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醒来，我的手正握着刺入胸前的一把箭。血曾经溢过我的胸口、我的手，然后肆掠地在我躺下的地方淌开，象水一样将我包围。当我醒来，我的手正握着刺入胸前的一把箭。血曾经溢过我的胸口、我的手，以至于我睁开眼，便看到那些在风中凝固的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 战场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消散，我的视线范围全是冷了血的战尸，有人、有马、还有正在飞扬着的落叶......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用力拨掉了胸口的那根箭，很奇怪，我的伤口不再有血溢出，而且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一个念头从我中箭倒下的那刻就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是的，我要活着。
活着离开这个残败的战场，回到宫中，告诉离雪，出战前答应她的我做到了，我活着回来了。虽然这场战争没有战胜，不能娶回她，但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而且，这次的战败完全是因为左将出其不意的反叛。
跨越一具具横尸，跑出旷野，我终于在朦胧中看到了那座桥，浮雕般的立在潺潺流淌的小河上，我知道只要过了这座桥，就离我要回去的城池很近了。
我欣喜地向桥奔去，对岸有素白的九缎纱绫卷着它那份轻柔飘入了我的眼帘，那是离雪惯常披在双臂的挽纱，风中几个招展后，便可见离雪踩着莲步缓缓上得桥来。我刚想大声叫唤她，却不期在迷蒙中触到了她眼底里最深的忧郁。我的心莫名一痛，便立在了桥的这头......
渐渐地我听到了她的呼吸，沉沉的，没有半点见到我的欣喜。在她和我只有几十公分距离的时候，我张开怀抱，叫了声“离雪”，向她抱过去。清香落肩，呼吸如兰，我以为我抱住了离雪，可是几秒钟后才发现双臂空空。离雪竟穿我而过，毫无知觉。
怎么会这样？我眼前悠地一黑，转身用尽力气试图拉回离雪，亦是不能。
我终于明白，我与离雪已是天人两隔。左将反手的那一箭正好射中了我的心口，我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二）
离雪边慢移莲步下桥，边往我来时的方向张望着。然后我听得有一单骑急驰的声音，声音亦源自我来时的方向，很急，马是好马，马上坐者有听得出的战将气势。
风驰电闪般，马已近前。“嘶”得一声，便于离雪面前打住。
我眼睛热胀、心口一裂，来者竟是那个叛了我们城池，又反手将我射死的左将。不得不承认，左将是年轻而又英俊的，石雕般的鹰勾鼻，将他的冷峻显露无遗。在他不是叛将前，我们原本是很好的朋友。
他微笑着向离雪伸出左手：“我的美人，随我上马吧。”
“你会......？”离雪轻扬起她那玉瓷般的脸，细语欲问。
“嘘！”左将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离雪的红唇之上：“别怀疑，我的美人，等三天后，我们成了亲，我一切都会听从你的。”
成亲？一道闪光从天边无情刺来，剑光冷冷地向我劈过，我避无可避。而让我最终溃倒在地的，则是离雪接下来的言语：“还等三天做什么呢？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牙齿咬破下唇，没有了血与痛。生与死的一瞬间置换，爱情与友情的一道背叛，让我这颗死人的心也开始疼痛难忍。原来，死人虽失去了知觉，却还存有感觉。身已死，心未死，才会叫醒我的灵魂，不管不顾地向着梦里的等待飞奔。
粉绿色在我眼前一个凌空，离雪便被左将拉上了他的战马，任我大声疾呼着：“不要跟他走，离雪，不要......”。她只是恍若听到呼唤般，回过头来，秋水般的眸子里滑下一滴晶莹，算是对我，对她父王做出的诀别。
我追了几步，却突然觉得左右手臂剧烈的疼痛，有力道死死抓住了我，我回头一看，是黑白无常。
“是时候了，凌卫，该跟我们走了。”
我知道对于死神是无力反抗的。于是，我被他俩拉着，渐渐向后退去，眼睛却望着离雪的渐渐远去，直到那薄如羽翼的九缎轻纱慢慢卷失在视线里。
有泪从心里淌出来，却流不出眼睛。
荷开池心、曲琅回合的长廊里，依稀是离雪的九缎轻纱，随着她的莲步生花，那个叫凌卫的年轻将士，悄悄走来，静静倚栏，看着她的漫舞，听着她悠婉的歌曲：
“青青之翠兮，休倚碧。
曲歌难尽兮，别相思。”
“离雪”
歌声嘎然而止，梨花带雨的离雪看到凌卫便换上了鲜妍的笑，扑入凌卫的怀中：“知道吗？凌卫，你可知道。每次，每次你出征，我都害怕你不能回来......”
“不会的，离雪，有你就会有我。不管征战何方，我都会活着回来见你的。”
“真的吗？凌卫，你可不许食言。”
“不会，绝对不会。”凌卫将离雪柔软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他宽大而又有力的掌中。
（三）
“师兄，师兄......”
当我被声声唤醒，我看到了小师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而自己则躺在一片粉紫湖蓝的蝴蝶兰中，那些细小的花象蝴蝶一样将我包围。悠香四溢，抚我神智。我想我是到了小师妹的蝴蝶谷中。
“前几天，我听师父说你会有难，就特来寻你，想帮帮你。恰巧在路上遇到黑白无常押着你往鬼门关去，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你从他们手中救了来。”
“看来几年不见，小师妹的功夫见长啊，都能打败黑白无常了。”
小师妹眨巴了几下她那双机灵的眼睛：“那当然啊，师兄，这几年我可学到了不少魔法和幻术呢。不然，怎么斗得过黑白无常啊。嘻嘻，想他们上地入地的，可还是被我的障眼法给迷障了......”
小师妹顾自在那里说着，我的思想却开始把我的心丢入油锅，用离雪的舞姿和歌声煎炸。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的是离雪被左将拉上战马离去的场景，场景过一次，我的心便跟着痛恨一次。
“我要出去！！”
“去哪儿？你要知道你现在不过一缕游魂，被我用回七香守住的，不然自你死后七天，就得魂飞魄散。”
“那我还有四天时间，我一定要出去一趟，好师妹，教我现形，哪怕只能现形一个时辰。”
小师妹是拗不过我的，便给我吃了粒师父给她的回魂丹，它可以护住我的灵魂不至于随风飘散，然后教了我些口诀，这口诀可以让我在人前现出人形一个时辰。我需要用这一个时辰与离雪相对，我要让她知道负心的下场，不然，我满腔的仇恨将无处释放，做鬼也不甘心。
我飘进了金国的城池，寻到了金国王主赐给左将的府阁，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喜宴。我不知道自己来的是时候还是不是时候，不早不迟地看到了左将与离雪在厅堂里红艳艳的喜字前拜着天地，心就那样被一刀一刀无情地剜着，我甚至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很腥很咸。
当人群终于散尽，身着红袍的左将带着醉意走向洞房，他的手刚要推开洞房房门，我现出了人形。
“左将，你这个叛贼。”我不容他多说，也不想跟他多说，把早就准备好的树尖完美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就象三天前的战场上，他反过身来，完美而又冷峻地举箭射中了我的心口一样，不容我问一句为什么。
（四）
推开房门，我看到了我的剑，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之上。将士之剑，如其生命。夺其剑，便有如辱其人。想我英名一世，现在却因左将和离雪的背叛，落得剑失人亡。
“士可杀不可辱。”
有股热血直往脑门上窜，以凶猛之势吞没了我所有的情感与思绪。我只知道我要悍卫我的人格与士气，我冲到桌前，抓起我的剑，向倚窗眺望、衣着红艳的那个女人刺去。为她，我原以为我可以丢弃我的生命以及手里的剑，可是，当她以背叛来面对我时，我觉得我所有可以为她失去的东西都成为了天底下最为可笑的笑话。
剑挟着寒气刺向离雪，听到风声，离雪本能地回转身来，还是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她的眼睛没有落在我的剑上，却是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惊讶后便是惊喜的转换，可还没等她发出声来，剑已“哧”的一声刺入了她的身体。
一滴泪从她玉瓷般的脸上滑下，滚过闪着冷光的剑滴塔于地。血，随着她的一声惊喜轻唤：“凌卫”便涌了出来。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头，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带着笑容向我靠过来，剑就一寸一寸地穿过她的身体。
如果说以前我是爱她的，那么，现在我却是恨她的。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我不会再让她靠近我的身体，我把剑从她身体里迅速地抽出，退后几步，看着她如一团散落的花跌落于地，鲜血染湿了她的红袍，我的心竟莫名滋生出一种快意。
然而，快意就那么几秒，翻滚后就是隐来的如山般的痛楚。
我没有办法再直视那一团火艳，我不想再听到离雪低低而又微弱的呼唤：“凌卫...凌卫。”我飞快地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飘出金国城池，在不远处，却不期撞上了离雪的随身丫环紫儿。她的手里拿着离雪的父王赏赐给离雪的紫霄剑。我站在了她的面前，紫儿竟然毫不吃惊，只是吐了一口长气，手中的紫霄剑向我递过来：“看来左将并没有失信，快点吧，凌护卫，这是公主的剑，你拿着剑赶紧去把她救回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紫儿的话让我一时想不明白。离雪明明是自愿跟左将私奔的，何来要我救她之意。
“左将传信于公主说你在战场上被他所擒，欲呈现给金国王主，如果公主肯弃王土，去金国嫁与他，他就可以放了你。他们成亲之时就是放你自由之时。公主想方设法从宫里私逃了出去。出走时交待我，今晚要在这里等你，然后将此剑交与你。她相信你完全可以把她从左将的手里救出去......”
听完紫儿道述的前因后果，我的心绞痛得差点就要呕出血来。
“凌护卫，你是公主心中的神啊。快拿了剑去救她吧，不然会来不及了。”
我跪倒在紫儿的面前，痛哭失声。后悔疯狂地撕裂着我，渐渐地我感到身体越来越轻，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我又成了一丝游魂。
我看到紫儿在那里着急地寻找着，叫唤着：“凌护卫，你去哪了？你可不能不管公主啊。你是公主心中的神......”
（五）
“小师妹，求求你把我打入轮回道吧。我要跟离雪一起轮回。”
“可我已遵师命，用回七香护住了你的灵魂，等你回魂之日，师父会过来助你到异次元空间复活。”
我不要复活。
我宁愿我已经真的死去，褪去肉身，亦没有了这该死的还可以思维的魂。后悔与失去的折磨，象刮鳞的利刀，每分每秒都在将我削刮，我就象一条活生生的鱼，那一片一片从身上刮下的鱼鳞带着血在剧痛中纷飞。
如此的生不如死，就算再到得另一个空间，成人成魔或得道成仙，我也不可能把这一切遗忘。
如果我的痛可以解除离雪心中的怨气，那我也愿意忍受。可是，是我那自私的爱夺取了她的生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去偿还。
小师妹听完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任我好一番相求，她才给了我三个字：“你错了。”再无下文。
我知道是我的错。如果我足够的相信她，在我们的爱中多注入一些信任的成份，这个错都是不会酿成的。如果我可以让心象海洋一样宽阔，原谅一些可以原谅的，宽恕一些可以宽恕的，也不会犯下这个错。
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英雄并不难，难的是一份从容的原谅与宽恕。
小师妹也跟着落下泪来，叹得一口气：“师兄，我很想帮你，但是，你要知道你与离雪很难有下一世的姻缘。”
“没有下一世，总还有下下世吧。不论几世，我都要与她轮回到底。”
小师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最后似下了很大决心的：“好吧，我帮你这一回。你的下下世我看不到，我只知道如果你在下一世的轮回中，让离雪亲手杀死了你，也许在下下世你还有机会。。。。。。”
接着，我眼前一黑。
“这孩子，居然不会哭。”当有人把我从一个温暖而又没有光线的地方使劲拉出来，倒拎着我，拧了一下我的屁股，这一点点疼，怎么可能让我哭出声来。
我被倒拎着，突然看到门缝里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往里面好奇地看着，是离雪！我喜极而泣，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在大人眼里，我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总是不停地哭闹，不肯吃不肯喝，手舞足蹈的不肯停歇。其实，我是想去找离雪，我一刻也不想浪费，我只想快点见到离雪，告诉她我心里的悔，告诉她，我要用生生世世来偿还她。
离雪终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的眼里不再有忧郁，而是象天空一样的澄透明净。但眉梢眼角里藏着的那份灵秀，却还是我所熟悉的样子。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用她那嫩如葱笋般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蛋，我不再哭闹，向她绽开一个笑容。她先是一惊,然后便“格格”地笑出声来：“弟弟好乖啊，你们看，他冲我笑呢。”
我不得不明白一个事实，在这一个轮回，离雪成了我的亲姐姐。想到这一世的希望是彻底地落了空，我“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离雪赶紧把我从姆妈怀中抱了过去，摇着我：“哦，哦，弟弟莫哭，姐姐会好好待你的。但你要乖，要听话才行。”
我想我是应该听离雪的话，所以我打住了哭声，开始在她怀里安睡。
那一年，我零岁，离雪六岁。
（未完待续，文中图片皆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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