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胡子继续临摹《晴峦萧寺图》,
接上一篇。
青灯黄卷,学山水画是一个寂寞之道。
这张画大概画了三个月了,前面两个月把画面位置找出来,然后画近处的树、石、房屋,把山石脉络勾出来,简单的皴一下。
从现在这个程度,到最终画面结束, 大概有三个步骤。
一是皴染主峰,这是画面难度最大的,要勾皴积墨。《晴峦萧寺》的主峰画的很妙,勾皴的很潇洒,可以参照《溪山行旅》的主峰比对着学习。另外积墨的过程很枯燥,不容易出效果,第一遍落墨是最有效果的,第二遍也很好看,但是第三遍,第四遍就会觉得枯燥、无聊,一定要心里对最终画面效果有一个期待才能画完。
二是继续丰富画面的细节,不到位的地方要继续描绘,局部和整体相互比对。
三是整张画面通染,保留某个地方是绢素的底色,在《溪山行旅》和《早春图》上面是瀑布,那是画面的眼,是整张画最耀眼的地方。
这是现在的画面效果,手机拍的不清楚,损失了一些清晰度,但是能够更整体的看到哪里画的还不够。
勾,动作多一些,会显得活。
从最重的墨色处勾,从最重的墨色处皴,一直皴到最淡的墨色。《晴峦萧寺》主峰的勾用顿挫的笔法较多,像魏碑。皴的时候直笔长线较多。
《晴峦萧寺》里面勾皴难度最大的地方。小面积的地方可以连勾带皴,大面积的地方可以先勾后皴。大面积的主峰勾完以后,先皴主要的大结构,再皴局部小细节。自己在心里排队,安排好顺序,不至于手忙脚乱。
粗纹绢质感特别强,会干扰淡墨的笔触,但是积墨效果特别好。
郁文轩松烟琴墨的淡墨、重墨效果特别适合宋画临摹。这是周胡子目前能找到临摹宋画最合适的墨了。琴墨松烟的特征很明确;乌黑,色偏清冷,不腻。淡墨和重墨的色调都很“正”。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一张粗纹绢上慢慢的、最正式的体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墨色,现在手里的墨色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是不是自己理想的墨色?
这张画也可以是周胡子的试墨图,试笔图,试绢图。把工具材料放在最正式的环境中去试,看淡墨、重墨、焦墨、积墨效果满意不满意。
同样,用二玄社的复制品做范本,心里也要想象原画会是什么样子,复制品总归是复制品,缺少原作的精气神,要脑补出来。
山峰从近处到远处慢慢推过去,这个距离感是通过勾轮廓的连贯与断开,墨色的虚实表达出来的。近处的山峰勾的线连贯,结构紧凑,皴的笔触密,积墨遍数多。远处的山峰勾的放松、散淡。淡墨皴,积墨遍数少于前面的山峰。
两山之间的瀑布和远山形式感都很强,不啰嗦,染的远山简洁、大块,两山之间挤出来的瀑布,全是直线皴出来的小山峰,只有下手临摹一遍才能体会出来其中的妙处。
古人画的真好,远山染成大色块,上实下虚。瀑布上方的小水潭是小色块。最下面的瀑布是重墨色块。同样是色块,但是在大小、虚实、浓淡这些形式感上做足了功夫。
整体的看一下,两边客峰相对完整了,还是中间主峰皴的不够。
皴主峰。
宋画里面有很多小笔触,不容易看清楚,一个是整体效果不允许局部跳出来,就像后人评宋代范宽的画;土石不分。周胡子认为“土石不分”不是贬义词,是褒义词。只有初学才会分“石法”、“树法”,宋代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范宽,老了以后,境界更高了,一辈子打磨树石法、造境更醇熟。二是经过一千年岁月,绢变色,细小的笔触更加不明显。三是版本的问题,除了看真迹,也就是北京故宫1956年、1959年、1962年印刷的画特别清晰,日本二玄社复制的台北故宫藏品,戴胜山房复制品、汲鼎复制品、各个博物馆发布的电子文件微喷出来的。这些复制品能看到清晰的局部,让我们能对画作有一个更深入的认识。
在主峰这里,皴两三遍完全不够看的,只能多遍勾皴积墨。积墨要的是丰富,就像一根线要的是清爽。
皴主峰的时候,山顶的小树不去管它,那些最后再收拾。
主峰中间最近的这块石头是最精彩的,也是最难画的。勾主峰轮廓的时候跟旁边的轮廓,跟远山的轮廓都比较一下,粗细、虚实、浓淡、顿挫的动作等等。近处勾和皴结合的紧密,勾的轮廓最后看不清晰,被皴的笔触“吃”进去了。远处的勾和皴结合的不如近处紧密,勾是勾,皴是皴。
右边小山峰再皴一遍,就是掌握上面实下面虚,一个大虚实就好,痛快、明了。远山染的也是上实下虚。具体操作就是笔上蘸墨先从实的地方下笔,往虚的地方画。
古人造境真厉害,主峰旁边的这一点地方,层峦叠翠,瀑布和远山真让人有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意境。
继续积墨。积墨要一遍画完,等干透了,再积下一遍。积墨要多遍,原则是;若即若离,不即不离。不是在原来的痕迹上机械重复,也不是完全脱离上一遍的痕迹。
积墨的遍数多了,就要考虑勾和皴的关系。也就是要不要用皴的笔触“吃掉”勾的轮廓。
每一个阶段尽量做到“阶段性完整”,上学的时候,何家英老师教的这一招特别管用,何老师是说人物创作,我拿来临摹山水也照样管用。
楼阁后面的小树要补。
楼阁和左边的树都不是原画的位置了,那中间的小树就按照自己画面需要来勾画了。
特别生动的一个土坡。看原画的用笔,就是土坡,不是石头。
补远处的小树,一种朝上的鹿角,一种朝下的蟹爪。
复勾一遍近处石头。
树干和树叶断开的比较多,就会有一种“苍”的感觉。
石头和树“混”起来画。树叶子最后点,不着急,没有关系,树干先明确出来。石头的纹理明确出来。先清晰再混。
“藏”和“露”。石头上的树“露”出来,石头下面的树“藏”起来。
屋子后面的树就和山顶上的树不是一个品种。
总觉得《晴峦萧寺》里面的人物画法和《清明上河图》里面的人物画法很接近,于是找一个清晰的《清明上河图》版本比较一下。都是一个时代的服饰,都是用的铁线描法。
勾树干,点叶子,染树干,复勾树干。
山坡上的杂树,尤其看树根的特征。
石头上的杂树树根比较。
石头上挺拔的树。
石头上树根特征。
粗绢不是特别平整,画起来像是用笔墨在跟绢抗争。
枝叶须抱体。
石头上的树根紧紧抓住石头。
近处小树染树干,点叶子。
积墨,皴。
树叶中间露出来的虚空白点都要染没了,不让这些空白跳出来干扰整体效果。
水口,小瀑布,画论里说“水旁置焦墨以得之”。
瀑布积墨。
找一棵树勾些藤萝试试效果。土坡继续积墨勾皴,不断往厚实里画。
勾藤萝。
前后不同,树干勾染的程度也就不同。
我们平时说宋人山水画的好,它好在哪里?知道它好在哪里,我们在临摹的时候才能去关注、侧重。临摹的过程就是体会“宋人山水画的好”的过程。结合画论来看宋人山水,来临摹,《林泉高致》、《山水决》、《画山水序》等绘画理论能帮助我们更好理解宋人山水。
临摹宋人山水能让人坐得住。一张画临摹四五个月,精细微妙的楼阁和厚重紧密的树石都要各得其所。眼到了,手到了,心思到了,才能说学到点东西。然后在自己的创作上体现出来。
临摹的时候这一丛树看起来混,画的时候要一棵一棵理清楚了,最后画混了。
勾皴点染的遍数多了,就混。清晰的地方和混的地方都用在哪里?背景是实在的石头,树就厚重些,如果画潇洒了,帅了,树就容易被石头厚重的效果吃掉。
这是“露脸”的树,用笔潇洒,帅,造型很酷。因为背景是虚淡的,所以在用笔的潇洒程度上和积墨的遍数上跟上图完全不同。
临摹过程中周胡子会不断的停下来,自己挑毛病,自己欣赏。挑毛病的时候要狠,就想象一下,画好以后别人会怎么吹毛求疵。远取其势,“势”够不够?近取其质,“质”够不够?山峰不够厚,树不够混,树干上的留白太跳,石头的轮廓和皴的结合不好,通染完背景以后哪些地方会欠缺?
欣赏的时候也是在想;这张画画完了给人看什么?给自己学习重要还是给别人看重要?给自己学习的话,那就要画明白,画过了,甚至画“坏”了。给别人看,就要保持一个很好的度,欣赏起来有一种愉悦感。
宋人的山水很“简”,画上的树枝子跟真实的树枝子不同,真实的树枝子千条万条,宋人归纳概括了最有代表性的枝子,这就是“画意”。枝子如此,石头如此。
河岸边,瀑布下,桥头有这麽几间旅舍,真会找位置,好风水啊。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愿意在这里稍作歇息。亭子里挂着草书,亭子外瀑布轰鸣,喝上一盏山西蒲州产的蒲中酒,或者新近流行的红曲酒,抑或是山东即墨产的黄酒,暂且舒缓行旅的劳累。
这三个人聊啥呢?说南唐派了个大官叫韩熙载的来参加皇太后的葬礼了。说春天那会儿南阳有人杀了一头大象,大象你知道不知道?把象牙和象皮献给皇帝了。说官府下诏了,县令、薄、尉非公事勿至村落,就是当官的没事别进村子瞎逛游。
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就在这里。
茅屋后面是几棵老树,虬龙一般,煞是好看。
宋代的茅屋是木头、稻草为主,砖瓦辅助盖起来的,能入画,现在水泥、混凝土的房子能入画不?水井旁从古至今做了多少首诗?自来水的水龙头旁没啥诗意啊。周胡子还记得小时候下过雨泥泞的道路是多么令人头疼,但是现在的水泥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木头桥都踩的变形了。明代仇(qiu)英画的《桃源仙境图》里也有一个小桥,桥柱是用竹筐包起来,填上石头,别让流水把桥柱冲跑了。桥旁的土坡继续积墨勾皴。
积墨一个星期,看不出多大差别。提起心气,继续血战古人。
染远山。
淡淡的染出远山,在最后通染过后再染一遍,远山适宜清淡悠远。
主峰继续勾皴,从上面实处画到下面虚处。
不断丰富充实,越是虚的地方越要小心谨慎。刚开始学画的时候觉得实在的物象难画,现在觉得虚的难画。
皴的够了,就把勾的轮廓模糊了,要不要重墨提醒?还是开始画的时候就是重墨一步到位?一边画,一遍思考。
有点充实的感觉了。现在勾皴点染的笔触,是从千年前画家眼里的真山水得来的,学这些勾皴点染,再用在周胡子眼中的真山水上面,这是一个学习过程。这个笔墨就是纯粹的写意,“得意忘形”的意。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里说;是以意授予思,言授予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他讲艺术创作讲的真透彻啊。
积墨的时候,肯定画出来的效果跟复制品不同,那要以谁为准?复制品和书上缺少的就是原作的精气神。所以画的时候画面气息、材料的美感以自己的画为准。
染屋顶,皴染地面。
皴树后面的山坡。
瀑布旁重墨提醒。
主峰稍微有点厚了,远山的虚淡也正好,但是主峰左右的虚实还没画,左边染进去,浑厚。右边轮廓的浓淡墨对比明确。
继续勾皴右边的远山、瀑布。《山水决》里面说;主峰最宜高耸,客山须是奔趋。
让物象慢慢从绢上浮现出来。上午画完以后拍的照片就偏清冷,下午画完拍的照片就偏暖色。
复勾主峰的山石脉络。
淡墨染楼阁。
再染一遍。
皴染土坡。土坡不像石头用笔那样硬朗,要绵软、松散一些。
继续皴土坡。
皴一遍土坡,复勾上山的小路。皴近处山坡,保留小路是最明亮的地方。
远处虚淡的松树和蟹爪树用淡墨勾出来。
石头要硬朗些,树要古拙些,瀑布明快些,每个地方都保留能继续画下去的可能,不要一次画够了。宋画精妙,宋画百八十遍,那就一遍一遍的来画呗。
下一期临摹完。
没有用过的绢就像裱好的卷轴一样,有一种异样的美感。像树的年轮,每一寸绢上都承载了我反反复复的勾皴点染。有人问,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就在于此。一辈子画画,这就是周胡子安身立命之所在。
高雅艺术与凡俗生活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