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圖
太極之理氣，渾然耳。太極動靜而分陰陽；陰陽流行消長進退，遂有五行。五行成質則為金水木火土，其實止一陰一陽之精所凝結耳。循環相生，亦循環相剋。剋者乃其生之機，生者即其剋之漸，而握其樞者土也。
土本中氣，天地合一太極之精；其顯而為塊然者，則天地之質耳。故金水木火，悉生於其中。蒼蒼之天包含乎地，芒芒之土中孕乎天。以上覆者為天，以下凝者為地，即有象以分觀，實則天地未嘗兩橛也。
河圖之象，中五與十，乃天地渾然合一之象。而由是而左旋相生，金水木火土仍歸中央，所以明五行分佈，一太極之理氣運行也。若以陰陽之分著者言，則天一水旺於北，地二火旺於南，天三木旺於東，地四金旺於西，是四時之顯象也。以陰陽之消長者言，天一陽始生，天三陽始盛，陽氣用事之時，故陽在內為主而陰在外。陽盛將衰則地二陰生，地四陰盛，陰氣用事之時，故陰在內為主而陽在外。 天一地二，其數得三，前人謂三生萬物。蓋天地之體用已全，故變化而生萬物耳。倍一為二而地四合之則為六；倍二為四而天一合之則為五。五六天地之中合，以天地相交在乎此也。天數五地數五，合之則十。人得天地之中氣，故五行成質，五性五事五臟五官五音五色，分之各有其用，合之共為其用。河圖五行分布對待以呈其數，而流行之理巳該。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之理實原於此。伏羲則之以畫卦，天一地六，一陽在中而六陰外包，坎之象。地二天七，一陰在中而七陽外包，離之象。天三地八，陽壯而陰消，震之象也。地四天九，陰壯而陽消，兌之象也。天五地十，為乾坤純陽純陰之體。艮巽雖無其象，而木火之氣旺於東南，非巽風無以鼓其機；金水之氣盛於西北，非艮山無以藏其用。且兌覆則為巽，震覆則為艮，有四象而八卦自成。故伏羲則之，設卦觀象。不得謂河圖止有金木水火，無由成八卦也。且河圖洛書同出伏羲之世，孔子已明言之。則伏羲畫卦，固兼取圖書之意而成。先儒拆補以配八卦，其說牽強，非聖人之意。而妄庸者流，又以河圖洛書為非伏義所則；先天後天八卦圖為陳希夷所撰，楚失而齊亦未為得也。
洛書
太極，理氣之元，無聲無臭，而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著為萬象，則有象數之可言。故五行者，陰陽之用，即太極理氣之流行者也。
陰陽遞運，順而出者生生不窮，"氣"不虞其盡乎？逆而剋之，滴滴歸原，"理"不有其宗乎？故相生者，生物之理；相剋者，成物之義。前人謂不剋則不能生，實不剋則不能成耳。蓋陰陽互為其根，即交相為用：陽施而陰受即陰斂而陽舒，生化萬物莫不由此。若以人身理氣言：受"氣"於天而成質，受"理"於天而成性。人生而靜，天之性，是理氣之渾然者，無稍欠闕，先天也。既生以後，形氣用事而知誘物化，非復太極之渾然，後天也。由後天以返先天，必有復性之功、誠身之學。故其自天而之人也，是生生之義；其自人而之天也，是剋成之義。河圖左旋相生。洛書則由中土而右旋相剋，相生者即存於對待，相剋者即寓於流行。此以見陰陽二氣，無閒斷無始終，即太極之渾然粹然者，萬古如斯也。
人為天地之心，所以不如夭地者，止此氣質之拘，致生物欲之蔽，不克長存其浩然。聖人所以教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夫子曰：聖人作易，將以順性命之理，正謂此也。
洛書中宮，有五無十，明乎天地生生之理，無一息停。其成者即其生之終，非有二也。且天地之生機，渾然無聲臭者固不可測，而其可測者，陰陽耳。陰陽之互宅者不易言，而其顯呈者，五行耳。陽生於北而消於西，其"氣"左旋。陰生於西南而消於西北，其"機"右轉，是四時之義，所以成變化而生萬物也。朱子曰：河圖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處其方，揭其全以示人，而道其常數之體。洛書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主於陽以統陰，而肇其變數之用。
然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常變二字不可泥看。河圖五十居中，象天地渾然之太極；而四象分著於外，水火金木各居旺地，是四時遞運一元氣之周流。常在是、即變亦在是也。洛書五土生數居中，而一三七九依然四象，各旺其方，明乎生生之意流貫四時，象似變而理仍常也。 先儒又謂河圖數十洛書數九，不知十者天地之合，一九者一元之流行。流行者，屈伸消長，迹象易求。合一者，全體渾然無稍閒斷。河圖之數全於十。一三七九左旋而右，二四六八右旋而左，各成一十。一二三四生數在內，合為十；六七八九成數在外，合為三十。固無往非十也。然一三五之奇，合而成九；中土發水木之菁華，二七合而成九。離火炳乾宮之陽光，五與四合亦九也。金老於西，亦九也。是其流行之機，自在渾合之內。若夫洛書，固以九為數也。然虛中土以為太極，一九、三七、二八、四六，皆相對而成十。
故河圖九含於十，洛書十含於九。
則河圖以成先天卦畫，乾三坤六、震五巽四、兌離四艮坎五，亦用九數之意。則洛書以合後天卦位，乾六巽四、坎一離九、艮八坤二、震三兌七，亦用十數之意。
聖人設卦觀象，固未嘗以十與九為判然兩端。圖書必相參，而天地之義始全。先天後天卦位，亦互觀而變化之神始見。夫子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固謂伏羲畫卦也。至禹王演疇，數止於九，不過因天地變化，以九為用，而綜經世理物之凡，列為九端。亦如夫子論文武之政，撮其大要列為九經，豈區區規合於數，謂圖自圖、而書自書、易自易、而範自範乎？蔡元定謂伏羲但據河圖以作易，不必豫見洛書，而已逆與之合；大禹但據洛書以作範，不必進考河圖，而已暗與之符。以此理之外，無復他理，蓋巳見其同原共貫矣。而不敢決圖書為皆出伏義時，則誤信漢儒之過也，學者詳之。
上古風氣渾樸，至伏羲時，民氣漸華。天乃假圖書似洩大道之機緘。聖人因而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此非僅祥瑞物也。後世附會以為怪誕之說者，則有如顧野王，以洛書農用敬用十八字，為神龜之所負。班固以初一至六極六十五字，為洛書之本文。讖緯之書，謂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不知夫子但言圖書出於河洛，何嘗言有文字？其第以圖書為天瑞而神其說者，則有如路史野王符瑞圖云：黃帝軒轅氏省河過洛，龍魚負圖，上有文字。酈道元水經云：帝堯修壇，河洛有五老遊焉，謂河圖將來告帝期，言訖，五老化為流星入昴，而論語比考謂孔子亦云然。書中候握河紀、孫氏圖瑞，皆同其說。又謂周公踐阼，青龍銜甲，元龍背書，紛紛怪異之談，皆徒知圖書為瑞物，而不知天啟大道，聖人覺世牖民之心也。天道至祕，然人道即是天道，但無端奚從盡窺？圖書牖聖人之智，聖人發天地之藏，期與民偕於大道，而以曲說亂之，寧不可歎！又或謂朱子四書集註成，有圖書現。此其附會妄誕，尤堪一噱。今略舉其概，學者慎毋為邪說所惑，可也。
圖書既同出於羲世，為易所本，而漢魏晉唐宋初之儒不見圖書，何也？朱子云：秦火以後，儒者不能守而流為方技家，其說然也。陳希夷知其為大道根源，始顯傳之穆修。种放從希夷遊，穆得其古易，种得其圖書。穆傳李之才，再傳而至邵子。种傳李慨許堅范諤昌，四傳而至劉牧。劉亦發揮圖書，有易象鉤隱圖。然邵子以十為河圖，九為洛書；劉則以九為河圖十為洛書。蓋傳遠不免自為一家言。當時有阮逸者，作關子明易。阮與穆种同時，蓋因二家而得見圖書。然所傳未廣，故歐陽公、王臨川、與阮亦同時，而不及見圖書。歐陽直以二卦為河圖，而不信有洛書，並疑繫辭非孔子作。王氏雖不以為無，而其說圖書皆以臆斷。至朱子然後斷其可信，而表章邵子，此朱子之為功大也。第朱子之說，亦多偏於數學。後人從而推衍，其說愈支其義愈淺，今皆略之。誠以圖書為大道之原，三才奧義悉具於斯，至衍之為星歷占課等事，皆不出其範圍，然於至道為鱗爪。蓋夫子已明言：聖人作易，將以順性命之理，則河圖者性命之原，不宜第以數論。且圖書之數，雖千變萬化，祇是一陰一陽盈虛進退；而陰陽消長進退，祇一太極理氣流行。若昧其本而逐其流，未有不為方伎所亂者也。方伎亦非無補於世，而令人不得性命之原，不知人所以承天地之道，則大可惜也。故愚於邵子朱子計算之說且多不取，其他可知。明者必有以愚言為然也。
《河圖洛書說》
雲漢昭回，中州毓瑞，真陰真陽之物彩，蔚為圖書，聖人則天，實天啟聖人也。
（河漢一氣，洛者，天地之中。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皆秉乾陽。龜，陰精，至靜而靈者，天地自然之秀所鍾。非是，聖人亦未敢遽洩天地之祕。）
卦疇既立，術數繁興，性命之根源或隱。
（伏羲因圖畫卦，大禹因書演疇，後世偏於象數者多，真義遂隱。）
夫理在數先，神遊象外，一元妙緒何窮？然其精蘊必有所統。
（理、數、象，不可偏廢，而本末殊焉。神，宰理之妙者也，一元之用，引申不窮，然精蘊統於圖書。）
河圖始終於中土，而左旋相生，其相尅即存於對待。洛書亦始終於中土，而右旋相尅，其相生乃寓於流行。左旋者天，右轉者地，對待者數，流行者氣，而五握其樞，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者此也。
（此一節先儒所曾言，但理存而氣數行焉，受中之理即在是，非僅象數已矣。）
由太極遞推於無窮，相生者有時而盡，由萬殊返始於太極，相尅者乃成其真性，逐情流理，為欲滅人，與天日遠矣！克己復禮，煉氣歸神，天與人何分焉？故曰易逆數也。
（天地之化，不尅則不能生，去人見天乃仍還其本然而已。易為逆數，真義如此。）
天一地二，其數得三，三生萬物，理已無餘。倍二為四，加一為五，五六天地之中合，太極位焉。六七八九十，猶五也，九為老陽，天之動體，所以運行而不息。有五無十，以九而終，書之異於圖者，乃天之統乎地也。由其遞衍而推之，則已末。
（數生於天地，其實天一地二，已盡天地之變。以一加一得二，以二加二得四，其為數六，而曰天數五、地數五者，隱其一於中，即天地所以交而先儒所謂五六天地之中合者也。六七八九十，只是一三五七九之對待然。苟就其本而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數於何有？蓋依然只有一而已。惟天以一生成萬物，故天可包地，地不可統天，此洛書之數，所以流行者有五無十，以九而終，遞推之可以無窮，然其理為降本流末。）
性，天心也；命，地胎也。先天屬乾坤，後天寄坎離，以其賦畀而言命，先儒之隱詞也。性命總乎萬物，在人之承天者，必法圖、書，伏羲文王所以特啟其妙用，而大禹遂演為治世之經。
（天之心即人之性，地之精即命之靈。乾，純陽也；坤，純陰也。陰陽顛倒而成坎離，人遂不如天地。先天，父母胎育之初；後天，此身既生之後。因天地現此圖、書，聖人乃立卦疇。）
狉獉既遠，道不明則人一物，故羲因圖以開聖學之源。平成既奏，治具彰而術易紛，故禹象書以為皇極之準。二聖人者，因天地之自然，明人道之當然，不期然而然，氣運所關，內聖外王之軌則也。
（人不知道，亦一物而已。粒食利興，治功將雜，天心憫人，故出圖、書，以開萬古成己成物之理。伏羲神禹，何嘗有一毫私意於其間？非時不出，故曰氣運所關。內聖外王，指卦疇之理。）
先天卦位法圖，然北水南火，東木西金，已顯具坎離震兌之象，而乾坤艮巽隱其機，此即文王所本矣。且也天一水生於北，而坤六養之；地四金生於西，而乾九成之。陽老乃純陰壯能育，文王演爻，特取九六何？莫非河圖之妙用！
（伏羲卦為先天，文王為後天，說者以為一體一用，其實不可強分。蓋天地自然之理象，一時具足，故羲圖非無用，文圖非無體，其象則河、圖已該。）
洛書之縱橫變化甚於圖，然一六、二七、三八、四九，剖者未始不相連，得中土以為運用，則後天之性情不甚遠於先天之理氣，故尅者可以復生也。天有九星以分紀，地有九州以辨物，人有九氣以承天。分之合之，順之逆之，而氣候不齊，聖愚不一，象以演疇，特其一端，拘而求之者失矣。
（書象流行，故縱橫變化特甚。然水火木金，生成之數雖分，仍相連而居正。如人自有生以後，乾坤已破為坎離，然性相近也。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故困勉之，成功則一。理，只是一氣。數，參伍錯綜，變化流行，便分出許多等級。所以星紀歲差及風土轉移，因時有異，若不如此，天地便成死物。大禹象書演疇，不過謂建極敘倫，大概因洛水出書而起，若一一分配則非，故朱子亦曰：“疇，原不因數起。”以上二節，分言圖、書。）
占星驗候，納甲飛符，奇禽遁卜，精於數者，可以無所不窺，而君子弗貴焉，何哉？天地之不朽者，性命而已。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象數不得囿之。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聖人故教人以日用倫常之極也。
（占星，觀天文；驗候，察地氣；納甲，如消配干支之類；飛符，如煉馭六甲、六壬、六戊之類。奇：奇門。禽：禽星。遁：遁甲。卜：卜筮。皆數之屬。精其藝者，可以神妙莫測，但無德行、性學，易流於妄，故君子以理勝之。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得天地人神之奧，不外日用倫常，而氣數自不能囿。聖賢中庸之道，廣大精微，以此。）
——錄自《槐軒約言》（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3707-3709頁）
【知止】
至善爲太極之所，止至善爲明明德要功。第非師不授，即得師示，明知其地，圖其功矣，而非有至德不能凝至道，故孔子曰：“脩身以道，脩道以仁。”孟子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夫子特大聲疾呼，揭明“知”字，蓋知止至善，然後可收放心；其內外交修，以養其明德者，必悉知得失，故即緊承上句提明“知”字。“知”非但如俗言“知道”，故有下文定靜安等效。知止至善雖夫子創言，而實天地精義。圖書已明示其機，《周易》亦顯呈其象。今若不詳言，則人將以爲不經而無人從事，既大負聖人，且終身不能明德矣。
伏羲則圖書以畫卦，文王周孔衍之。圖書固大道之原也，先儒僅以爲瑞象，又安知止至善之義哉？
河圖水火金木各居其方，是文王後天八卦所本也。而中土居中運化，五十皆全，是天地渾然合一之象。而由是而左旋相生金水木火，仍歸中土，以明五行分布一太極之理，象土運化四象而凝然寂然位乎其中。天地，止至善也。
洛書錯綜變化，是天地之所以無窮。然乾坤本老父母何？坎離震兌仍居四方，而父母亦與艮巽同鎮四隅。土則有生數無成數，仍主中宮，不似河圖五十皆全；蓋土在天地開闢之始，爲乾元統天所由肇，故河圖五十皆全。土在天地定位之後，爲坤元生化，所以神，故洛書以生數明變化。天地變化其象，洛書尤明，而其主宰流行，全在中土。辰戌丑未分寄四時，而成始成終艮土爲功，所以夏易首《連山》，商易首《歸藏》，明示止之功與止之地焉。
文王易其序而首乾坤矣，然“得朋喪朋”、“艮背行庭”，又顯言坤艮二卦之妙。夫子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畼於四支，發於事業”，明言止至善而充實之美。“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皆不外止至善，非偏於主靜。故此書言止至善似乎駭聽，而實則《周易》已言之：《鼎》之大象曰“君子以正位凝命”，《艮》之大象曰“兼山艮，君子思不出其位”，“位”即至善，“思不出其位”即止於至善也。當時門人學於夫子，無不知之。曾子亦特述其詞，而記者載入《論語》，誠以其爲學之要耳，不知而以爲凡事止於至善。然不知內止至善則“憧憧往來，朋從爾思”，物欲交感，何從而定靜安？故夫子慨之而曰：“天下何思何慮！”有欲止其心而不知至善之所者。“艮其限，厲薰心”，夫子以爲至危，凡此皆與此書之言互相發者，惜罕從事其學，故不能會通其義耳。
夫子言“知止”即孟子所云“養浩然”。止，安止也。志，氣之主；氣，志之用。“持其志，無暴其氣”，久而定靜安，下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言養氣之法即止至善之功。“集義生氣”則以義理之心生浩然之氣，非但空空靜坐即曰明德。其功次第甚多，非明師不示，非有恆不成。夫子亦難盡言，故下文示人以知止初效。蓋必知之真而後能然，故“知”字十分吃緊，愚亦另提明二字詳之。至止至善何以即爲養氣，亦久鮮人知矣，詳見下文。
——錄自《大學古本質言》（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3297-3298頁）
槐軒易簀前一夕令就榻前誦之一章恆解注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鳳鳥應周之祥而禮樂明備，河圖啟羲之畫而聖學開先。子德猶羲文也，窮於上下，故歎之。
附解：聖王治世之迹，歷唐虞夏商至周而大備，故鳳鳴岐山以兆其祥。三皇以降，皆開天之聖人；而龍馬負圖，天心欲闡斯道，伏羲始畫八卦以洩其藏，聖固與天通也。然時會否塞，亦有不能遽開者。春秋時聖王不作，子既不得大用於時，又不能廣傳於後，故合而歎之，而非第以為瑞應之無也。河圖洛書，斷以伏羲時並出之說為信。蓋道備於天，天之道在人。人無道則喪其天理，而天非得體道之人，亦不能成其功化。故曰：人者天之心也。第道雖人人所有，而其本原所在、精微之理，非有以啟之，即聖人亦不能詳知。自有文字以來，其至理全備於易，然其原本於圖書。圖書不現，伏羲亦無由畫卦。故圖書者，萬古之心源也。天地之理與人，所以合天之理皆備焉。後世第以為瑞符，不知其妙蘊，又於聖人則圖書畫卦之義不明，於是異說紛紛。謂不必伏羲時出，至謂朱子表章四書，有龍駒生於九峰山下，龍頭馬身狀若負河圖者，父老致賀於元晦，以為與麟至同符，亦已妄矣。宋儒甚推圖書，然多涉於象數之末，而後世衍為術藝者，益晦其旨。甚有議論圖書為偽作者，若六一居士不信圖書，並謂繫辭非孔子作，何其謬歟。愚已註周易，茲不悉贅。若禮言山出器車河出馬圖，不過言偶然形似者，豈與古圖等哉。夫子明言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此章又云然。何言者之多憒憒也。
——錄自《四書恆解_論語子罕第九》（即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252頁）
槐軒答 「恆解問」
客問於止唐曰：著作考據訓詁，士林之所矜也，而訓詁為下，蓮溪象山咸不屑於是，吾子曷為為之哉？止唐喟然曰然，吾子之好我殷而惜其知我淺也。夫天人萬物之理備於六經，而四子五經三禮，則方今所童而習之者也。去聖久遠，羹牆之見世固罕聞，而孔子刪定以來，堯舜文武之道具詳簡編。雖漢儒掇拾，容有末醇。然其大義微言，固昭昭而可溯。時勢不同，授受非一，家自為書，人自為說，修己治人之術，遂彌近理而大亂真。國家崇重經術，典禮昌明，然騖文詞者無實德，守簿書者或藏奸非，其人才識之不明，而以為聖人非後世所能學耳。吾子師表萬世，集羣聖之大成。然其言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誠以唐虞三代，經數聖人之經畫而垂為典型，有無庸更為創作者。如有用我，其為東周，謂輔東周以嫓於西周，非能外元公而別有奇異也。雖因時制宜，不無損益，然其所因者可知。秦漢以還，治術湮而學術亦敝。歷代名儒，表章補救，良多苦心，而修其身以暨於天下，其本原洞澈者猶寡。蓋心為萬理所涵，而亦為眾邪所伏。盡其心以知性，知其性以知天，何以為有諸己，何以為美大聖神，功效之精粗淺深，非篤行而深造，固莫由幾於誠明也。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未及於至誠，則無孔孟之學，何以成伊呂之功？四子六經註者紛然矣，然每梳櫛於字句，索瘢於片言，其弊至於非是是非，毫無坦途。聖人往矣，讀聖人書如見聖人，豈不賴乎此心此理，得乎天理之正而後可哉？愚故離其章句，核其指歸，百家騰躍，一以聖人為折衷。然要亦吾心自然天理人情，中正之秉彝，而非徒以書求聖，外聖為言也。世無不得天性以為人者，即無不全天理；而後聖者，制禮作樂，輔相裁成，皆自一心而推，實由窮理盡性而致，外此奚所著作而奚所考據哉？若夫矜華靡而務利名，凡有識者咸知斥之，固愚所弗敢出也。
（文義不明，則聖人心迹亦晦。先生恆解，解釋章句之外，或有難明，必為之附解。蓋詞氣抑揚輕重稍失，即神氣全非，此先生苦心。此篇正發明其故。受業劉芬志）
——錄自《槐軒雜著》(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3363-3364頁)
氣化論
無始無終者，天地；有名有象者，形質也。自元會運世之說興，而命數占卜之術雜，咸以為氣化所囿，賢聖莫能違矣。豈知理宰乎氣，氣變化而象數始繁；理得其正，氣數皆不得持權哉？天地一太極之體，五行特陰陽之用。其散而為人物，區分類別，萬有不齊；其渾而為帝載，無臭無聲純一不貳。故夫執氣化以衡天心，外至誠而言修短，皆後儒之陋也！夫天固無質以地為質，地亦何靈以天而靈。日月者，天地之光曜，而盈虛往復，生化以歧。然往者未嘗不復，虛者旋踵而盈，闔闢者何成？心感被者多榮落，非踐形盡性，人身藐然，亦何以參天而兩地？三綱者五倫為主，性命者萬化之原。人之生也，受氣於天成形於地，故乾坤為父母，而父母即乾坤。得乾元以為性，得坤元以為命；是所以為天地之心，而非萬彙所能同。君相師儒，又所以裁成輔相，而使人各正性命者也。九疇敘而百度興，仁義明而忠孝立。堯水湯旱無損聖神，亦以存乎我者無愧焉耳。雨露祈以澤物，或因雨露而摧雷霆可以折物，或因雷霆而奮一元之理氣亘古不窮。人物之消長，隨時變易。立命事天者，不隨萬物而消長。動言氣化不務修身，術數之徒所以得禍。若元會運世，竟以為天地亦有窮時，則害理愈甚。然而人且信之神之，吾不知其故矣。
（以理為主，則氣化不得而囿之。精理名言。受業傅泰凝志）
——錄自《槐軒雜著》(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3371頁)
虛無清淨說
天以一元化生萬物：理宰乎氣，氣寓乎理；其流形於品物者有名象之可言，而上天之載則固無聲臭者也。人為萬物之靈，其氣質之欲著於視聽食息者，與物無殊。惟天命之性本於維皇，而未生以前渾然粹然者，一於穆之命；既生以後憧憧往來者，乃雜形氣之私。聖人教人復性：去其氣質之私而全其本然之性，必由養氣存神。神即心之靈也。人心易放，道心難純。非至虛至靜，莫能養其性也。求放心而致中：一念不生、沈潛靜定，虛無清淨之象見焉。已發之和本於未發之中。存神於虛，一私不雜，執中精一，即此其是。是故存心養性，非至虛至無則無以致其中，非至清至淨猶不免雜於欲。以此四字狀其至靜之意，而豈廢人倫遺日用之謂哉？聖人德造其極，泛應曲當之妙，本於至虛至明。明故萬理皆徹，虛故舍己從人。而其原，則由涵養之熟，天理渾然。夫渾然之理，非於穆不已之天命乎？文王之德之純一，天之穆。詩人歎想其純而曰不顯之德，不顯即穆也。穆穆文王以此，而名乃訓以為，豈不顯是？徒知顯者為德，而不知不顯者乃德之源，則其以虛無清淨為非，曷足怪焉？夫不顯之德，所謂闇然者也。然而篤恭天下，可平合乎上天之載，是故理著於萬物固有形有象之可名，理含於方寸非見見聞聞之可及。心之神明固無形矣，而況淵淵浩浩之德，非虛無清凈何以擬之？下學欲修心性，非虛無清淨又何以存養之？聖人寂然不動。所謂寂然者，即謂其德至純而虛無清淨耳。與天之穆同體，然後與天之生成同功。後儒以治心為學，不知存養之要，愈克治而愈紛紜。即天資優者，不過如告子之不動心，其下者即原憲之克伐怨欲不行。故大學之正心、孟子之不動心，皆莫知其所由。且並危微精一，亦但以為省察防閑而已。豈知心與性迥殊，聖與凡相懸哉！
（虛無清淨，祇是存養時一念不起，非謂人倫日用悉以虛無視之也。易言寂然不動、詩言不顯之德，皆是先儒誤認，闢佛老而使人不知養性之功，安得盡以先生此論正之。受業劉芬志。)
——錄自《槐軒雜著》(巴蜀書社槐軒全書第3367-3368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