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欧阳江河:诗歌要讲大是大非

欧阳江河(摄于2011年)

中国论文网 http://www.xzbu.com/1/view-6868311.htm
  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是大非”?政治、统治、经济,这些看起来涉及民生大计的事儿都不包含在欧阳江河关于这个概念的解释中。他认为,“崇高”才是诗歌最重要的大是大非。“我指的崇高,不光是理论上的,就像我们处理成功问题,其中一定还包含失败,处理正确、善良,一定包含错误和恶,是综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种崇高。”
  按照哲学家阿兰?巴迪乌的区分,崇高分为力学的崇高和数学的崇高。欧阳江河将前者解读为倾向于寻找支点并回到实用性,能具体到办事、管理的平衡,就好像它解决的是选择吃三文鱼还是吃鳗鱼的问题,而后者是在解决模型上的、观念上的问题,是选择吃还是饥饿,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因此数学的崇高可以甚至必然导致诗学的崇高,是根本意义上的“我是谁”、“来自哪儿”、“到哪里去”的追问,是诗歌的伦理问题。
  “这个崇高可能是和当代生活的当代性格格不入的。人们通常宁愿要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也不要崇高的、绝对的东西。”欧阳江河说,诗歌是绝对的。美术、电影、戏剧,甚至包括小说、学术都可能从创作意义上的成功转变成生计意义上的、财富意义上的成功,但此后市场就会对它形成限制。只有诗歌本身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商品。“这对我们是一个馈赠,正是因为这样,它变成了一个比较绝对的东西。”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诗歌都在谈论大是大非,更多的还是在讨论“平均数”。中国当代近三四十年的诗歌写作到了今日,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形成了一种趋势和局面,里面包含了一种有关风格的、修辞的乃至阅读、理解、批评的惯性。
  “这个时候我们会发现东西越写越成熟,越写越好看,有一种自动性,这种自动性就是所谓的集体性。时代的、统一的美学趋同现象,唐诗、宋词里面都出现过的时代风格,诗意越写越小,越写越舒服。”欧阳江河认为,我们当代的阅读是为“粉丝”阅读、消费阅读,为舒服的只是形成意见、看法和趣味,最多是为形成一种公共见解或不同见解的阅读所准备的,而不是为原创性准备。“原创性已经超出了懂和不懂,它是一种冒犯,对已经形成了固定见解、固定风格的冒犯。原创性的阅读是原创性写作特别珍视的一种品质,但是这种品质正在消失,对应物就是写作的原创性也在弱化和消失。”
欧阳江河诗集《大是大非》

  大是大非指的就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时绝对的逆反,它将表达诗歌写作深处所包含的不可预设又必然如此的东西。有时候很不容易懂,甚至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它自成一体地反对很舒服的、转化为狂热的“粉丝”似的东西,反对那些能够交流、让人轻易流泪的东西――那些根据消费性的阅读构成的认同,本身就是一种消费,消费乡愁,消费眼泪,消费爱情。
  “我经常认为我的诗大部分是拒绝感动的,一方面我把沉痛的、活的状态提炼出来呈现在你面前,不是让你认同或者拿它交流,我拒绝让消费阅读后面的那个主体感动,我不跟他们交流。它在表面上看只是难懂,其实是对消费、‘粉丝’小资阅读的拒绝。这不是骄傲,而是对诗歌写作的不同工作性质的一种辨认。”欧阳江河有时发牢骚,“有必要写得那么好看吗?能不能写得烂一点儿,但是能‘抓’我一下。”
  或许是因为这样,欧阳江河写诗有个习惯,写出来之后要放上几个月甚或半年,放到忘掉了再回头看,有的诗依然觉得可用就拿来修改,有的就直接废掉了。修改,是为了要去掉完美。他认为修辞的完美化和妥帖会杀死语言后面那种活的、常常带有开放性和残缺性的状态。他希望自己的诗能保留下初稿中活的状态,是词语修饰构成、意义、逻辑、美学后面的物质性和肉身性――这是他特意保留的一种诗学和美学的立场。
  欧阳江河:中国新诗贡献了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新诗对整个人类诗歌史有没有新的贡献?”面对美国语言派代表诗人查尔斯?伯恩斯坦的问题你提出了几点回应,包括新的伦理立场、元诗立场的建立。首先想知道,怎么判断所谓“新”的立场出现?这里面的“中国新诗”又是从什么时间作为划分的?
  欧阳江河:我所说的这个“中国新诗”是不包括朦胧诗在内的、近年来的诗歌写作。要定义诗歌有几个重要的维度,如果我们的诗歌写作在这几个维度上超出了现有的诗歌标准、诗歌史所派生出来的趣味、标准、立场,既有的诗歌的这些东西作为器皿装不下我们正在写的东西,溢出来了,这就说明,新的东西出现了。
  这几个维度,是新的伦理立场、新的元诗立场、新的写作的可能性和阅读症候。从这四个维度来看,我们贡献的是全新的东西,它们都超出了既有的诗歌,不仅是中国的,而且包括世界的。
  虽然中国诗歌写作中有很多陈词滥调,绝大部分诗歌互相抄袭,没有原创性,但是当下中文诗歌写作中最尖端的部分,达到了特别高的高度。
  三联生活周刊:什么是新的伦理立场?
  欧阳江河:按照布罗茨基的说法,美学是伦理之母。而我所说的这个新的伦理立场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生命的理解,对世界的理解,是文明问题和诗歌的美学问题综合以后形成的伦理立场,已经包含美学的东西在里面了,这种包含带有一种文明体的感觉。
  我觉得中国文明所具有的诗学涵义、美学涵义是有着历史纵深感的问题和伦理立场,不只是诗歌意义上、人种学意义上的。如果我们只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上来看,是把这个问题看小了。
  中国的古诗,包括《诗经》、唐诗以及屈原的诗等等都是把文明的维度、诗歌的维度、美学的维度和诗学的伦理混在一起的,比如屈原的《天问》,到底是诗歌的询问还是美学的询问?杜甫中年的诗歌,是伦理的控诉还是美学的寻找?两者都有。   三联生活周刊:与中国古代诗歌之间存在的断裂,使中国当代诗歌受到外国诗歌的影响更大,就诗歌的伦理而言,是否也受到影响?
  欧阳江河:更多是风格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伦理立场本身。就像西川曾经提出过的――我们在为河南、山西的底层百姓流泪的时候,流的是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的眼泪,我们是在使用他们的语言流眼泪。
  当我们动用海外来的东西,直接使用其中的伦理立场对待我们的问题时,就像是在套用现成品。好像不使用阿赫玛托娃或者茨维塔耶娃的眼睛,我们已经不会为自己的底层社会流泪了。
  实际上,是没有经过真正意义上的伦理反思,那只是一个变体。诗人自以为是在反思伦理,以为能和茨维塔耶娃一样牺牲、一样崇高。但就像布罗茨基所说的,我们一定要警惕,因为一个和邪恶做斗争的人会自觉地把自己视为崇高的、善良的、正确的,这种天然的错觉是在你反对邪恶的时候容易传递的,但实际上反邪恶并不代表你崇高,也许你就是更邪恶的,也许你反对的邪恶本身就是一个变体。
  三联生活周刊:新的元诗立场的建立呢?
  欧阳江河:所谓元诗就是关于诗的诗,任何一种艺术都有一个元艺术的立场,比如关于绘画的绘画。现代主义的元诗立场是:诗歌不是“像”什么,而是直接就“是”,词就是物,写作就是发生,并且认为诗歌的发生是最高意义上的发生,诗歌高于一切。
  但是在新的元诗立场里面,我们首先把这个立场降下来了,在元诗立场中加入了很多非诗的东西,把不是诗意的发生,甚至是反诗的东西也放在一起。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放入日常性。
  比如翟永明的《关于雏妓的一次报道》,是她在媒体报道中看到的一个新闻事件,她通过追踪叙事把诗的作者本人作为新闻的消费者,于是诗中所放入的是一个深具反消费意识的诗人作为消费者、日常人的一种微妙、隐秘、吊诡的当代身份。她作为一个诗人的正义感,作为女人和诗人的愤怒、知识分子的疼痛感、批判性,被资讯消费激发出来,一边批判一边自嘲。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元诗立场仅存在于中国当代诗歌吗?在这里,日常性应该怎么定义?
  欧阳江河:在外国诗歌中可能也有。但是日常性是中国当代诗歌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它不是题材的日常性,不是口语诗,是元诗立场以及伦理立场,写作和生命意义上的日常性。而这个日常性正是被西方最流行的语言诗所排斥的,他们强调词生词。
  三联生活周刊:新的伦理立场和元诗立场的建立,会带来什么?
  欧阳江河:首先是新的写作的可能性。并且,这种可能性在西川、翟永明、张枣、于坚……在我们不同人的写作上呈现的局面是不一样的。西川写的是排比性质,不光是放弃韵、顿和美文甚至放弃了诗行,有意识地不写美文。翟永明的诗追求的是一种双重声音,日常的对话声音里面出现一个戏剧对话的声音,日常的对话声音可能是鸡毛蒜皮,但是在戏剧性的意义上听它可能就是恐怖、恐惧。
  具体到我,比如有一首诗《纸币、硬币》,是在革命性的意义上使用最传统的韵――我没有将它作为听觉元素,而是作为视觉元素出现,不同的韵构成不同的几何图形,你可以看到,但是完全没有声音。我甚至还放了一盘象棋的残局在诗里面,以此向茨威格《象棋的故事》致敬,以对应我在美国生活,没有办法和别人讲中文的处境。我认为这种写作方案在其他语言写作中完全没有出现过,这种写作方案里面有一个诗学批评的方案放在里面,你不用听,也不用破解图形,它们都是附加的东西,是我故意画蛇添足――在蛇的身上长了脚,它却不用脚行走。
  现在,这些人的写作是用现有的伦理立场和元诗立场都是没有办法归纳和表述的,现有的写作形态是没法将其归类和套用的。它们正在生成和进行中,还是活体。如果你要让我清楚地表达出来,我是拒绝的,因为这样会有所限制,我只能说它指向哪个方向,或者可以从哪些方面得以捕捉。我们已经没法加入现有的一个圆环里,得一边写一边发明这个东西,得咬着自己的尾巴来构成这个圆。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新的写作方案必然带来新的阅读方式么?
  欧阳江河:我希望把这些东西发明出来,我的一个写作的雄心就是通过写作,重新把阅读的原创性、陌生性甚至野蛮性发掘出来。就像我在诗里所写:“老男孩头脑里/有十个书房,就让其中一个变成文盲吧。”我们哪怕在阅读的趣味和批评中拿出10%,来面对这种崭新的从来没有的写作,留给反诗歌、野蛮的诗歌或者不优美的诗歌,然后留90%给古已有之的高级训练的产物,留给茨维塔耶娃,或者阿赫玛托娃。不要一切都是盖棺论定的,不要都是美学的产物。在我的《老虎作为成人礼》那首诗的最后也提到:“且存留一点点野性的激情,既得体,又奔放。” 转载请注明来源。原文地址:http://www.xzbu.com/1/view-6868311.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孙文波 ◎ 修辞的胜利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欧阳江河:诗歌应对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
介入的诗歌——20世纪90年代的汉语诗歌写作诸问题
梦亦非:丧失与麻木:新世纪十年来中国新诗的境况
死不过顾城,活不过海子,十位重要的中国当代诗人,你都读过吗?
欧阳江河论梁尔源诗集《镜中白马》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