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应是种两人合作的良好生活方式，但并不是长跑比赛，谁坚持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不管结婚多久，要看你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什么，有没有让你更懂得如何关心一个人、爱一个人，这才是婚姻真正的质地。
李英本来要给我讲一个第三者插足的老套故事。结婚十年，她辛辛苦苦经营来的一切，在个黄毛丫头的一招半势中土崩瓦解。她说自己不服气。
可当我们真正坐下来聊天时，她说的全是婚姻中的美好记忆，那个她恨的人只是寥寥带过。
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所有她想要的，只是回到往日的好时光。
我和丈夫婚姻十年，现在儿子判给了我。刚离婚那会儿我特痛苦，孩子学习本来挺好，去年一年我基本都在打麻将，输了几十万，小孩子一没人管，学习一塌糊涂。今年我跟他爸商量，说反正自己文化程度也不高，不如送到寄宿学校。现在每礼拜接回来一次。
小时候我家特穷，上到小学三年级就退学了，在家帮忙带弟妹、干农活。直到现在我也很要强、能吃苦。后来哥哥姐姐到镇上做生意，家里条件才渐渐好起来，但我也错过了念书的年纪。所以我对儿子的学习要求特别严，每次考试少于90分回来肯定挨揍。
24岁我经人介绍到安医当护工，工作虽然又脏又累，但觉得在城里有份能养活自己的事，挺知足的。我和丈夫是老乡，他也很穷，每月打工挣的两百多块钱还要给家寄一半。但人老实，长得也挺帅，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结婚那天下午，我跟组长说要早走会，他问我什么事，我说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那天我没化妆也没换衣服，穿了件白色带花边的褂子，在饭店请他家亲戚吃顿饭，就算把事办了。那时都九几年了，哪有人像我那样。但当时真的太穷了，我连自己家亲戚都没请，我说来多人没地方住。第二天我给同事散喜糖，他们都怪我不通知，我笑笑，没说什么。
结过婚我们租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平房，一年后儿子出生了，日子过得去。
我们隔壁住个小伙子，每天在街上练摊，他跟我爱人说：“你一个月赚一两百块，还不如我摆一个礼拜的地摊。跟我干吧。”我丈夫被他说动了，就到城隍庙批发皮带，白天上班，晚上去四牌楼天桥练摊。
那时我一下班就一路小跑回去，做好饭等他回来，吃完饭，把儿子放在前面的车篓蹲着，我抱着大包坐在后面，三个人哼着歌一起去街上摆摊。第一个月居然赚了三百多，是工资的两倍，一家人高兴坏了。
人的命运有时想象不到。
1996年，他一个远方表叔去世，因为膝下无子女，就把这个小配电箱厂留给了他。接手时等于倒了，除了厂房和机器，什么都没有。
我俩商量，自己不懂业务，不如买掉还能赚点。想了好几天，我丈夫还是决定自己接手干，“不懂可以慢慢学嘛！”他说。既然他想做，我就全力支持，回老家找亲戚一家一家借，终于凑足了二十万启动资金，厂子才算活过来。
我丈夫文化水平不高，但人聪明，肯干。也就一年多吧，外帐基本还清，还有些小小节余。那时我把工作辞了，每天给十来个员工买菜、做饭，有时他们赶工期，我还要给小伙子们洗衣服。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比较敬重我。等业务走上轨道，我爱人请了厨师，儿子开始上幼儿园，我就回家了。
厂里业务渐渐多了，他越来越忙。刚开始我还做他的饭，后来只做自己跟儿子的饭了。其实心里也明白，就算生意再忙，哪能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客户陪？而且回来越来越晚，有时甚至不回来，第二天一问，要不在澡堂睡了，要不打通宵麻将去了。我也不想多问，得过且过吧。但你不能抓沙子往我眼里硬揉。
那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早上就打过招呼，让他晚上回家吃饭。
表现还不错，早早回来了，先去洗澡。他手机搁沙发上，老响，我接起来，问了半天也没人答，然后咯哒一声挂了。我心里飘过一丝阴云。他出来后我说有人打电话，他看了一下，“哦，一个客户。”我在厨房炒菜，他就坐在沙发上翻报纸，过了一会他要下楼买剃须刀电池，我说抽屉里有啊，他讲那个电力不足，带不起来。我说那你就去吧。
他那天肯定很急，都没注意到我在后面跟着他。到车库那儿，他掏出手机开始打，我躲在大树后面听。讲了二十多分钟吧，一句比一句不像话。我们结婚纪念日，他在电话里一个劲向另一个女人道歉不能去陪她。我当时就觉得血一下冲到脑门，跑去劈手把他手机打了，从地上摸起块砖头砸过去。他楞在那儿，血一条一条从头顶上渗下来，满脸都是。我打了辆车把他送到医院，挂急症包扎了头。
我俩个性太像，谁都不想多讲什么楚。
回来安稳了几天，那天在家穿个睡衣，又要下楼买杂志。我站在窗口看，他根本不往报摊方向走。我给我表姐打电话，让他们跟去。表姐后来告诉我，他给那女人租了套房，而且那女的已经怀孕了，他们冲进去就打，我丈夫还死命护。那晚他没回来，而且之后一个月也没再回来，所有的朋友、亲戚、员工都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还是他朋友打电话给我的，说老二回来了，我们在吃火锅，你来吧，什么都不要讲了。他看见我也没什么表情，好象早知道我会来，吃完饭我主动说咱回家吧。
坐在沙发上，我说你到底想怎样。他说离婚吧，什么都给你。我不离也不行，你把人家打流产了，现在不离她就要告我。我离了婚，周旋周旋再讲，你总不想让我坐牢吧。我知道他胡扯八道，但憋着一口气，说离就离，我相信一个人能把儿子带大。
其实当时心里没有特别痛苦，就觉得耗着没意思，心里又有气，乱七八糟情绪搅到一块，只想快刀斩乱麻。
我们离婚时，家里已经买了两套房。我天天在家里躺着、坐着、站着，到处都是他影子。一气之下，我把东西全搬到新家，把那套旧房丢给他弟，儿子也扔给小叔照顾，自己和帮朋友没白天没黑夜的打起麻将。
我的朋友都是他客户的老婆，老公都会赚钱。我们玩起来都是几千上万的输赢。赌博真是排遣空虚的最好办法，只要一上桌子，我立刻什么都不想了，就算一天不吃饭，也不会觉得饿。
后来瘾越来越大，他们就带我去玩大的。
我记得有天下大雨，朋友开车带着我们两个女的到乡下赌。
那里人很多，一下庄，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包着。外面突然有人喊条子来了，有人撂起长板凳就把日光灯砸了，黑漆漆一屋子人，你挤我我挤你，纷纷从后门逃跑。出去后我们找那个朋友，才发现他早开车跑了，留我们两个女的躲在雨天的草堆里，浑身湿透了，到处都是牛粪、烂泥。
看着噼里啪啦的雨，我就在想啊，小时候也受过罪，但那时觉得都是为了生活，为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什么都值。现在好日子已经来了，我干吗要这样折磨自己？就算少了他，我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呢？至少我还有儿子。
后来还是那个女伴给他老公打电话，我才搭顺风车回到市里。发了几天烧，再见面时，才知道那天好几个赌友都被人推骨折了，还有个栽到地上，被踩了好多脚，又被条子罚钱又脑震荡，算是倒尽霉。大家嘻嘻哈哈，我心里很难过。
我说我不玩了，结结帐吧。他们都很惊讶，真不打啦？我点点头。
后来一算，我除了输光了押在那里的四万多，还差十二万。想收手必须把帐结清。我就给孩子爸打电话，说输了十二万，不交清楚今天走不了人。他在电话那头楞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打麻将的？”我就说了一句：“你管不管吧。”他停了一会，“你等我”，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做企业的，手头并没有多少活钱，这个我心里清楚。但当时的确没办法了。下午三四点钟他开车过来，交了支票把带我走。一路上也不说话。到楼下就讲了一句：“以后不要再玩了”。
我站在楼洞那儿，看夕阳好大好圆，天上有几片云薄薄的，红艳艳的，想起小时候傍晚的打麦场，心忽然变得好轻好轻。
陶妍妍，码字工人。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谈情说爱》、《中学生不看的100部电影》、《最美的电影》、《绝版中国》（合著）等书籍。曾在《新周刊》、《中国女性》、《读者》、《莫愁》、《云中往来》、《大河报》等多家知名媒体发表散文、随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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