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生活的核心,是赛敏讷。赛敏讷的英文原文是seminar,一般翻译为学术研讨会。考虑到国内的学术研讨会和这里的seminar大相径庭,基本不是一回事,故采用音译。 说一句题外话。国内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赛敏讷,更多是“学者们”互相捧场,相互给面子的方式。消费研究经费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消费了学生和听众的时间,是种极大的浪费。时间长了,学生和听众没什么收获,慢慢也就没有了积极性。好在学生人多,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这个游戏还能玩下去。 回归正题。一次赛敏讷,一般是请一个学者宣讲他(她)一篇较新的论文,大家倾听、提问、批评、建议。对于演讲者,这是一次梳理;对于听众,这是一次学习;交流切磋,相互提高。 讲课的人都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平常上课讲的是已经成型的内容,赛敏讷讲的是最新的研究和思考,更加考校功力和深度。短短一个半小时,可以把一个人的毕生功力彰显无遗。 功力深的,内容新颖,见解独到,思路清楚,给人启发;功力浅的,就大不一样了。面对观众的提问,五分钟就被扒光了,赤条条站在那里,窘迫可想而知。更浅的,是被扒光了还不知道,说些不着边的话,甚至强词夺理,令人啼笑皆非。此时大家也会宽容一点,点到即止,不用致人于死地,除非坏了规矩。比如,对问题置之不理,这样就是对邀请者的蔑视了,极少出现的。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说句软话也能过去。 现在不少学生有一个很坏的“优点”,是说软话的本事一流,但是不肯花硬功夫,经常用“这是个好问题,我呆会再回答你”、“这是个好问题,我们私下再讨论”、“这是个好问题,我是引用某大牛的做法”等话语塘塞。既然是个好问题,为什么要让别人等呢?你说清问题的机会来了,该好好表现才是啊?为什么要私下讨论?你引用别人的做法,有没有把这个做法的前前后后弄清楚?问题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弄清楚?再说了,万一这个“大牛”做错了怎么办? 其实,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意味着你不想探究问题,只想乞求过关,此时你已经不是学者,与乞丐无异。堂堂正正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乞丐?学者以学问立身,腰弯下去容易,直起来就难了。 最精彩的赛敏讷,是不仅演讲者的水平不错,听众中也有高手,这样评论时出招凌厉,答问时接招巧妙,激发出最好的讨论。 这样的赛敏讷当然不多,甚至非常少。最难得的,不是台上那位,而是台下那位。很多人可能都会有一两篇好文章,朝思暮想之后,对自己的文章很熟悉,演讲、接招都能大致对付。接招的手段,取决于理解的深浅和格局的大小,是个功力的问题,倒也不必过于勉强。台下的那位,要对不太熟悉的文章很快抓住要点,点出要害,则要对整个文献框架都要有理解,不是头脑敏捷就能做到的。不是胸有丘壑之人,万难做到这一点。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卡尔教授,就是这样一位。毫不夸张的地说,杜克的赛敏讷,就是卡尔教授的赛敏讷。没了他,会索然无味。其实杜克有很多传说中的大牛,比如凯姆⋅哈维(Campbell Harvey)教授,盛名远扬,后来担任过美国金融学会扛鼎期刊《金融学》( Journal of Finance)的主编,学术地位可见一斑。不过,在赛敏讷上,很少见到他问出一针见血的问题来。或者,是性格的缘故。
凯姆⋅哈维(Campbell Harvey)教授 说起来,哈维教授也是功力很深的人。一次聊起来,他对我说,做论文要找一个重要的题目,这样即便只有很小的进展,也是很大的贡献。倘若你找了一个不重要的题目,即便有很大的进展,也是很小的贡献,而且很难延续下去。一句之师,没齿难忘。 其实杜克还有一位低调的牛人,他就是构建了基于消费的资产定价模型(Consumption Capital Asset Pricing Model, 简称CCAPM)的道格拉斯⋅布雷顿 (Douglas Breeden)。他1979年的文章,是CCAPM的奠基之作。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明白,CCAPM其实标志着古典金融学的终结。其后的三十年,是行为金融学兴起的草莽时代。而布雷顿同志,早早离开了象牙塔学术圈,创立了自己的基金和其他企业,旗下管理基金达到90亿美元。据说,某一年他捐赠了1500万美元给杜克商学院。
道格拉斯⋅布雷顿 (Douglas Breeden) 查一下布雷顿的简历的话,你会发现他的发表清单很短,几乎和卡尔教授的一样短。发表不多,影响不小,似乎是学术大牛的共同特征。布雷顿似乎有七窍玲珑之心,几乎是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学术的终结,转向投资和实业。和几十年如一日倡导宏观金融学的芝加哥学术大牛约翰⋅考克雷恩(John Cochrane )相比,布雷顿的悟性似乎要敏锐很多。其实,金融圈子里几位真正顶尖的好手,都去了业界,比如费舍⋅布莱克(Fischer Black)、三福⋅格罗斯曼(Sanford Grossman)。
费舍⋅布莱克(Fischer Black)
三福⋅格罗斯曼(Sanford Grossman)
布雷顿当时是杜克富宽(Fuqua)商学院的院长,很少在赛敏讷上出现。偶尔出现,也是安静地坐在最后的角落里。偶尔的发言,会非常简洁,且犀利无比,有顷刻之间把人扒光的穿透力。布雷顿在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卡尔教授会感到压力,发言略微谨慎。演武场上多了个高手,气场瞬间不同。回想起来,卡尔教授大多数时候应该是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