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的幽默 ——读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

这本书是钱先生的第一个集子，看似人生闲谈，实则暗藏机锋。披览所收篇什，常让人发出会心的笑。

很显然，作者是以极富联想的比喻和幽默取胜的。人生，社会与宇宙万物都成了作者信手拈来的库房与对象。喻人生的快乐，则如是说：“快乐在人生里，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更象跑狗场里引诱狗赛跑的电兔子”，喻人生的痛苦，则曰，“要是你精神不痛快，像将离别时的宴席，随它怎样烹调得好，吃来只是土气息、泥滋味。那时刻的灵魂，仿佛害病的眼怕见阳光，撕去皮的伤口怕接触空气，虽然空气和阳光都是好东西。”吃饭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而作者却出人意表地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莱，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于人。”不仅如此，作者还在吃饭问题上发现了人生观和政治观。他认为有的人是为生存而吃饭，有的人是为胃口而吃饭，作者从烹调还联想到古代的政治观，烹饪的调和即国家善治的理想，指出伊尹是中国第一个哲学家厨师，“把最伟大的统治哲学讲成惹人垂涎的食谱”，于是这个观念渗透了中国古代的政治意识，如《尚书·顾命》的“和羹调鼎”，老子的“治国如烹小鲜”云云。

如果说旁征博引是钱先生使人叹服的一大原因，那冷静的诙谐和深刻的幽默，则是他令人着迷的个性色彩。关于幽默，作者在《说笑》一文中断言：“一个真有幽默的人别有会心，欣然得笑，冷在微笑，替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也许要在几百年后，几万里外，才有另一个人和他隔着时间空间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视而笑。”这是何等永恒而深广的幽默，我们要说，钱钟书式的幽默往往有一种批判精神，不露声色而入木三分。《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这篇对话体的妙文，借魔鬼之口冷嘲热讽当时的世态人情，令人击掌。作者痛感时人失去灵魂，便以魔鬼的话说，“到了现在，即使有一两个给上帝挑剩的灵魂，往往又臭又脏，不是带着实验室里的药味，就是罩了一层旧书的灰尘，再不然还有刺鼻的铜臭，我有爱洁的脾气，不愿意捡破烂。”那些心如垃圾的世人，想必读到此处，也会心照不宣的。

有道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钱先生《写在人生边上》充满了对世俗的鞭挞，何尝又不是净化当代人心灵的苦口良药呢?真是“笔追清风洗俗耳，心夺造化回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