丏尊去看弘一法师,法师留饭,是咸菜和馒头。夏丏尊尝了口咸菜说:“这咸菜虽好,奈何太咸。”弘一说:“过咸也是滋味。”夏丏尊又尝了馒头说:“太淡。”弘一说:“淡有淡的滋味。”
在虎跑,我也曾经舀过他喝过的泉水,冷而凛冽,我想,他是喜乐的,因为他的那份苦,苦一分,自己就更精良一部分,他在努力做一个人。
▲我最爱的弘一法师照片,袈裟破了,背影依旧坚毅。
弘一法师的一生,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便是找寻自己的道路,就像丰子恺所说,“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像个青衣,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缘故。”他逃离了故乡天津,到上海,到东京,最终,在杭州,他找到了。
此处安心,便是吾乡。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路途再不平,好好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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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心底里,是羡慕弘一法师的。
我辈俗人,还在丰子恺说的第一层楼转悠,心里的路,只能走到哪里,便到哪里。
找不到路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用滴滴呗。
在陌生城市,最担心的是找不到路,身为路痴的我便有了很多次和快车司机师傅聊天的机会。和他们聊天真有趣,他们会教给我许多意想不到的好玩。比如,我曾被上海的师傅带去他平素吃面的地方,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雪菜肉丝面;曾经有位北京的师傅在车里给我普及了听交响乐应该坐在什么位置;还有一位广州的师傅,是他带我找到了许广平在广州的故居……
最近,滴滴做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北京、西安、杭州、成都、深圳放置了许多留言本,放在滴滴快车上,供乘客写下和这个城市的某一条路的故事。
我迫不及待想去那些留言本上,看看大家的故事,这是在路上的故事,在路上,总有好故事等着你去经历,在路上,总有新朋友等着你去结识。
没有陌生的路,就没有陌生的世界。心中再无陌生之路,我已经出发了,你在哪条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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