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诩为风花雪月的浪漫民族
白族是一个崇尚文化善于学习的民族，这从他们的建筑上就可见一般。
白族建筑飞檐翘角、粉墙黛瓦，与汉地的徽派建筑神韵相通，但是白族人的建筑线条更加优美灵动，曲线更加优柔多变，也更加复杂，他们把汉地宫观寺庙才能使用的高等级建筑引入到民居的建筑中，把最复杂的汉制"五凤楼"建筑样式拿过来加以改造，是用在自己的门楼上，即使是小家农户用这样的门楼一点缀，看起来也如同官厅豪宅，甚至是宫观。
白族人的粉墙之上鲜有空白处，他们用墨书丹青来装点修饰，梅兰竹菊、苍松翠柏、鹤鹊麒麟，韵味十足，不用重彩，全凭水泼墨染，清雅秀丽墨香四溢，典雅至极，甚至有两宋文人士大夫的情怀。但这只是普通白族农民家庭的宅院，既不富也非贵，文化基因深入到了骨髓才会如此来营造自己的家园。
这是白族年轻人的服饰
白族的服饰艺术理念与其建筑非但风格极其一致，甚至就是如出一辙，水乳交融。白族妇女的头冠集"风花雪月"与一体，将大理风光诠释得明了、透彻无以复加——头饰上的飘穗代表"风"；"花"当然由千针万线的堆绣来表示；不管头冠是什么颜色，上檐一定镶一条白边，那就代表苍山之雪；头冠被做成月牙状，那就代表了月，这样，大理的"风花雪月"便被白族女人独占，于是白族女人便像花一样美丽；像雪一样纯洁；像月一样多情；像风一样柔美，风情万种。
二、懂艺术，才会生活；会生活，方能懂艺术
旅游是白族人生活的一部分，在苍山之巅遇到塔村人，在石门关遇到上和村人、大竹园人，在乌龙坝遇上大理的城市青年……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几人成群结队，带着自己制作的麻花、蛋糕，带着歌舞，带着欢声笑语结伴出游，他们说，每隔十天半个月，只要没有当紧的农活，都要到洱海苍山周边玩一下，哪怕是有单位的上班族，也要趁节假或休息日出来游玩，我们单位的职工就是这样，把公休调整一下，和孩子老公（老婆）加入村庄的出游队伍，到大自然中放松一下。离大理市区30公里的乌龙坝是一个高山草原，其地势、景色、植被颇似河北的塞罕坝，坝是蒙语，就是指高山草原的意思。
塞罕坝是指美丽的高山草原，而乌龙坝则是指像一条黑龙般的高山草原。这里是大理市的后花园（之一），每到盛夏，这里芳草萋萋，凉风习习，林木茂密，牛羊成群，成为大理男女老少的度夏、乘凉、烧烤、野炊的圣地。到处是红男绿女，到处是帐篷地毯，到处是袅袅炊烟，到处是欢歌笑语。在别处难得一见的野蘑山菌、食用杜鹃、蕨菜，甚至有罕见的成片狼毒花。到乌龙坝消夏是大理白族人生活的一部分。
三、儒、释、道，一个都不能少崇圣寺三塔
大理白族有笃信佛教的传统，大理三塔寺（崇圣寺）在南诏一直到段氏大理国时期都是亚洲最大的佛寺，据杨周伟先生的《中华白族通史》记载，本世纪50年代之前，崇圣寺是当年亚洲最大的密宗藏传加显宗汉传佛教的寺院。这座寺院到底有多大？
崇圣寺
据《中华白族通史》记载，崇圣寺寺基方7里，屋890（间），佛11400（尊）。为建此寺庙，耗费铜40590斤，费工708000余，耗金银布帛绫罗锦缎值金435140两。段氏大理国历史上共有10位皇帝出家为僧，其中9位在崇圣寺出家，足见大理佛教在历史上影响力之大。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室对佛教的尊崇必然影响民间，信佛成为大理的，直到现在这种影响依然可见。但白族的精神世界绝非仅仅尊崇佛教，汉地的儒、道、释在这里一个都不少，凡县城必有文庙，凡城镇必有道观，在民间，道教的影响甚至超过佛教。
大理挖色镇海印村小普陀
这一天是农历6月初一，大理挖色镇海印村的村民自发进行佛（道）事活动。在洱海中一座突兀而起的小岛名曰"小普陀"，岛上自明朝起就建起了一座观音堂，这小岛仅有70多平方米，岛上怪石嶙峋危崖峭壁，除了几株巨大的比人还高的仙人掌，
就只有一棵据说是明朝时就种植下的黄楝树，普陀岛、观音堂、苦楝树、仙人掌，冥冥之中这些互不相连的东西，又似乎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内部关联，人世间诸多愁苦（黄楝树），须得菩萨引路寻求解脱（观音堂），而寻求真理之路颇多坎坷荆棘（仙人掌），只有潜心修炼方能到达般若彼岸（小普陀），哇真是完美演绎，我不得不佩服我这个人怎么这么才华都横着流呢？
四、文昌宫里雅乐袅袅
话回主题，大理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很多单位早上都在九点半钟才上班，连村民的佛事活动都不例外，九点半过，海印村的年轻妇女们才陆续来到洱海边，乘村里的渡船登上小普陀拜佛诵经。
说年轻妇女其实是相对而言，在村头的文昌宫里，聚集的基本上都是60岁以上的妇女（也有少数男人），主事的奶奶已经80多岁，所以我才称小普陀上的人为"年轻妇女"，其实她们也多数在40岁以上，鲜有30岁以下的，年轻人是不屑或没有空闲来这里"耽误时间"的。妇女们在小普陀的观音堂前唱经颂佛，歌声嘹亮动听，在平静的洱海海面惊起几只海鸟，荡起几番涟漪……
这边，文昌宫的仪式也在有序进行中。文昌宫看名字应是道家的道场，而文昌大帝则似乎跟儒家更有渊源关系。元代以前，文昌帝并不存在，那时只有文昌星，其象征文（化）学，但并不具备人格神祇。
元仁宗延佑三年（1316年）敕封张亚子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于是张亚子从那时起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文昌帝君。张亚子何许人？他就是蜀人张育，此人为东晋时人，与宁康二年（374年）自称蜀王。
这个故事说来太长，非本文探讨，所以，只要记住文昌帝姓张，名亚子即可。反正道家的大神们姓张的不少，因为道教创始人姓张名陵，人称张道陵，他封的神当然姓张的不会少，比如玉皇大帝就姓张，名张百忍、张坚、张天翁、张友仁、张昊天、张未定……也不知这老天爷为何这么多名字，让人不知该以哪个名讳为准，建议道家信徒们组织召开个研讨会之类的学术会议，一方面研讨一下玉皇个个名讳的来源，一方面确定一个为大家共同认可的尊号，以供崇拜。
一位年龄至少80岁以上的白族男人，精瘦干练，气度不凡，显然是文昌宫的俗家弟子，看起来满腹经纶，他身穿酒红色的节日盛装，头戴礼帽，庄严而喜庆，一声令下鼓乐齐鸣，这可不是形容词，真的是鼓乐齐鸣。在文昌大殿的一角，四个男人各持乐器，击鼓鸣金，丝竹嘤嘤，仙乐袅袅，立刻将人带入了道音仙界。
老人接过一一个用黄表纸折成的长方形纸匣，从中抽出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文书，估计是道家的《宝诰》，随着仙乐娓娓而唱……宝诰——志心皈命礼。不骄帝境。玉真庆宫。现九十八化之行藏。显亿千万种之神异。飞鸾开化于在在，如意救劫以生生。至孝至仁，功存乎儒道释教。不骄不乐，职尽乎天地水官。功德难量。威灵莫测。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九天辅元。开化主宰。司禄职贡举真君。七曲灵应，保德弘仁大帝。谈经演教。消劫行化。更生永命天尊。
（宝诰:也叫诰章，一是替上天的神仙传达"神意"，二是赞颂神仙的诰文，其体例多为对仗句式，颇似汉代流行的骈文体。）
老先生手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而一位胸配明黄色绶带的老奶奶负责焚香、上香，应当是这场仪式的"主祭"，据说她是海印村年龄最大的女性，因而备受尊重，后面偏殿的祭祀观音仪式也是由她来主持的。
文昌大殿的墙壁上张贴有一张红纸喜报，是村里有年轻人考上大学后，孩子的家长到文昌帝面前报喜的，显然他们认为，孩子能考上大学有文昌帝保佑的一份功劳。在小普陀的观音堂，类似的喜报也有不少，我问了一下乐队拉胡琴的大爷，他说，这村里2000名村民，先后出了30多位大学生，比例真的不低。是不是文昌帝保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村民们崇尚文化，尊重知识，心存善念的这份心情。
五、观音堂内诵经声高
主殿仪式结束，偏殿仪式开始。着节日盛装的老妈妈、老奶奶早已等待良久，他们整齐的端坐在观音像两侧，等待仪式的开始。我先还奇怪，道家的文昌宫，如何引进了佛家的观世音？后面一想恍然大悟，佛家的观世音就是道家的慈航真人，与文昌帝君共处一堂，共享祭祀岂非理所当然吗？这里有个问题，佛、道两家拥有同一个神灵，那么谁先谁后，是谁家"盗版"了谁家呢？当然佛说佛有理，道说道有据，谁都不会甘愿承认自己是"盗版"。
道家的慈航真人又称"圆通自在天尊",是道教元始天尊门下的第九位弟子,也是唯一一位女弟子。据道家《历代神仙通鉴》记载，慈航真人大约在8000年前在普陀山修行，299年成道。《封神演义》中则说，慈航真人由道而叛教改信佛教。至此，慈航大士改名观世音菩萨。
而佛教则在《妙法莲华经》、《阿弥陀经》、《心经》、《楞严经》、《地藏经》等中记载有观世音菩萨。比如由玄奘法师翻译的《多心经》，据记载就是观音的作品，其第一句就呼名唤姓地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而另一位印度高僧的译本第一句就明白无误地直接用了"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
"但现在研究者则多认为，《多心经》其实就是陈祎（玄奘法师名讳）自己的作品，假托观音名义问世而已。但无论哪种说法，都直接证明了观世音在佛教中的真实存在。而道家的《历代神仙通鉴》和小说《封神演义》则都成书于明代。限于自己对道教、道教典籍的浅薄无知，如果哪位高人知道在哪部道教典籍中，有对慈航真人的较早记载，望不吝赐教。
回到正题。盛装的老妈妈、老奶奶们整齐恭立在观音两旁，人手一具木鱼，年纪最长的老奶奶击鼓为号，木鱼整齐敲起，居于右手的三位老妈妈显然是领唱，歌喉清亮高亢，后面30多位年过六旬的老妈妈随着击鼓和木鱼的节奏整齐合唱，歌声嘹亮，丝毫听不出发自老年人之喉，如果不直接目击，你会以为这是青年合唱团在演唱。
唱的什么经我不得而知，又由于语言沟通的困难，实在无法问出个所以然，但音乐没有民族，没有国界，只有心灵的沟通，我被感染，几乎陶醉，这种庄严感、神圣感已经忘怀许久，汉地已经没有了这种仪式感，这与信仰毫无关系。
文图 李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