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人物志】系列并非《马刺王朝》的节选，你可以把两者搭配着读。在【圣城人物志】中，我尽量避免使用《马刺王朝》用过的素材，努力从冷门的角度切入，运用“不那么重要”的事实来解读和评判人物。
勒布朗·詹姆斯应该欠老爷子很多钱。
1月份跟马刺交手之前，詹姆斯说：“我想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教练。”
比赛当天詹姆斯又表示，由于是老爷子执教美国男篮国家队，他可能会在35岁的年纪再打一届奥运会。詹姆斯还补充说：“他是篮球运动中一个伟大的神算子。”
持续高规格的夸奖，很快被格雷格·波波维奇本人拆穿。
老爷子说，那些夸奖是“谄媚的”、“捏造的”——“他欠我钱，他就是想赖账。”
好啦，我们都知道，这是个玩笑。
而波波维奇获得像这样“上纲上线”的好评，最近几年，不在少数。
现快船队主教练道克·里弗斯在2015年曾说：“我想联盟中每一名教练都想和波普（波波维奇）一样。球员想要像迈克（乔丹），我们想要像波普。”
现小牛队主教练里克·卡莱尔在2013年则说：“他是世界历史上最聪明的人，我就是这么想的。”
2016年12月，将满68岁的波波维奇在比赛场边。
每当一个人被捧上天，我们都有必要把他拽回来，仔细审视一番：
他是如何被捧上去的？
他是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
是吗？真的是吗？一直都是吗？一开始就是吗？
波波维奇一开始在NBA执教，是圣安东尼奥的一场灾难。他以马刺总经理的身份开掉前任主帅鲍勃·希尔，自己取而代之，结果交出队史最差赛季成绩。1999年夺冠之前，他在圣城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得到邓肯后，波波维奇也非一夜升天。
他倚仗老将领导整个队伍。“小将军”约翰逊像他身边的牧羊犬；大卫·罗宾逊是邓肯的天然导师；马里奥·埃利、史蒂夫·科尔这两位有夺冠经验的球员加入，在更衣室里的影响力更是比他这个教练还大。
1999年的总冠军，改变了人们对波波维奇的看法。
2001年，小将军离队，顶上来的是19岁的帕克，波波维奇真正成为马刺关起门来的终极大boss。
2003到2007年，圣城五年三冠，波波维奇赢得戒指，也树立权威。
马刺国际球员众多，波波维奇要让他推崇的“石匠哲学”占领更衣室，比NBA的其他教练容易许多。
马刺文化生根发芽、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波波维奇费十余年之功，终于在整个团队的支持与帮助下，成为NBA教练界一代宗师。
老爷子聪明吧？当然。
可他不是什么神算子，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他的成功在于整个过程。马刺的精髓，全在这过程之中。
“好像一切都无济于事时，我去看一个石匠敲石头，他敲了大约一百下，石头上连条缝都没有，而第一百零一下，石头裂成两半。我知道让石头裂开的不是最后那一击，而是前面每一击。”——雅各布·里斯
罗伯特·霍里退役之后，记恨过波波维奇一段时间。
霍里讨厌自己职业生涯结束的方式，他说波波维奇把他“搁在架子上”。
他身穿NBA比赛服的最后一战，2008年西部决赛第五场，波波维奇一秒钟都没让他上。
“这深深地伤到了我。”霍里后来说。
2008年秋，马刺全体去参加一场葬礼，霍里赌气没跟球队坐在一起。波波维奇过来打招呼，他也一声都没吭。
38岁的霍里还想延续自己的NBA生涯，波波维奇告诉他会考虑，但马刺并没再给霍里机会。霍里说，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时过境迁，霍里理解了波波维奇的决定，他明白自己只是“有那么多的骄傲”。
而波波维奇，从来不屑于当老好人。
事实上，为马刺效力的那五个赛季，霍里并不喜欢球队打球的方式。他说波波维奇有一个完备的体系，球员要按计划从A点移动到B点。
霍里觉得，这让马刺很“机械”。
那时候马刺队内有个说法，叫“罗伯特·霍里式的东西”。这是因为霍里在场上常常干出一些事情，超出计划，发自本能。
“他们经常说我搞不清战术，我就说，‘拜托，这么多年你都打同样的战术，对手都搞清楚战术了。’我会告诉他们，我就打篮球，我在阅读篮球。”
后来，霍里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马刺，却发现马刺变了，波波维奇变了。
波波维奇的体系犹在，但体系之中有自由的流动，球员们传球、做出反应、再传球、再做出反应，有时候也会有些“罗伯特·霍里式的东西”冒出来。
这正是波波维奇的与众不同之处。
我们常说波波维奇是个固执的怪老头。其实，怪则怪矣，偏不固执。
他容忍霍里和吉诺比利做那些“奇怪的、不可捉摸的事情”；2010年休赛期，他更是推翻自己运行多年且夺得四冠的战术体系，改弦更张，打小球，提速度。
有关波波维奇自我颠覆的特质，詹姆斯总结到位：
”篮球变了那么多，他能够做到那些，能够一直保有成长的思维模式，和这项运动一起改变……
“我们以前是一个inside-out（由内向外，先内后外）的联盟，每次到前场都先塞给大个儿；后来，变成每回合都打挡拆；再后来，又变成每回合都投三分。
“波普每一次都能够做出调整，还能够——出于某种古怪的原因——让他们不被注意。我真是不明白。”
2014年6月总决赛，波波维奇向球员发出指示。
2015年NBA总决赛，勇士队做了一次著名的战略性调整。
前三场打完，勇士1比2落后给骑士。科尔28岁的助手尼克·尤伦，凌晨3点给科尔发邮件，建议用前锋安德烈·伊戈达拉顶替中锋安德鲁·博格特首发，启用“死亡五小”。
这个故事后来流传甚广，尼克·尤伦的名字也被许多人知晓。
科尔作为主教练，就像波波维奇一样，总愿意听取所有人的建议，哪怕是实习生。
当时，科尔同他的助手们讨论了使用五小的可行性。
“我们谈了很多过去的历史，近年来的历史，”科尔说，“NBA有些球队，特别是马刺，会在他们打得不好的系列赛中做出调整，变小，以打开空间。完美的例子，就是他们打OKC（雷霆）的系列赛。”
指的是2014年西部决赛。
第四场打完，总比分被雷霆追平，波波维奇变阵。第五场开始，由马特·邦纳顶替提亚戈·斯普利特先发，同时增加鲍里斯·迪奥的上场时间，改两大三小为一大四小。
科尔说：“显然，波普是我的一个导师，所以我始终密切留意着这个队。看到他们在系列赛当中做出重大调整，取得成功，对我们所有人都产生了影响。”
2005年6月总决赛，波波维奇给邓肯、帕克、吉诺比利布置战术。
应变是波波维奇的长项。他赢过，输过，没怕过。
但他作为教练，在NBA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并非因此而来。
至少，并非仅仅因此而来。
总有人以为最好的教练一定是临场最会应变、最擅长在系列赛中做出调整的那个。
不是的。
20世纪80年代，道格·科林斯执教乔丹的时候，公牛老助教约翰尼·巴赫说：“如果一场球可以叫30次暂停，他每一场都会赢。”
然而科林斯并不是NBA最伟大的教练。
嘿，他甚至就不是伟大教练。
教练，特别是NBA的主教练，更重要的是：功夫在诗外。
科尔执教勇士之前，曾受波波维奇之邀，参加过马刺教练组一年一度的夏季闭关进修。
“我在波普手下很快搞明白的一点是：战术只是一切当中很小的部分，”科尔说，“重要的部分是球队内部的关系，球队的节奏，还有努力给球员洞察，让他们在打球的时候能够自由……这不是来自他叫的战术；这是来自他对待我们的方式。”
如果你读过比尔·西蒙斯那本《篮球之书（The Book of Basketball）》，科尔这番话立刻会让你想到，这正是比尔·西蒙斯全书的纲领，这正是所谓“篮球的秘密”。
篮球的秘密就是，它跟篮球无关。
真正决定一支球队成败的关键，在于篮球之外的东西。
这才是波波维奇如此伟大最重要的原因：
他深谙篮球的秘密；
他善于处理篮球之外的那些问题；
他懂人心；
他喜欢他的球员，并且让他的球员相互喜欢。
2015年2月9日，波波维奇获得NBA执教千胜，赛后全队聚餐为他庆祝。在场的不仅有马刺全体球员、教练组和总经理R.C.布福德，而且有当晚的对手、曾经为马刺效力过的乔治·希尔，还有已经离开马刺的前助教P.J.卡莱西莫。
因为深知关键在篮球之外，所以到了球场上，波波维奇反而不那么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
迪奥从欧洲来，他说：“我感觉这里（NBA）的教练们太想赢了。”
科尔也说：“很多年轻教练出于恐惧而执教，他们觉得好像一场球都不能输。”
波波维奇就不会。
输一场球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输球反而对球队有更大帮助。
为了更宏大的目标，波波维奇甚至愿意舍弃一些胜利。
早在2004年，他就开始有意识地限制邓肯的上场时间。卡莱尔得知，大吃一惊，他说：“这在一名伟大球员身上，闻所未闻。”
过十年，更加闻所未闻的事情在帕克身上发生。
2014年，波波维奇看出帕克消耗得很厉害。他本可以要求帕克别参加NBA全明星赛，好好休息一个周末，但他没这么做，他知道全明星对帕克很重要。
于是，全明星之前和之后，他给帕克放了6场比赛的假。
这意味着，除了在全明星赛上露面11分钟外，帕克歇了足足19天，没什么要紧的伤病。
归队时，帕克蓄足了能量、充满了活力。
2014年马刺夺冠游行，波波维奇与岸上的球迷逗乐，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冠军个数。
篮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波波维奇以此谋生，挣很多钱。他的人生、他的价值、他的骄傲，都以篮球来定义。
可对他个人而言，篮球的重要性，没准也就相当于红酒。
马刺去多伦多打客场，波波维奇不会忘记在全城最火的意大利餐厅订个座。
“你要么赢，要么输，然后会发生什么呢？你得去吃个饭啊。有时候，这是整个夜晚最棒的部分。”老爷子说。
如果不这样呢？
如果波波维奇更在意一点、更计较一点，马刺会不会赢下更多的胜利？拿到更多的冠军？在世界职业运动史上的地位更加高不可攀？
或许吧，谁知道呢？
但也有可能，他们一个冠军都拿不到。
因为那样，波波维奇就不是波波维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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