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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美”的反噬  摄影摄像图形

无滤镜的生活也很美,不是吗

新时代最本质的特征就是世界变成了图像。世界在“人”面前成为了表征。在古典时代事情正好相反,“人”是被观看的对象。简单来说:诸神和上帝曾经在凝视着我们,而我们也感觉到他的凝视;现在,是我们在观看世界,我们将世界理解为我们可以看到的东西。

——马丁·海德格尔 《作为图像的世界》

我特别喜欢照相,喜欢捕捉生命中诗意的瞬间,咔嚓一声永恒凝固时光的切片(《既然时光留不住,不如我们照相吧》);但我渐渐发现,在景观社会中,浑然不觉地,当人们想要虚荣展示优越生活和自己的盛世美颜,他们拍下的“美”已经走到了“真”的对立面。而当“美”不可避免地被商业、利益裹挟,便不止失真,它也变成了“善”的反义词,成了实实在在的“恶”的帮凶。

最近一年,我意识到自己对某些刻意呈现的图像开始抗拒和厌恶:过度美颜的照片,广告里天衣无缝的美满家庭,甚至并不失真但却只截取了一小部分的自然美景。最近的小红书翻车事件,便是人们过度信任图像展示而非真实世界所导致的恶果之一。网红博主为了流量处处打卡,对照片的加工犹如鬼斧神工 ,造平庸为璀璨,变荒芜为传奇,生捏出一个童话世界,人们被这人造美景蛊惑,纷纷前往,发现取景地和照片的落差大到让人怀疑人生:

就……让人很难不摊手!!!

麦克卢汉认为,电视将天涯海角的人们置于统一的空间,以便于我们“重新部落化”,共享“地球村”。但如今我们发现,我们身处的空间与被拍下来的视觉奇观之间,存在着不可弥补的鸿沟,二者甚至是冲突和对峙的关系。摄影师为我们展示了美丽静谧的乡村风景,拿不到低保的村头农民永远进不了取景框;服装店为我们展示了身着高档服装的模特正在阳光下悠然地喝咖啡、一派精致模样,似乎拥有同款服装就能拥有同款生活;房地产广告为我们展示了世外桃源,但拍摄地几米之外就是烂尾楼和钉子户;城市宣传片为我们展示了高楼林立、街道整洁、人民富裕的当代美好城市生活,但身处其中你会发现贫民窟与富人区隔街相望,判若两个世界。

利益链营造的一切美,几乎都是“看上去很美”。乡间并非只有田园宁静和谐。模特身上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并不好看。开发商的蓝图几乎全不可信。意图昭然若揭,人们却并未警醒。如果说,选择性地看看大地上的美景对我们来说也算疗愈和养眼;买两件拥有灿烂笑容瘦削身段的模特穿的贵价衣服过过瘾也不算上当,那么,当你举全家几代人之力,购买了开发商蓝图里那个仙居一般的别墅,日日盼着交房,幻想着拥有云上的日子,最后却发现房子烂尾(这两年尤其多)——曾经打动你的“美”在此是不是就成了巨大的讽刺?

更深处,高速路上奔跑的象征自由的汽车和污染海面的黑色石油,短平快的时尚消费巨鳄和第三国家衣衫不整的童工,城市以灯光作秀的灿烂夜晚和煤矿井下黑着鼻孔喘息的生命,这些互为因果、密不可分的社会及人生形态被分配给不同的地区和人群,共同构成了社会的全貌,但在我们的视觉景观中,它们被分割成相互独立的碎片,“美”才拥有被看见的权力,永远漂浮在表层。我们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和社会,周边充斥着从整体生活中割裂出来的所谓的“美”,时间久了便自然麻木和理所当然,以为这就是社会的全部——但我们着实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我常常在想,如果苏珊·桑塔格在世,看到如今摄影的另一种含义,看到今日中国普通人的美颜朋友圈,她会作何感想?早在上世纪70年代,她就对摄影术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疑:“相机在美化世界方面所扮演的角色,是如此成功,使得照片而非世界变成了美的事物的标准”;“把拍摄对象理想化的摄像(比如时装和动物摄影),其侵略性并不亚于那些质朴见长的作品(比如集体照等)”。而当时年少的我迷恋新世界和影像奇观,喜欢拍照的积极意义远远大过负面意义,觉得桑塔格过于悲观。然而,当真实世界逐渐被影像世界取代,人们在无数虚幻又过于强化“美”的照片里流连,以为这就是全部世界,忘记了它只是漫长时空中的横切面,我渐渐觉得一切不太对劲,脑海常常浮现桑塔格忧虑睿智的双眼。

“需要由照片来确认现实和强化经验,这乃是一种美学消费主义,大家都乐此不疲。工业社会使其公民患上影像瘾;这是最难以抗拒的精神污染形式。强烈渴求美,强烈渴求终止对表面以下的探索……如果说,人们患上了摄影强迫症,大概是不会错的:把经验本身变成一种观看方式。最终,拥有一次经验等同于给这次经验拍摄一张照片,参与一次公共事件则愈来愈等同于通过照片观看它。十九世纪最有逻辑的唯美主义者马拉美说,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在一本书里终结。今天,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在一张照片中终结。”

  ——苏珊·桑塔格《论摄影》

苏珊·桑塔格特意提到了安东尼奥尼七十年代在中国拍摄纪录片的场景。在当时的中国,“拍照永远是一种仪式,永远涉及摆姿势,当然还需要征得同意”。所以,安东尼奥尼把镜头对准人们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对着太阳眯起的眼睛、衣袖、裤腿,被中国批评为“不怀好意”。桑塔格因此说,中国人抗拒摄影对现实的肢解,不使用特写,就连博物馆出售的古董和艺术品的明信片也不展示某物的一部分;被拍摄物永远是以正面、居中、照明均匀和完整的方式被拍摄——也就是,拍照不需要有趣别致意味深长,只需要“正确”。她甚而觉得,“中国人幼稚,竟没有看出那扇有裂缝的剥落的门的美、无序中蕴含的别致、奇特的角度和意味深长的细节的魅力,以及背影的诗意”,但同时也说明,这是因为当时“政治和道德主义没有留下任何空间可供表达美学感受力,只有某些事情可以被拍摄,并且只能以某些方式拍摄。”

是中国人有固化的审美偏狭吗?当然不是。且不提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国之美的创造,在早安东尼奥尼拍摄《中国》三四十年,上海杂志《良友》中的摄影作品也具有耐人寻味的美感。《良友》画册广泛包罗万象,以美女封面被人们熟知,其中有一栏人物报道,选取当时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介绍其事迹,鼓舞民心。那时的精英们在镜头前极其自然随意,着装根据工作或生活的场合而变化,摄影是记录生活细节、表现本真和与人交流的媒介,而不是突出身份、维护地位的手段。多人照片也基本没有根据年龄性别和阶层差异进行刻意的空间布局,人们通常站成一排或者前后错落,以完全平等和体现个性的方式拍摄集体照片。家庭照片也是如此,小孩骑着童车,大人坐着站着,笑容亲切随意,女平等,夫妻偎依自持,是在生活中的真实模样。当时的照片中呈现出来的,是开放平等、温和自然、独立自信的中国人的群体。

影像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一样,很难独立存在。它总是受到社会、政治、时代的影响。眼下,我们以为随心所欲的自拍,也在不知不觉中受着当代社会文化和审美方向的裹挟和压力:美颜相机,最好的角度,合适的滤镜,力所能及达到完美,最后发布在社交平台,完成一个看似充满个性、实则也许助纣为虐的当代审美活动。

在视觉文化盛行之时,我有过很多可以赚钱的奇思妙想,最终都被自己亲手放逐。也许是读书太多或者良知过剩,无论成功学如何流行,我总是无法驱散为鼓励消费而忙碌的人生在最终意义上的虚无和羞耻感。我太明白怎样用图像去制造美,怎样用语言打动人,怎样让人奋不顾身的下单,但在目前有限的生命里,我尚未曾以此牟利。谢天谢地,时至今日,命运待我不薄,我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暂时不用投入这热火朝天的消费社会,为它再添一份虚荣和繁华。

如今,我最喜欢看的图像,是微博上一个旅居巴黎不知身份的博主,他(她)常年在自家窗口或城市街角,拍下陌生人的侧影或背影:金黄的阳光下女孩静静坐着看书,漫不经心翘着二郎腿,金发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光;路边驻足凝神交谈的男女,似乎刚从一场学术研讨会出来,抱着双臂,手上握一杯咖啡;白发情侣精神矍铄,穿衣搭配里有微妙的呼应和平衡……这些照片因为偷拍而具有了生活的原始意味,虽然像素模糊,人也不知长相,却让我一秒入境,想起欧洲街头我悄悄观察过的路人,我拍下的照片里人们昂扬的姿态,想到这个世界的辽阔,想到有人正在这样挺拔地、旁若无人地、不为展示不为虚荣地生活着,这让我感到安慰。

当“美”不再和真、善为伍,搭着资本的列车、流量的密码越走越远,我不想成为它的帮凶,收割一波又一波人云亦云的韭菜。当然,我依然相信美、渴望美,喜欢绵长日子里所有与美的灵光一现般的偶遇;认为要有发现美的眼光,要在平凡生活里寻找诗意;也仍然热爱分享,无所顾忌。但我首先会做一个真实的、对生活保有诚意的人。

愿我们都有真诚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心,也永远不会被“看上去很美”的当下生活表象蒙蔽了双眼。

最近随手拍,自以为还挺自然。

然而美伢说:妈妈,你一面对镜头就很假哎!

如何才能最真实的面对自己呢?我也,还在努力呀……

     ~END ~


小禾,山西吉县人,现居北京。副业曾为大学教师、公司高管、媒体人,主业读书写字生活伴娃。一生爱美,永远认真。

美伢,十二岁小少年。我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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