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玻璃罩所封者即《長明燈記》碑)
長眀燈記
世言長眀燈,其義甚深微妙,其功德不可稱量,事佛者必先之,而大人君子之心或有在焉。翰林學士承旨、開府儀同三司、知制誥兼脩國史、特授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泰安王子埜僊帖穆耳開府公割田千五百畝,入汴梁延津上乗寺,為長眀燈資。命其屬揭徯斯為之記。
惟我朝世有大勳,膺列土之封,任維垣之重者,泰安王其一也。自太祖之世,四傳至翰林公,更歷八朝,百有餘載,聲光威望,赫如一日,盖當世鮮與為比。公幼敏扵學,長眀扵政,繇河南行省叅知政事遷江西。歲餘,進河南右丞。未行,拜平章政事,入知樞密院事,承旨翰林。出入三宮,照暎海內,而為善之心益孳孳焉。皇慶初,承詔祝釐五臺山。還,過應州覺興寺,施金幣作長眀燈供。去年春,建承天報恩寺于居庸關,而長眀燈亦首具焉。公之心可知矣。
(書丹者趙孟頫)
夫燈者,所以繼日月之眀也。日雖至眀,不能烜乎夜;月雖至眀,不能燭乎幽。故必假膏火以代其眀,而濟乎人。日月之眀不可已,而膏火之用亦不可已。譬猶人君之治天下,雖極眀聖,不能徧睹也,必假乎臣以達其眀而被乎物。故天下不可一日無眀君,亦不可一日無賢臣,盖相须為用而不可已焉者。公固曰:“凡吾所以為此者,非以求福田利益也。吾受皇帝、皇太后厚恩,庶以報上之萬一也。”然公之所以報其功烈盛矣,又奚假布施之為報乎?推公之心,盖欲世世子孫竭忠本朝,達天子之眀于天下,如膏火之繼日月而無窮。既以諸佛作證,又徵愚言為监,公之心又可知矣。乃書以諗于公,公曰:“然!”且召其子尼摩性吉、福安等告之,而後刻石。
公娶完澤氏,河南王之女也。靜淑柔嘉,亦好善不倦。上甞曰:“汝可謂君子夫人矣。”遂封魯國夫人。
(碑陽拓片)
主是寺者,講主合立八達勝吉祥也。師乃滿帶人,大德中以千夫長從武宗漠北,已而歎曰:“吾不學出世法而從兜鍪乎?”乃棄官學佛,玄關幽鍵,一叩而徹。公言之上,為天子所知,前後锡賚,不可勝紀。承天報恩寺之建也,師實主焉,故有旨俾住持云。
延祐四年(丁巳,1317)冬十月四日,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脩官揭徯斯記。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知制誥兼脩國史趙孟頫書并篆題。
延祐庚申(延祐七年,1320)二月吉日立。
(碑陰拓片)
【簡析】
本碑現存延津縣城內大覺寺(古稱上乗寺)。該206釐米,寬78釐米,厚25釐米。圓首方趺,額身一體。碑體風化嚴重,但字跡尚能辨析。陰陽兩面皆刻文。碑陽篆額“泰安王子開府公長眀燈記文”,3行,每行4字。結體微長豐腴,筆畫纖細多變,柔中有剛。碑陽正文15行,滿行42字,共計421字。碑陰額部線刻佛像一尊,周圍有紋飾。碑陰正文15行,滿行42字,共計307字。碑陽、碑陰所刻為一文,此形制亦屬常見。此文為正書,與篆額一起為趙孟頫所書。趙孟頫為書法名家,其行楷獨步天下,源於唐楷而獨出機杼,用筆簡約,線條爽利,縱橫開張,柔中有剛。筆劃圓秀,字勢橫展,騰挪起伏,沉穩勻淨,既有唐楷之法度,又楷行結合,追求溫潤閒雅,輕盈流動之美。此碑書丹於延祐四年(1317),比輝縣玉虛觀碑(集趙孟頫字)尤顯遒媚清麗,為趙孟頫後期名作。
(北圖存拓)
撰文者揭曼碩亦為一代名臣。仁宗時,特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三入翰林。文宗時開奎章閣,首擢授經郎,與修《經世大典》。順帝元統初,遷翰林待制,升集賢學士。及開經筵,升侍講學士,同知經筵事。詔修遼、金、元三史,為總裁官。其文嚴整簡當,其詩清婉麗密,其書善楷法,尤工行草。從文中看,“命其屬揭徯斯為之記”,可見揭曼碩與埜僊帖穆耳為同僚。
埜僊帖穆耳為忙兀氏,出身世家。其父博羅歡為元世祖時重臣,戰功顯赫,歷任河南行省平章。元成宗時,改湖廣平章,移江浙,為一方諸侯。卒後,賜封三代,追封泰安王。埜僊帖穆耳受祖蔭庇,累官知樞密院。延祐中出為河南行省左丞相。英宗立,降為本省平章,終翰林學士承旨。
埜僊帖穆耳作為勳臣之子,位居顯要,自然風光無比。但他所處的時代,恰恰是元代宮廷爭鬥最為混亂、慘烈之時。文中提到的大乗寺住持合立八達勝吉祥,曾扵“大德中以千夫長從武宗漠北”,應屬於元武宗舊臣無疑。元文宗即位後,違背誓約,未立武宗之子為太子,勢必引發武宗舊臣的反對,而元文宗亦勢必對武宗舊臣進行清洗。合立八達勝吉祥的“幡然醒悟”而“棄官學佛”一定與朝政紛爭有關。元文宗為元武宗次子,其即位後,埜僊帖穆耳把合立八達勝吉祥“棄官學佛”的情況“言之上,為天子所知”,結果合立八達勝吉祥得到的“前後锡賚,不可勝紀”,大乗寺亦一躍而至名寺之列。後來又創建承天報恩寺,元文宗下旨讓合立八達勝吉祥作住持。從這個角度看,埜僊帖穆耳竟然一次“割田千五百畝,入汴梁延津上乗寺,為長眀燈資”就可以理解了,如此大手筆的背後是一次政治風險投資。而承天報恩寺創建時,埜僊帖穆耳“而長眀燈亦首具焉”,既然“首具”,想來施捨的土地錢物絕不會少。
(碑陰額部線刻佛像)
我們注意到埜僊帖穆耳在延祐年間已官至河南行省左丞相,但到元英宗時,卻降為本省平章,想必受到了朝權紛爭的牽連。而元文宗歷盡千難萬險即位後,埜僊帖穆耳投資合立八達勝吉祥和延津大乗寺,使得自己的政治前途再為明朗。文中的以燈繼日月之眀為喻,“譬猶人君之治天下”,得出“天下不可一日無眀君,亦不可一日無賢臣,盖相须為用而不可已焉者”的結論實乃向朝廷和皇帝表忠心的肺腑之言。他自己也承認“吾所以為此者,非以求福田利益也。吾受皇帝、皇太后厚恩,庶以報上之萬一也”,可見其所作所為並非完全為了敬佛禮佛,而是有著明確的政治意圖和目的。作者推埜僊帖穆耳之心“盖欲世世子孫竭忠本朝,達天子之眀于天下,如膏火之繼日月而無窮”,意在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使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一篇平平常常的記載佛事的記文背後蘊含著朝政紛爭的血雨腥風。本文從一個很微妙的角度幫助後人認知武宗至文宗皇權爭鬥的慘烈,這是本文的價值所在。
另,關於本碑,唐有朝主編《元趙孟頫長明燈記碑》(河南美術出版社2014年8月)摩拓精心,裁剪得體,亦有釋讀和論述。元程鉅夫《雪樓集》卷十三《應州覺興寺長明燈記》亦與本文有關,可參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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