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 | 酬孝魯論近人詩十絕

酬孝魯論近人詩十絕

心如水鏡筆風霜，掌故拈來妙抑揚。月旦人多談藝少，覃溪曾此說漁洋。《石洲詩話》謂新城《論詩絕句》多品題人物，孝魯之作略同。

紛紛輕薄溺寒灰，眞惜暮年遲死來。三復阿房宮賦語，後人更有後人哀。石遺翁晚節披猖，孝魯亦苦詆之。余謂翁有功詩學，一眚不掩，羣謗何傷，嗤點前賢者曷取《阿房宮賦》末節讀之？

嗜好原如面目分，舍長取短太深文。自關耆舊無新語，選外蘭亭序未聞。《近代詩鈔》當時已不厭人心，《萇楚齋隨筆》、《草堂之靈》皆有微詞。孝魯必謂其有意舍長取短，舉散原爲例，不免太刻。散原初集詩幾全入選，續集詩則《鈔》成時固未及見耳。

比擬梧門頗失公，君家父子語雷同。待全數典參旁證，意取詩壇兩錄中。疚翁挽石遺詩有“詩鈔法梧門”句，孝魯詩亦云然。按《乾嘉詩壇點將錄》[以法時帆比朱武，《光宣詩壇點將錄》]以石遺比朱武，即此意耳。

人情鄉曲慣阿私，論學町畦到論詩。福建江西森對壘，爲君遠溯考亭時。孝魯謂石遺論詩於閩贛人左右袒。余謂《宋詩精華錄》尤指斥散原。然紀文達集言元遺山論詩已不免南北之見。閩人薄贛，見《朱子語類》卷百三十九。

魏泰論詩有別裁，言因人廢亦迂哉。當前杜老連城璧，肯拾涪皤玉屑來。余和鶴柴詩用《臨漢隱居詩話》山谷拾璣羽語，孝魯來書深薄魏泰。

水最難爲觀海餘，涪翁那得杜陵如？昌黎石鼓摩挲後，便覺羲之逞俗書。孝魯謂山谷豈可非，余豈嘗非山谷哉？然終須分個高下。

教化憑君廣大看，論詩家法本來寬。甘心不獨涪翁拜，揖趙推袁我亦安。不特北宋諸賢，即明七子、清三家，豈遽可抹煞乎？

故事西崑撏玉溪，於今壇坫托江西。戲將鄭婢蕭奴例，門戶雖高身分低。予作戲孝魯詩有“清聲有雛鳳，竦待學小雞”，孝魯絕句乃云“昂來竦待任輕嘲”。

摩詰文殊妙說法，少陵太白細論詩。他年倘有洪文敏，應恨蕭條不並時。《容齋隨筆》謂李杜論文如二士說法，恨不能侍聽。孝魯持論與余和而不同，最足啟聰擊蒙。爲此大言，備他日公案云。

補記：昨日所錄之“合看借詩龕”宜作“合署借詩龕”。

謝謝訂閱。歡迎留言指教和批評。

長按二維碼請關注錢默存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