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遗留下的一把算盘
文‖周前锋
我珍藏着一把老算盘,算盘酱红色,长方形的四角和中间横梁两端用铜皮包裹,内贯十几根细长直柱,称档,横梁将算盘分为上下两框,横梁上两颗珠子,以一当五,横梁下五颗珠子,一是一二是二。在普遍使用计算机的今天,算盘早已销声匿迹,这把算盘是父亲遗留下来的老物件。父亲算得上是解放初期的文化人,年轻时却患有肺病(那时肺病是无法治痊的),身体非常瘦弱。农村有句玩笑话“队长的拳头加嘴巴子;会计的算盘加笔杆子”,这话的意思是说:当队长的拳头硬,打得人赢,嘴巴巧,讲得人赢,属文武双全的角色;会计只要能写会算就行。父亲算盘和笔杆子是乡里乡亲公认的,生产队自然认定父亲就是队里的会计了。父亲经常左手翻账本,右手拨算珠,手心里还挟支笔,三根手指上下翻飞,算珠在手指拨动下,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像在弹奏一曲美妙的音乐。每一笔账目计算完成时,父亲抓着算盘中下框之间“啪”的一甩,算盘中的数字就清零复位。那潇洒自如的动作竟然令我羡慕不已,我对父亲的算盘感觉格外神奇,幼小的心灵里萌发出一种探索奥妙的冲动来,跃跃欲试……“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四退六进一……”父亲很快教会了我些珠算口诀和指法,小学启蒙前,我就学会了用算盘计算“六六三十六,九九归一”类的珠算法。记得那年我刚开始上学读书,就在这年的寒冬,父亲不能承受病痛的折磨,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弥留之际托咐亲人,过世后,将他安葬在我上下学必经的一条小路边的山坡上。年幼的我明白,父亲不忍离开我,百般无奈,千般遗憾中饱含着对我的无限牵挂。孤零零的我,往返在父亲坟前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顽皮,死蛇也去戳下了,失去父亲的悲痛和别人瞧我时那异样的目光,让我感到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深沉的寒夜里,母亲的低声哭泣,使我辗转难眠。我悄悄地从床上起来,爬到父亲生前办公的椅子上,紧紧抱着父亲遗留下的那把算盘,耳闻母亲凄凉的哭泣声,我瑟瑟发抖,心里隐隐作痛,匍匐在桌上,强忍不住的泪水,像一串串断线的珍珠,滴落在怀里的算盘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已听不见母亲哭泣的声音,我背着书包去上学,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野花,山坡上也开得遍地都是,风吹得白花到处乱舞,父亲拉着我的手。风越刮越大,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猛一哆嗦,浑身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朦胧的窗外已开始下起雪来……在我最需要父爱的时候,父亲长眠在荒草萋萋的山坡上,山坡前的这条小路,我孤单地走过了五个漫长的冬天,有父亲遗留下的算盘陪伴,我从中获得了不少书本以外的知识,虽然我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牵着父亲的手,骑在父亲的肩膀上长大,但我珍藏了父亲遗留下来的传家之宝,父亲在天之灵庇佑着我顽强地成长。母亲见我将父亲遗留下的算盘视为珍宝,向我唠叨过许多陈年旧事。父亲当会计的时候,打理着生产队名目繁多的账簿,各家各户的柴米油盐都得通过父亲的算盘运筹算计,算清分分厘厘。 会计是生产队的“内管家”, 每个月都要把队里的经济进出记账后,把发票装订成册,票据多时,达三四公分厚。到年底,父亲常常拖着瘦弱的身躯,熬到深夜,编制年终分配方案,把生产队一年的收入和开支往来列为一表;各家各户人口和按劳分配的物资列为一表,然后张榜,出半点差错社员就会找上门来,做到所有财务民主公开。队里没几户能吃饱饭的,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山上的野菜树皮都被啃光,人们饥饿的肚子像个炼铁的熔炉,什么东西吃进去就化了。哪怕就这样忍饥挨饿,父亲也从没动过占公家便宜的念头。“四清”运动时,县社教队派工作组踞各生产队清查,父亲成了“四清”对象,“四清”工作组勒令父亲把生产队三年内所有的凭证和账簿一本本,一摞摞搬出来,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仔细核查,准确无疑后,个个竖起拇指交口称赞。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最开始在农村基层干部中“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后期在城乡表现为“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听说邻近的生产队有贪污挪用的干部吓得投河自尽了,胆小怕事的母亲生怕惹起什么麻烦,赶紧在“四清”工作组领导面前替父亲辞退会计职务。想不到不仅队里不同意,“四清”工作组领导还狠狠地批评母亲“政治思想觉悟不高。”父亲说“做人办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有什么可怕的!”我十一二岁刚评上工分,就当了队里的记工员, 接过父亲遗留下的算盘,田间地头为社员们计算工分。受父亲的薰陶,我的珠算既快又准,算盘成了我计算中得心应手的黄金搭档。“一九七九年,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之后,生产队就解散了。我放下父亲的算盘,开始自谋生路,凭着点绘画天赋,我跟堂哥学会了油漆手艺,不久便小有名气。也许是时运好转,竟然有人上门说媒,我认识了现在的她。第一次去拜见她父母时,二老见闺女捡了个小帅哥回家,既高兴又有些放心不下,拉着她躲到里屋嘀咕了好久,出来时丈母娘端着一把算盘,上面放了本账簿,满脸堆笑地告诉我说,这账簿记的是岳父老子跟人合伙做生意的账,麻烦我这读书伢崽给算一下。我左手接过账簿,右手接过算盘,学着父亲生前的样子,抓着算盘中下框之间“啪”的一甩,摆在桌子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珠响过,旁边岳父老子的一支老旱烟还没抽完,我就把账薄里的所有账目算得一清二楚了,丈母娘看得目瞪口呆……
随着计算机应用的普及,算盘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父亲的算盘却根植在我的思想之中,那就是競競业业,脚踏实地的敬业精神;“亲兄弟明算账”,不偏不欺,丁是丁卯是卯的办事作风,这些很自然地融进了我的生活习惯里。父亲过早地离我而去,我把思念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岁月已然让它褪色泛黄,但那久远的忧伤和思念,埋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根深蒂固。几十年来,怕掀起苦涩的漪涟,未曾以只言片语发芽。在父亲的坟前,我亲手种下深深的思念,两棵松柏早已郁郁葱葱,我不能像儿时样,常常从坟前小路上走过,两棵松柏陪伴左右,您也不会感到寂寞。您的孩子是您生命的延续,身体中流淌着您的血液,骨子里藏有您的书生意气。抚摸着父亲遗留下的这把算盘,睹物思人,不禁潸然泪下。人说我是空手套狼,白手成家, 难道这算盘,算盘里所拥有的不是一笔安身立命的宝周前锋,现居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庄上周家。喜爱文学艺术,一个将情感融于笔墨文字,寄托于河流山川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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