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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发百中·[下](中篇小说/李迎春)

我看吵闹下去不好收场,便上前劝解。问表弟俩,舅舅借钱来做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舅舅家不缺钱。一个表弟说,大哥哪缺钱啊,他是拿钱去赚利息。他告诉我,有个朋友做大生意,需要资金,多少都行,月息一分五,如果有闲钱会帮我赚一些钱。我俩手头上刚好有些钱,月息一分五也不算少,就答应了,去年春天就给他了,有这个借条为证。利息呢,一年都很准时,今年就不行了,现在是第三季度,只给了一个季度的钱,追了几次都说朋友那边还没打给他。从六月份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就说需要用钱了,希望把那笔钱要回来。谁知一直要不回来,拖到现在大哥出事了。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提钱的事不太好,可不提我们这笔钱就打水漂了。

叔叔,你知道舅舅的钱都投给谁了吗?我故意问。

当然知道,就是那个杀害大哥的张百万,现在整个县城都炸锅了。

是啊,那个张百万把我们害惨了,不仅杀了舅舅,借给他的一百五十万都打了水漂。现在舅舅和你们都是受害者,如果公安局能够追回钱,那么也不会少你们的。

做生意的人当然不会那么天真,一个说,我的钱是借给大哥的,不是借给张百万的。大哥把我们的钱放给张百万,也是从中赚了利息差。我这次才知道,张百万给人的月息最高的达五分,比大哥给我们的多了几倍。

另一个说得更明白,我们知道要从张百万身上拿到钱是不可能的。我们今天来,除了吊唁大哥外,就是和嫂子商量,能不能从大哥的赔偿款中还一些给我们,弥补一下我们的损失。

舅妈一听,立即跳了起来,休想!这些钱是你大哥的买命钱,一个子儿也不会给!

表弟俩一听,也提高了声音,大嫂,你不讲理,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们才过分,你大哥还没下葬,就来追债,天下有这样的亲戚吗?想当初,也是你大哥一片好心,帮你们赚钱,现在出事了,就来逼债,真是良心给狗吃了!舅妈发起狠来,比谁都彪悍。

表弟俩哪里肯罢休,就跟舅妈你一句我一句对骂起来。舅妈见状干脆抄起旁边的一把扫帚,向他们身上抡去,还一边叫嚷着给我滚出去。他们吓得往后撤退,慌慌张张地窜出家门。

表弟俩在门前的坪地里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稍稍站定,又靠近家门要找舅妈论理。

舅妈扔下扫帚,往舅舅的骨灰前一跪,边拜边哭,德发啊,你真不该走得那么快。你一走,大家就来欺侮我。德发,你变成鬼了也不要放过他们,要保护这个家啊。

表弟俩也忙对着舅舅的骨灰盒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大哥,你睁开眼看看,为我们作证啊。一百万可是我们的血汗钱,你忍心弟弟变成穷光蛋吗?

舅妈站起来,又抓起扫帚,准备驱赶表弟俩,然而还未转身一下就软了下去,倒在地板上。家里顿时一片混乱,表姐和我跑过去,将舅妈扶起来,然而却嘴唇紧闭,呼吸微弱,已经不省人事。表姐夫开着车,和表姐将舅妈紧急送往医院。

表弟俩见舅妈昏倒在地,吓得面如土色,混乱中飞也似地跑掉了。

家里只有我和母亲、表弟守着舅舅的骨灰。

 

十二

太阳突然热得可怕,天一亮村庄就像贴上了一层发光纸,亮瞎着村里人的眼。纸糊的灵屋在祠堂前的大坪上点燃,让高大的舅舅在地下依然能够住上别墅洋房。火光和太阳光烘烤着亲人们,不一会儿大家的衣服就湿透了。舅舅在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送上山,去和他心爱的山林永远作伴。舅妈坐在厅里的躺椅上,眼泪早已流干,她说,你舅舅就是为大山而生的人,一辈子离不了山,只有山才不会骗他那么老实的人。关于大山,她还对我说起另一件事。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舅舅正值壮年,除了打猎之外,还干过一段时间的护林员。村里考虑到舅舅对山林熟悉,又长期在山上,当护林员最适合不过。舅舅新官上任后,每一棵树都变得充满温情,都像是他的子民,那些树木一律昂首挺胸地进入他的森林大家庭。他才是真正的森林之王,对待树木不管是松木杉木还是灌木他全心爱护,对待动物他恪守规则,弱小的动物都是他手下留情的对象。他深深地爱上了石码岐,他的全部乐趣都在那里。他觉得石码岐是老天赐给他的宝贝,给他生活的源泉,也给他快乐的天堂。正因为这样,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别人对它有半点的破坏。像牛一样壮的舅舅每两天就将石码岐巡查一遍,他将整座山分成两部分,按逢单双巡山。有时也颠倒过来,不按常理出牌,以防有人掌握他的行踪钻空子。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尽管舅舅用心看护,还是出现了偷砍伐事件。后来,在舅舅的彻底追查下,终于将一个盗砍杉木的团伙抓住,并很快被判刑,关进了牢狱。

舅舅自然十分得意,觉得立了大功,保护了森林资源。但是,舅舅很快为自己的得意付出了代价。一天夜里,舅舅和舅妈刚躺下不久,就被一阵暴风骤雨式的敲门声惊醒。舅妈赶紧起来,将门打开,随即两个蒙面人手持铁棍冲了进来。她来不及阻止,人已被重重地推倒在地。然后,两个歹徒向舅舅的房间快步跑去。舅妈不顾疼痛赶紧喊叫舅舅不要出来。年青气盛的舅舅听到响声,哪里肯躲藏,胡乱套上衣服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被闯入的歹徒铁棍一阵乱打。舅舅忍住伤痛往回退,随手抄起一张靠背椅,暂时挡住铁棍的袭击。两个蒙面人不依不饶,更加凶猛地向舅舅扑过去,舅舅被逼到了墙角。正在危急关头,舅妈抄着一把除草的长柄砍刀进来,一边大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一边举起砍刀对着歹徒乱砍。一个歹徒的手臂被舅妈的大力砍刀砍中,一下两下,猛然间一股血水喷洒出来,铁棍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另一个歹徒发现同伴受伤,又有人在后面狂砍,吓得半死,立马转头,拉起受伤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脱离危险后,受伤的舅舅靠在墙角软软地瘫下去。舅妈一把扔掉铁棍,跪在地上抱起舅舅嚎啕大哭。

舅舅被闻讯赶来的邻居送进医院治疗。幸好有舅妈的拼命保护,舅舅受的只是皮外伤,住几天就伤愈出院了。事后舅舅对妈妈说,娥子真了不起啊,如果不是她,那天他就去见阎王了。妈妈也说,舅妈是舅舅的命中贵人。

舅妈并不这样认为,她说其实是自己害怕,怕万一舅舅死了,没有了依靠,她又要过穷日子,无论如何拼老命也要把舅舅救下来。现在舅舅没了,她倒不害怕了,这都是命吧,只是没想到舅舅背后竟藏着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我问舅妈,厦门买房是怎么回事。舅妈说,还不是你舅舅提起的。上半年的一天,你舅舅突然说你表弟就要大学毕业,想在厦门给他买一套房子,以后就在厦门找工作,这样和家里也近。我只知道厦门的房子老贵,就不屑地说,就凭你那几只野猪钱,也想买房子,做梦去吧。可你舅舅好像不太在乎,说如果岛内买不起,再到岛外看看,反正早晚都要买房子,迟买还不如早买。我就没再应他,让他去做白日梦吧。现在我才知道,你舅舅要在厦门买房,其实是有原因的,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张百万要回钱,又可以让你表弟安心在厦门找工作。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无言以对,就问那天追的兔子是不是舅舅的灵魂出窍?

舅妈想了想说,肯定是你舅舅的灵魂跑出来了,临死的人都会这样。可是你说,像兔子一样胆量的舅舅怎么会做出这么多事来呢?古话讲,有钱能壮怂人胆。你舅舅一向是谨小慎微的人,原来也不贪财,完全是被钱害死的啊。有一次,他喝多了酒,跟朋友吹嘘,说每次卖了野货赚一千就对我说才赚五百,他身上多少钱我完全不知道。他的酒话我不在意,没想到他真有那么多钱,而且会见钱眼开。你说,钱多了还会有真正的朋友吗?那个张屠夫,一开始也还人模狗样,可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妈——妈——,表姐一边在楼上叫舅妈,一边咚咚咚地走下楼梯。她手里摞着一垒银行卡和社保卡等,向舅妈询问这些卡的密码,以便去办理转帐和注销。

舅妈茫然地看着一张张的卡片,说不知道,舅舅未告诉她,她也从来不过问这些。

表姐扬起几张纸片,对舅妈说,妈,我发现爸爸的借条了,是张百万写给爸爸的。您猜,藏在哪里了?

舅妈望着表姐,等着她往下说。

在您房间挂通身镜的背后,嵌在墙上有一个小保险柜,里面是卡片和借条。

舅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保险柜?连我都不知道。

我刚才搬桌子时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才发现墙上的保险柜。

那你怎么打得开保险柜?

不知道,我输入您的生日,就打开了保险柜。

舅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德发,你这个胆小如兔的死鬼,到底还有多少事瞒住我?

我赶紧上前准备搀住舅妈,可舅妈却并不理会我。她向着大门走去,对着空旷的大坪大声喊道:杨德发,你这个骗子——


真相是用来伤心的

(创作谈/李迎春)


有段时间我喜欢孤独,看着冬季里光秃秃的枝头直插寂寥的天空,感到莫名的惆怅。那时年轻,并不太明白人世的沧桑。直至年岁渐长,特别是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信息时代的来临,人与人之间无情地被割裂,孤独已成为现代人的常态,再也不是一个人的忧伤感怀。这种大众孤独的背后,是让人可怕的冷漠。我们可以对陌生人伸以援手,却对身边的亲人漠然置之;我们可以在网上热热闹闹,回到现实总感到却无话可说。于是,熟悉的陌生人就这样闯入我们的生活。这一次,我回到尚还固守农业生产方式的乡村,寻找这批在社会转型中最为缓慢、最为稳定的群体。当我进入他们的生活,回到自己生我养我的山村时,发现平静的水流之下激流正在涌动着,乡亲们在内心深处的震荡丝毫不亚于久居城市的人们。

舅舅如果不是突发身亡,舅妈的生活还会一如既往地延续下去。相夫教子不一定是常态,更多的时候是按照惯性的思维去生活,去享受农村的那一份安宁。但是这种安宁终归被破坏,舅舅的死成为她梦醒的那一刻。从手足无措到挺身而出,传统家庭的观念使舅妈很快以家长的身份处理后事。悲痛中的舅妈表现得泼辣勇敢,她的手段现实而管用。但是,更大的灾难在于,她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一次次受伤,她发现那个天天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丈夫,竟然对他什么也不了解。这种对亲人的茫然和无知,无疑使她掉入心灵的黑洞。在我看来,像舅妈一类的农村妇女,虽然暂时没有受到网络的伤害,却无法躲避人与人之间的日渐疏离。从神一样的丈夫到已经死亡的“骗子”,舅妈面对的真相无法不让人伤心欲绝。

舅妈既是我熟悉的众多农村妇女中的一个,也是我不太熟悉的那一个。我的亲人亲戚大都在乡下,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生活模式,但是社会的巨大变迁,使他们不得不改变自己,并乐意付出代价以便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因此,当我把视角转向她的时候,感觉到叙述空间得到扩张。如果说舅舅在城市化进程中,试图融入城市的话,那么舅妈仍然还是以一种传统妇女的守势出现,她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农村妇女的思想模式。最后,两人都失败了。不仅仅是舅舅、舅妈,还有张百万和蓝六手都失败了。他们对于城市对于未来仍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的不信任,安全感的不足,使他们不断地背离出发时的故土,直至走上不归路。

其实乡村也早已不是一块净土,甚至丛林。我曾经和几个朋友,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来到距离家乡二十多里的千米高山。那里曾经是原始森林,只有当地的猎人和少数村民出没。现在我们坐着四驱的皮卡车,很快就来到了高山之巅。山上有小型水电站,还有写着“快活林”的简陋客栈,正在建设的风力发电站。向导告诉我们,每年暑期,都有很多城里人来到山上打猎,还有带小蜜来过夜的,住在帐篷里或快活林。我感到十分吃惊,不过几年功夫,高山密林也成了某些人追逐寻欢的场所。小说里,张百万的枪对准了朋友,舅舅终于死于猎枪之下,丛林中的罪恶宣告喧嚣时代的又一次伤心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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