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修身十二则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出自《荀子》的《劝学篇》，可谓耳熟能详。荀子是战国末期赵国人，生活于约公元前313－前238年，是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他的两个徒弟韩非和李斯都是法家代表人物，所以，也被一些学者认为是法家学派创始人。荀子批判地接受并创造性地发展了儒家正统的思想和理论，整理传承了《诗经》《尚书》《礼》《乐》《易》《春秋》等儒家典籍，对儒家思想文化的传播与保存贡献巨大。荀子曾三次担任齐国学府的祭酒一职，任兰陵县令近二十年，后一直定居在兰陵撰写学说。他从人性的角度，提出了性恶论，强调人性有转化为恶的可能。《荀子》收录其文章16篇，其中《修身》一篇从十二个方面阐述了修身的方法。似乎告诉我们，一天十二个时辰，行、驻、坐、卧不可须臾离开修身，非常耐人寻味。所以，本文姑且称之为“荀子修身十二则”，现分述如下：

        一、从对善与不善的态度区分君子与小人

        ①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恶也。意思是：见到善良的行为，一定认真地检查自己是否有这种行为；见到不善的行为，一定要严肃地检讨自己；自己身上有了好的德行，就要坚定不移地珍视它；自己身上有不良的品行，就如会因此而被害似的痛恨自己。

        ②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意思是：所以，指出我的缺点而批评又中肯的人，就是我的老师；肯定我，而赞赏又恰当的人，就是我的朋友；谄媚我的人，就是害我的寇贼。所以君子要尊重老师，亲近朋友，而极端痛恨那些谄媚自己的贼人。追求好的德行永远不满足，受到劝告能够警惕，这样即使不想进步，可能吗？

        ③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诗》曰：“噏噏呰呰，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此之谓也。意思是：小人则与此相反，自己胡作非为，却痛恨别人批评自己；自己极其无能，却期望别人说自己贤能；自己心肠狠毒，行为如同禽兽，却又憎恨别人说妨害自己。他们亲近阿谀奉承自己的人，疏远直言规劝自己改正错误的人，把纠正自己错误的话当作讥笑自己，把极端忠诚的行为当作损害自己，这样的人即使不想灭亡，可能吗？《诗经》说：“学习与批判呀，实在是非常可悲啊。在他身上找些善行吧，结果却都是违反；在他身上找些不善行为吧，反而个个都能找到。”就是说的这样的小人。  

        二、礼为善之本

        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后彭祖，以修身自名则配尧、禹。宜于时通，利以处穷，礼信是也。意思是：遍度善行可知：用调理血气来保养身体，那么寿长等同第二个彭祖；用修养自身洁身自好，那么自己的名声可与尧、禹媲美。既适宜于用来处守显达的顺境，也有利于处守困窘的境遇，这全在于礼法和信义。

        ①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意思是：凡是使用血气、意志，智慧和思虑的时候，遵循礼法就通达顺利，不遵循礼义就产生谬误错乱，行为就会迟缓怠惰。

        ②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意思是：在吃饭、穿衣、居处及活动的时候，遵循礼义的行为就会和谐适当，不遵循礼义就会触犯禁忌而生病。

        ③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意思是：人的容貌、态度、进退、行走，遵循礼义就温雅可亲，不遵循礼义就显得傲慢、固执、邪僻，粗野。

        ④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意思是：所以，人没有礼义就不能生存，做事情不讲礼义，事情就办不成，国家没有礼义就不能安宁。《诗经》说：“礼仪完全符合法度，一言一笑完全得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三、从几个汉字的意义中体会善与不善

        ①（教、顺←→谄、谀）以‌善先人者谓之教，以善和人者谓之顺；以不善先人者谓之谄，以不善和人者谓之谀。意思是：用善行引导别人叫做教导，用善行去附和别人叫做顺应，用不良的言行引导别人叫做谄媚，用不好的言行去附和别人叫做阿谀。

        ②（知←→愚）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意思是：把是当做是，把非当做非，叫做明智；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就叫做愚蠢。

        ③（谗、贼、直、盗、诈、诞、无常、至贼）伤良曰谗，害良曰贼。是谓是、非谓非曰直。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意思是：用言论中伤善良，就叫做谗，用言论陷害良士，就叫做贼害。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就是正直。窃取财物，就叫做偷窃。隐瞒自己的行为，就叫做欺诈；信口开河，就叫做荒诞；追求与舍弃没有一贯性叫做无常；为了保住利益而背信弃义，就叫做贼盗。

        ④（博←→浅、闲←→陋、偍←→漏、治←→秏）多闻曰博，少闻曰浅。多见曰闲，少见曰陋。难进曰偍，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乱曰秏。意思是：听到的事情多叫做博，听到的事情少叫做浅；见多识广叫做闲，见识少叫做陋；学东西慢叫做偍，学过的经常遗忘叫做漏。事情少却井井有条叫做治、事情多而杂乱叫做秏。

         四、治气养心之术

         ①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意思是：对血气刚强的，就用心平气和使其顺服。

         ②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意思是：思想深沉而不明朗的，就用坦率、平易的方法去同化他。

         ③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意思是：勇猛乖张的，就用疏导的方式辅助他。

         ④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意思是：对性急嘴快的，就用动静相辅相成的方式去节制他。

         ⑤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意思是：对心胸狭窄的，就用宽宏大量来开导他。

         ⑥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意思是：对于卑下、迟钝、贪图小利的，就用高尚的志向去提高他。

         ⑦庸众驽散，则刦之以师友。意思是：对庸俗散漫的，就用良师益友去改造他。

         ⑧怠慢僄弃，则炤之以祸灾。意思是：对怠慢、轻薄、自暴自弃的，就用招致灾祸后果使他明了。

         ⑨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意思是：对于愚钝、朴实、端庄、拘谨的，就用礼仪音乐去协调他，用深思熟虑去开导他。

         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意思是：凡是调理血气、修养思想的方法，最直接的就是遵循礼义，得到好的老师的指导很重要，没有什么比专心一致更神妙的了。这就是所说的调理血气、修养思想的方法。

        五、不为贫穷怠乎道

        ①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矣。传曰：“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此之谓矣。意思是：志向远大就能傲视富贵，注重道义就能鄙薄王公贵族，内心省察就感觉到身外之物物轻微了。古书上说：“君子支配身外之物，小人则被身外之物所支配。”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②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事乱君而通，不如事穷君而顺焉。意思是：身体劳累，但内心感到安适的事，就去做；利益少但意义重大的事，就去做。侍奉违背礼仪的昏君而显达富贵，不如侍奉身处困境君主而顺礼仪行事。

        ③故良农不为水旱不耕，良贾不为折阅不市，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意思是：好的农夫不因为天旱、天涝就不耕种；好的商贩不因为称杆折了就不做买卖；士人、君子不因为贫穷而怠慢道义。

        六、被敬重、任用与被轻视、抛弃的理由

        ①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贵。意思是：外貌恭敬，内心忠诚，遵循礼义并且性情仁爱，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顿在边远地区，也没有人不敬重他。

        ②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端悫诚信，拘守而详，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任。意思是：劳累辛苦的事抢先去做，有利可图、享乐的事能让给别人，诚实守信，谨守法度而又明察事理，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顿在边远地区，也没有人不任用他。

        ③体倨固而心势诈，术顺墨而精杂污，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贱。意思是：外表傲慢固执，内心阴险狡诈，滥用慎到和墨翟的学说，并且性情肮脏，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显贵四方，没有人不轻视他。

        ④劳苦之事则偷儒转脱，饶乐之事则佞兑而不曲，辟违而不悫，程役而不录，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弃。意思是：遇到劳累辛苦的事就逃避，遇到有利可图、得以享乐的事就用花言巧语地谄媚，毫不谦让地迅速抢夺，邪僻恶劣又不忠厚，轻贱而不善良，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显贵四方，没有人不摒弃他。

        七、不招致怨恨的修为

        ①行而供翼，非渍淖也的意思是：走路时两臂不大幅度摇摆，不是因为怕陷于泥沼；

        ②行而俯项，非击戾也的意思是：走路时低头不趾高气昂，不是因为怕碰撞着什么；

        ③偶视而先俯，非恐惧也的意思是：与别人对视而先低下头，不是因为惧怕对方。

         然夫士欲独修其身，不以得罪于比俗之人也的意思是：这是因为有学问的人想独自修养自己的身心，不愿意让普通人心生怨恨罢了。

        八、树远志走正道，跬步而不休

        ①树立远大志向。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其折骨绝筋，终身不可以相及也；将有所止之，则千里虽远，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意思是：千里马一天能跑千里，劣马十天也可达到。但如果千里马无限地跑下去，追赶起来没完没了，那么劣马跑断了筋骨，一辈子也赶不上啊！如果有个终点，千里之路虽然遥远，也不过迟点、早点，先到、后到而已，谁说追不上呢？

         ②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识步道者，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意亦有所止之与？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倚魁之行，非不难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意思是： 不知道抄近路，是为了跑路而跑路呢，还是也有个止境呢？对公孙龙“坚白”、“同异”、“有厚无厚”等论述，不是未察觉、未辨别，而是君子不辩论这些东西，所以停止论辩；怪异的行为，并不是有多难，但君子不做这些，所以阻止。

        ③朝着既定目标，奋勇向前。故学曰：“迟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则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跬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成；厌其源，开其渎，江河可竭；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县也，岂若跛鳖之与六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他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意思是：所以学者说：“当别人停下来等待我的时候，我就努力赶上去，这样或慢或快，或早或晚，怎么不能一同到达目的地呢？”所以，只要一步一步地走个不停，那么即使瘸了腿的甲鱼也能走千里；土堆积起来没完，山丘也能够堆成；堵塞水源，开通沟渠，即使是长江、黄河也会枯竭。而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就是六匹千里马拉车也不能到达目的地啊。至于人的资质，即使相距悬殊，难道会像瘸了腿的甲鱼和六匹千里马那样悬殊吗？然而瘸了腿的甲鱼能够到达目的地，六匹千里马拉的车却不能到达，这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不过是有的去做，有的不去做罢了！路程即使很近，但如果不走就不能到达；事情虽然很小，但不做就不能完成。那些为人庸懒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行得太远。

        九、依礼法行事

        好法而行，士也意思是：喜欢按照礼法行事的，是有学问的人；笃志而体，君子也意思是：坚持全面以礼法行事并身体力行的，是君子；齐明而不竭，圣人也意思是：思虑敏捷而智慧又永不枯竭的，是圣人。

        人无法，则伥伥然意思是：人没有礼法，就会无所适从；有法而无志其义，则渠渠然意思是：有礼法，却不知其意义，就会局促不安；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意思是：遵循礼法而又深明事类，精确把握它的具体规则，然后才能温和可亲，得心应手。

        十、拜师以正礼

        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意思是：礼法，是用来端正自身的行为的；老师，是用来正确解释礼法的。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意思是：没有礼法，怎么能够端正身心呢？没有老师，又怎能知道礼义是正确的呢？

        礼然而然，则是情安礼也意思是：礼法怎样规定就怎样去做，这就是性情习惯于遵礼而行；师云而云，则是知若师也意思是：老师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就是理智顺从老师。 情安礼，知若师，则是圣人也意思是：性情习惯于遵礼而行，理智顺从老师，这就是圣人了。 故非礼，是无法也；非师，是无师也意思是：所以，违背了礼法，就是无视法度；违背了老师，就是无视老师。

        不是师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犹以盲辩色，以聋辩声也，舍乱妄无为也意思是：不遵照老师的教导，违背礼法，喜欢自以为是，这就好像用盲人去分辨颜色，用聋子去分辨声音，除了胡说妄为是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的。

        故学也者，礼法也；夫师，以身为正仪，而贵自安者也意思是：所以，学习就是学礼法，老师要以身作则，而且又要安心于这样做。《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之谓也意思是：《诗经》说：“不知不觉，顺应天帝的法则。”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十一、善少与君子，恶少与不祥少

        ①善少与君子。端悫顺弟，则可谓善少者矣；加好学逊敏焉，则有钧无上，可以为君子者矣。意思是：端正谨慎而顺从兄长，就可以称为“善少”了；如果还好学上进，谦虚敏捷，那就没有人能超过他了，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了。

        ②恶少与不祥少。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意思是：苟且偷安，懒惰怕事，没有廉耻而又贪图吃喝，就可以称为“恶少”了；加惕悍而不顺，险贼而不弟焉，则可谓不详（祥之误）少者矣，虽陷刑戮可也。意思是：如果还放荡凶暴，不顺从长者，险恶害人，这就叫做凶险的少年了，这样的人即使遭受刑杀，也毫不可惜。

        十二、公义胜私欲

        老老而壮者归焉，不穷穷而通者积焉；行乎冥冥而施乎无报，而贤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虽有大过，天其不遂乎。意思是：尊敬老人，那么青壮年便会归附；不轻侮处境艰难的人，因而明通事理的人便都会聚集来；暗中做好事，施惠不图报答，这样贤人和不贤的人都会归向你。人有这三种好德行，即使有天大的过失，恐怕上天也不会让他大祸临头吧。

        君子之求利也略，其远害也早，其避辱也惧，其行启发也勇。意思是：君子对利益的追求不斤斤计较，他能较早的避开祸害，惶惧不安的避免耻辱，他对于道义的奉行是勇往直前的。

        君子贫穷而志广，富贵而体恭，安燕而血气不惰，穷倦而容貌不枯，怒不过夺，喜不过予。 意思是：即使身处贫困，君子志向也是远大的；即使身处富贵，体态容貌却非常恭敬；即使生活安逸，但精神并不松懈懒惰；即使劳累疲乏，但容貌依然端庄；发怒的时候也不过份地处罚人，高兴时也不过份地奖赏人。

        君子贫穷而志广，隆仁也；富贵而体恭，杀势也；安燕而血气不惰，柬理也；劳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怒不过夺，喜不过予，是法胜私也。意思是：君子虽然受到贫穷，但志向是远大，这是因为他要尊重仁德；虽然得到富贵，可是容貌是谦恭的，这是因为他不依势作威；虽然安逸，但精神并不松懈懒惰，这是因为他明通道理；虽然身体劳累，但容貌依然端庄，这是因为他爱好礼仪，注重礼节；发怒时、高兴时的赏罚不过度，这是因为礼法战胜了私情。

        《书》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意思是：《尚书》说：“不要有所偏好，要循古代圣王的正道；不要有所偏恶，遵循古代圣王的正路。”就说的是君子能用公理正义战胜个人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