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冷漠 老师无情

 

研究生宿舍的二姐夫是位外交官，他们的女儿不得不跟着父母全世界地上学。一次聚会的时候，二姐告诉我，她女儿在印度上学很不习惯，总是闹着要回国。爸爸妈妈问她什么原因，她说，印度的学校，同学冷漠，老师无情。

 

除了他们一家子人，其余人都没有在印度长期生活过，对印度学校的冷漠和无情没有什么切身体会，所以当时我们都拿孩子的这个说法当玩笑来看。近些年来，我也渐渐地对冷漠和无情有了一些感受。

 

前些年，我在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机关工作。那时候，时常有一些学生拜访老师。大概因为少不更事，年轻的学生们没有和老师预约的习惯，老师又工作繁忙，常常不在办公室，因此有的孩子常常在楼道等老师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常常会询问学生怎么回事，有时候也会请学生坐在我办公室等老师。不能说彼时的清华职员只有我会请久久在楼道里等老师的学生来办公室坐，但像我这样做的人应该不多。

 

清华大学里，不仅仅职员冷漠，冷漠的老师也不乏其人。我曾在清华经历过两次不成功的博士生入学考试。其中一次，也许因为我感兴趣的题目和他的研究方向差别较大，有一位老师竟然自始至终在面试现场睡觉，直到他去洗手间我才知道他是谁。我无意间把此事说给了他们系的其他老师，其他老师也感到很震惊。我不了解这位老师的学问，也许他真的学术水平很高，发表过很多论文，但是如果一位学者对人如此冷漠，缺乏对他人的基本尊重，他又怎么能研究好与人相关的心理学呢？这位老师现在已经离开了清华，我也离开了清华。（当然也并不是说每一个清华教授都冷漠，比如我的两位前领导，青年经济学才俊、把博弈论讲得出神入化的王勇老师和有才华有名气新近又做了院长的彭凯平老师，还有仅凭参与我组织会务的一次微金融论坛、并无太多其他交往就毫无保留地关心我，和我谈工作、谈人生、谈子女教育的刘鹰老师，都不是冷漠的人）

 

有一次在清华听课，一位清华教授讲了半天，核心意思是说，无论如何，我们要比印度强一点点。别的经济发展啊，政治体制啊之类宏观的方面不太好说，但是在冷漠和无情方面，如果那位小朋友说的是真的的话，我感到我们这个社会的冷漠和无情就算不比小朋友心目中的印度更甚，也有点儿向这个方向靠拢的意思。说我们的大学里职员冷漠，教授无情也许过分了一点儿，但是确实有冷漠的职员和无情的教授存在。

 

有一年的新年讲话，清华大学一位很有才华的领导说，历史用特写镜头看，充满了苦难与不幸，但是用长镜头看，还是乐观的。同事们在下边开玩笑说，领导面对的都是长镜头，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特写镜头。按照文化心理学的说法，东亚文化是集体主义文化，只要集体层面、国家层面的状况好就行，不大关注每个个体的感受。人们大多关注的是帝王将相的文治武功，开疆拓土，却很少有人关注秦始皇的帝国里、成吉思汗的铁蹄下究竟有多少生离死别，湮灭了多少有血有肉的灵魂。一将功成万骨枯，中国人更多关注和钦羡的是那一将头上闪闪的光环，却很少关注那枯干的一万具枯骨的血和泪，以及他们经历过怎样锥心的痛苦。

 

前几年钱理群先生发表过一篇演讲，说中国的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很多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实，一个孩子在走进大学之前，都对大学怀着美好的希望，对教授们怀着敬仰之情。甚至我在将近四十岁的年龄，仍然对大学和有所成的学者们怀着美好的愿望，尽管在十几年的工作期间我经历过很多欺骗、背叛、算计和欺凌，我仍然原意相信人类对真理的追求是圣洁的。但是如果这些孩子在大学里遇到了冷漠的职员和无情的教授，那么他们是否还能保持赤子之心就不好说了。

 

有的人不仅仅自己冷漠，也坚决地认为他人是冷漠的。如果你对他不冷漠，他就会认为你也许有所图谋或者是有别的原因。总之，如果你不像他一样冷漠，他还会劝说你或攻击你，直到你和他一样冷漠才罢休。我在清华工作期间，请久在楼道徘徊的学生来办公室的做法就曾有同事觉得不对，她跟我说学生在楼道等老师是很正常的事情，别人都不管，我也不必去管。同事还对我说，学生坐在办公室也不方便，也许有些什么不适合他们看到呢。我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善意举动也能惹来非议，我也实在想不到，大学职员办公室，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能让学生知道，——又不造原子弹。

 

写到这里，我想起前两天看的《苏东坡传》里写的，苏东坡在杭州做官的时候，曾经积极地赈济灾民。竟然有同僚弹劾他妄赈灾民。赈济缺衣少食的灾民竟然成了一种罪过，也不知道提倡仁者爱人的孔夫子如果泉下有知，看到打着他的旗号治国理政的这些衮衮诸公竟然好意思在写给皇帝的奏折里弹劾同僚妄赈灾民，他会怎么想。

 

妄赈灾民这样的事，不仅在苏东坡的时代会被人当作罪过，在现代中国，也有人不喜欢别人妄赈灾民。前些年，媒体时常报导一些以个人力量做慈善工作的团体或个人被政府部门阻止的事情。例如2013年10月29日，人民网报导，安徽宁国市几名网友在论坛中发出募捐倡议，计划给当地3位家庭困难的病人上街募捐。然而，募捐日期临近时，宁国市民政局约谈了这些网友，并叫停了募捐活动。当地民政局称，宁国市有2000多人需要救助，此次活动只为3个人募捐，“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政府阻止民间慈善的原因，一般有三个，其一是担心民间慈善有政治目的，其二是担心民间慈善不规范，其三是担心民间慈善彰显出政府工作的缺位。其中第三个原因可能是比较主要的，也就是说该做的事自己不做或没做好，还不愿意自己的形象受到影响。

 

说到妄赈灾民，我自己也干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汶川地震的时候，单位号召大家给灾区捐款，不知为何突然心热了一下，就捐了300元，按照习惯我们那个部门的普通同事在捐款时只捐100元。这时候就有同事说我了，你捐了300元，让主任怎么办呢？本来你捐100，主任捐200或300就行了，这下你捐了300，主任不得捐500呀。

 

总之，有的人不仅自己冷漠，还在努力地运用自己的力量把别人变得和他一样冷漠。他冷漠，那么你也必须是冷漠的。如果你不冷漠，那么他会认为你是比冷漠还要坏的情况，比如有所图谋啊，包藏祸心啊什么的。

 

冷漠的人，一般也不容易信任别人。这样的人，你再关心他，再体谅他也是白搭。他的思维被自己的信念桎梏着，束缚着，走不出来。

 

冷漠的人其实自己也活得不快乐。冷漠是一把双刃剑，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一个人，他如果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善良存在，有真诚存在，在他的世界里，周围的人都是自私的、冷酷的、不可相信的，那么周围的世界对他来说神秘而危险，充满不确定性，他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他的冰冷既刺痛了别人，同时也在刺痛着自己。他既不爱别人，也感受不到来自他人的爱与温暖。这样的人生，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