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循本心的召唤
接受岁月的流逝
长成自己的样子。
不太怕老的人
家属突然注意到我冒出的白发，啧啧吸凉气，心疼又惋惜。大概他以为，像我这样爱美的女人，可能完全不能接受白发吧。
在意吗？有一点。难过吗？竟然完全不。当有一天认真思考“老”这件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怕的根本就不是皱纹、白发、老年斑，而是老花眼、老寒腿、老年痴呆。
甚至，因为年纪而生发的淡淡青筋、细细皱纹、根根白发，说是美的，我也接受。好处是，当同龄人为了显得年轻一点而四处做整形、美容的时候，感觉自己节省了一大笔费用（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会去追溯这些现状的原因。是什么让女人们长成了各自的样子？有人精致讲究，有人粗枝大叶；有人撒娇卖萌，有人冷漠抱怨；有人悄声细语，有人声如洪钟。肯定是生活的环境、看过的书、交往过的人、走过的路，慢慢把人变成了越来越固化的样貌吧？
在对“变老”这一词发生在自身时，可能难免会在脑海里出现一个形象。可能是雍容华贵的、珠光宝气的、温柔可亲的、面目模糊的……而我想起来的，总是苏珊·桑塔格和安妮·莱博维茨，类似这样的面庞。
讲真，很难让一个对自己未来的人设形象是这一挂的女人，单纯害怕衰老这件事。
苏珊·桑塔格的笔和人生
苏珊·桑塔格被称为“真正的知识分子”、“美国公众的良心”。写很多书，一搜一大把，自行去百度。
高个、短发、方脸、目如鹰隼、不化妆、用男士香水、习惯穿一身黑衣，因为过于严肃，“有时候像个狱警”。“除去身高外，其他女性外表的魅力都不足以引起苏珊的妒忌。”（天知道，苏珊·桑塔格身高将近180cm。也就是说，没什么女性的外貌让她妒忌了。）从不锻炼，她身体一直不好。她偶尔会散散步，散步时下巴抬得高高的，常常把两个拇指钩在腰带或牛仔裤口袋里。因为得癌症化疗后头发大片的白，她染了黑发，特意留下一片白发在额前，就像一个标志。
永远对生活有极大的热情。一辈子都保持着一个学生的习性和氛围。她极其用功：整宿熬夜，周围堆满书籍，开足马力，烟一支接一支，阅读、做笔记，重重地敲打打字机、拼命、求胜心切。“她能在同一个晚上去都市剧院看戏，然后再去利滋饭店吃夜宵。之后，凌晨2点到一个夜总会去听一帮知识分子的闲谈。第二天，她能依旧神精抖擞地再去会见不同的一拨人。她是一个好奇心永不满足，对世界充满兴趣的女人。”
不喜欢特别女性化的东西，不拿手包，喜欢衣服上有大大的口袋，装得下烟和钥匙。不喜欢伍尔夫，因为伍尔夫在家信中表现得像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动物，而她讨厌任何孩子气的语言。
不会允许同一个字在一段内出现两次。
极有个性，旁若无人。最爱说的字眼是“无聊”和“奴性”。她从不守时。一次她的儿媳为了迟到而紧张，她说：“坐下，别那么奴性。”另有一次，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她对儿媳说：“别人都发表他们的垃圾，你为什么不发表你的垃圾呢？”她轻视那些不干他们真正想干的事情的人。她认为，大多数人，除非很穷，否则都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对她而言，为了生活有保障而放弃生活的自由是一种可悲的选择，是奴性的。
讨厌过于拘谨、过分讲究的性格。有一次，一个同桌吃饭的家伙发现泰国汤里有猪耳朵，顿时脸色煞白。她指着他盘子里的一块猪肉问：“那你觉得这是猪的什么部位呢？”
反对到某个僻静地方搞创作，“在乡下能获得什么灵感呢？”她赞成柏拉图的说法：“我是知识爱好者，树木和空旷乡野不会给我任何东西。”
“她战胜了子宫癌、乳腺癌，却被白血病击倒。但她给人留下太强大而不可能死的印象，这也许是她身上精彩绝伦的一面。”
……………………
苏珊·桑塔格坦言自己是双性恋，交往过四个男人，五个女人。其中在她生命最后的伴侣安妮·莱博维茨，和桑塔格老人家属于同一挂，也老厉害了。
安妮·莱博维茨的取景框
安妮·莱博维茨是美国摄影师，履历牛逼闪闪，无论是希拉里·克林顿、英国女王、川普家族等名望贵族，还是布拉德·皮特、汤姆·克鲁斯、安妮·海瑟薇等影视界一线大腕，都以被她拍摄为荣。她是世界上报酬最高的摄影师之一。作为《名利场》杂志的首席摄影师，长期为《VOGUE》等时尚杂志供稿，被《美国摄影》誉为“至今仍在进行拍摄工作的唯一的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美国国会图书馆授予她“当代传奇奖”。
1949年出生的她在家里六个孩子中排行老三。60年代后期，因为打越战父亲在菲律宾驻军，全家随父亲辗转于几个军事基地居住。莱博维茨很喜欢在车上——“你上了车，开车，身体安适了，心灵自在地悠游，我们从这个空军基地到另一个基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家人生活在车上，孩子们睡在车上，爸爸和妈妈轮流开车。她说：“车上长大的孩子很容易成为艺术家，因为我们是从一个相框看世界，也就是车窗的窗框。”
让莱博维茨一举成名的是她拍摄的列侬和小野洋子。小野洋子在回忆中说，莱博维茨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列侬完全听她安排。莱博维茨计划本来让小野洋子脱去衣服，小野洋子只答应脱上衣，莱博维茨说，那就都不脱了吧。列侬蜷缩在小野洋子身边，倦怠、疲惫、极度依赖。这张照片拍完后五个小时，列侬被暗杀。这张照片登上滚石杂志封面，成为世纪经典。
在纪录片里，莱博维茨干练、坦荡、雷厉风行，穿一袭最简单的黑衣，端着大照相机，设计场景和光线，对拍摄对象既随意发号施令，又随时鼓励赞美，严肃和亲切、善意和豪放大刀阔斧随时切换。纪录片里她拍完川普太太，转身对川普大笑着说：你的每一任老婆我都拍过了。川普无言以对。豪技傍身，权贵于她有何干？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拍摄场地是她的日常，也是她的战场。那里往往铺张豪华、速战速决，留下的，是无人可替代的照片。她并不以穿得美、长得美、拍得美为目的，想法千奇百怪，却总能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布景里，抓住那些特殊的眼神、神色以及瞬间，以至于有些被拍摄者说，她拍的照片里的我，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真正认识。
这是天分也是经验，旁人奈何不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她日夜跟着美国的摇滚乐队拍照、厮混，在那个当时无人不沾的毒品、关系极度混乱、思想前卫颓废的圈子里，她也沾染了毒品。后来进了戒毒所，一次成功，终生未复吸。是个狠角色。她吸金无数却对钱毫无概念，曾经年薪200万美金，可是花钱毫无节制，某次新款电脑刚上市，她急于见到，付了800美金的快递费让立刻送来。后来家产与所有照片、底片悉数被典当，她也未见得有多在乎。
爱、记忆、基因
我一直在想，类似苏珊·桑塔格和安妮·莱博维茨之间的感情，应该如何界定。当然她们也并不在意后人如何评说。纯粹意义上的同性恋恐怕并不能完全概括。大概是两颗相似灵魂的互相吸引吧。会不会，人在到达某种精神境界，可以超越性别的束缚？爱，是不是也可以上升到更广阔和深厚的领域，使得她们在暮年时分想要共同养育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带有两人共同的基因？
总之，苏珊·桑塔格和安妮·莱博维茨，一个带着所向披靡的笔，一个带着包罗众生相的相机，这两个带着武器的女人，两个在自己领域都无比强大的女性，在生命最成熟的时候，走进了对方的生活，彼此吸引、互相依靠。
我特别喜欢她俩身上共有的那种硬朗的力量和旁若无人的姿态。当然，这份力量和姿态不是空穴来风，它扎扎实实来自于这她们的天分和努力。也让她们的生活在我等凡夫俗子眼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所向披靡、锐不可挡。
她们相识于1988年，当年莱博维茨39岁，桑塔格55岁。莱博维茨为桑塔格拍摄随笔集《艾滋病及其隐喻》的封面，她们搬进了纽约同一栋公寓大楼，“不住在一起，却看得见对方房间的风景。” 二人的关系一直讳莫如深，毕竟都是社会名流。后来，莱博维茨在52岁高龄时生了个女儿，据说是桑塔格儿子提供的精子（究竟如何提供的也不明确。桑塔格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第一任丈夫是她的老师，19岁生子，闪婚闪育，几年后离异。她的儿子比莱博维茨小一岁而已……）。后来，莱博维茨在拍照片场，常常单手抱着小小女儿来去匆匆，如同一只强悍又温柔的母兽。
苏珊·桑塔格后来罹患白血病（她曾经打败了子宫癌、乳腺癌。所有人都觉得她从来不会摧毁。最后败给了白血病），2004年去世，给莱博维茨带来非常大的打击。但她也并未陷入泥淖，她说，父亲和苏珊走后，她就只有工作了。
莱博维茨也是牛得不得了。年轻时没有时间和兴趣生孩子，老了老了突然觉得小孩珍贵，52岁生了带有桑塔格基因的孩子还不满足，55岁借腹生子，又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孩子的父亲也是谜。
至今，提起苏珊·桑塔格，她依然哽咽无语。
学会更爱自己经历沧桑的容颜。
老了以后会怎样？
当然，苏珊·桑塔格和安妮·莱博维茨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不过，取法其上得其中，也许在年纪渐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武器。可以是笔、相机、宣纸、油画布……活得白发苍苍、老而弥坚，活得旁若无人、理直气壮，活得充沛饱满生命力旺盛，不怕折腾。
这些书、影像和故事，不知不觉中影响到遥远的、平凡的我。在常常提供的试衣体验中，也会说起“喜欢几种力量在身上平衡的感觉。”其中有一种力量，是从类似苏珊·桑塔格和安妮·莱博维茨这样的女人身上得来的。
总之，她们在暮年的故事让我觉得，老去也是一个美好的、值得向往的未来。可能，因为有这份期许，几根白发、几道皱纹，以及人人都打破头争的那点儿小甜头，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都不是个事儿，远不及忙完一天的事、伺候完一家老少之后，看点儿书、看部好电影，更让我心心念念。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状，和滋养了自己的精神营养的来源。不喜欢这一挂，也有别的挂：）参差多态才是好的。
希望未来，能与你们相遇在世界各地，那时的我们，都是有力量的：）
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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