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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是文革期间入伍的。领兵的来他家时，公社武装部长腰间挎着盒子，领兵的一身草绿色军装，四个兜，魁梧的身材，帽徽领章红的发亮。大队民兵连长前呼后应领进石头家。我们自然被拒之门外。
走那天是上午。沿街的墙上斜贴着红绿标语，村里人敲锣打鼓。石头胸前戴着大红花，穿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新军装，大头鞋，皮帽子，背着背包和军挎，在家人簇拥下走出家门。一时间，街上人山人海。“一人入伍，全家光荣”，“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此起彼伏。人们追在石头的身后挥着毛主席语录，振臂高呼。震撼热烈的氛围让许多人泪流满面。直到石头出了村，人们还激动的踮着脚尖张望，情极难平。
这是个崇尚军人的年代。石头走了，给家里村里公社留下了更多的期待。他家祖祖辈辈是贫农，阶级成分好，根红苗正。一定会成为忠于党，忠于人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战士。一个月后，石头寄回的彩色照片让全村人赞不绝口。一身绿军装，上下三点红：红帽徽红领章和胸前的红语录。石头父母看着儿子如此飒爽，自豪得拢不上嘴。自此，媒人踏破门槛，看照片的姑娘你来她往。
石头是铁道兵。开始在炊事班，后来随部队挺进大山钻山洞。第三年一张立功喜报寄到家。石头在施工爆破中为掩护战友身负重伤，右侧三根肋骨骨折，荣立三等功。当时的《解放军报》都刊登了他的事迹。石头来信是别人替他写的，并没说骨折住院的事。他说在部队很好，让爹妈不用惦记。并把一个月八块钱的津贴积攒起来，每半年给家里寄三十元。第四年石头入党了。石头小学都没念完，入党申请书是排长替他写的。退伍的时候部队给他评残他坚决不要。硬是拖着残疾回家务农。用他的话说，没给党国家做出多大贡献，怎么能享受优抚待遇呢。
直到去年国家成立了一个退役军人管理部。普查时地方政府才得知他家的困难。老伴常年有病 ，儿女都在农村，生活拮据。管理部门调阅了他当年的档案，才知道他是伤残退伍军人。按照国家规定给予他该享受的优抚待遇。
石头退伍那年，西院邻居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二十年后，那小子当兵了。他爸爸是大款，那小子外号叫二款。据说他家有几百万资产，贷款也不在少数。大款在城里承包工程发了大财。城里有楼房，家里盖的是三层小楼。石头家的破房子就是他家东邻居。石头一直纳闷，没听说体检政审的，那小子咋当的兵呢。只是有一天傍晚，好多轿车停在大款家门口。有穿军装的，听说是县武装部的，有镇里书记镇长，有村干部。热热闹闹的一阵子就离开了。听说大款在县城的大饭店请了几桌客。
二款到部队就学开车，是个后勤兵。这是大款说的。大款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村里人说，二款根本没参加体检，却当兵走了。村里有几个参加了体检都不合格。大款说武装部咱有人，只是送去五万块钱，二款当兵的事全摆平。石头心寒。这年头，洋钱能使鬼推磨。难道部队上的人没有原则了吗。他愤愤不平，去镇里的武装部告状。结果可想而知。
当兵还没俩月，二款穿着军装，牵着一个城里姑娘的手回家了。大款的车也由原来的桑塔纳换成了四个圈的奥迪。这一天，家里的三层小楼宾客满堂，七大姨八大姑出出入入，城里来的客人，镇上领导和关系户的轿车你来他往。听说二款牵手的姑娘是城里一个局长的独生女。大款要为儿子订亲。石头听着西院楼上嬉笑的闹腾，头都大了。自己当了五年兵才回家一次，这小子才走俩月就探家了。怎么当兵和走亲戚一样了呢。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二款竟然在家待了一个半月才回部队的。是大款开四圈车送到呼和浩特的。听二款妈说，四圈车的后备箱装满了名烟名酒，还有一大兜子现金。说下次儿子回来就入党了。
果不其然，二款转年就入党了。大款不想让儿子在部队发展，因为亲家是局长，退伍后农转非能安排工作。亲家也和大款说过，只要在部队立个三等功，回来后名正言顺的给安排。二款是第二年兵了，明年也该退伍了。一定要让儿子在退伍前弄个三等功。钱要花在刀刃上。大款心里想着。
这年春节，二款回家过的年。走的时候大款开奥迪车去送。没带香烟美酒，只是带了若干银行卡和现金。这一趟去就是要买个三等功。二款妈心疼钱 怕是钱花了，买不到。大款告诉她：哪有不吃腥的猫。大款回来的时候笑容满面，迈着横步进的家。说是儿子冰河里救人立功了。这点事瞒不住石头。他想部队立功要发喜报的。哪有自己家人说立功就立功的。后来听人说，现在部队个别领导很腐败，这样的三等功都是花钱买的。只是退伍后才把假立功资料塞进档案里的。
二款退伍那年，村西头的老张家从超生户抱养了个女孩，起名叫大凤。中间牵线的是石头。石头远方表妹家的闺女连生了三女儿，非要超生要儿子。表妹托付过石头，要是再生闺女就找个好人家收养。结果生的又是女孩，这就是老张家收养的大凤。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石头都不敢相信，这丫头报考的是军校。老张知道石头过去当过兵，就来石头家打探。石头说，当兵好，当兵好。部队上艰苦，能磨练人。石头就说起当年钻山洞修铁路的事。说的老张夫妇心里直嘀咕。这么苦，这么累大凤恐怕受不住的。没过几天，老张夫妇又来大款家打听二款当兵的事。大款媳妇瞪大眼睛说，姑娘家家当啥兵啊，家里又没钱。当兵吃穿是不花钱，可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他说部队上有些当官的就喜欢钱，钱送到了，啥事都能办。当年我家二款当兵是用钱堆出来的 。不然准和石头一样，肯定回家种地。张家夫妇听了浑身发冷。
大凤报考军校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老张夫妇没儿没女，收养了大凤是亲人。年岁大了，供养大凤上学都困难。这些年大凤妈拖着风湿病的腿靠种地生活，老张弓着腰骑三轮收破烂。没想到大凤考上城里一中，成绩优异。老两口的艰辛大凤都明白，一心用好成绩报答父母的收养之恩。她和父母说，考军事院校不同于石头爷爷和二款叔叔当的兵。军事院校培养的是军事人才，学的是军事科学和军事技术。老两口不懂这些，只是口口声声地说这大学真好，一分钱不花。通知书下来了，大凤被一所海军院校录取。四年后又读的研究生。那身漂亮的海军服，那威武俊俏的军姿，让全村人为老张家自豪。
大凤服役在海军的一艘航空母舰上。她学的是的航海专业。老张夫妇看着大凤在甲板上的照片，不明白到底是啥兵了。说是海军吧，身后还有那么多大飞机；说是空军吧，又看不到水泥跑道。夫妇俩总担心，巨大的钢铁堆成的舰艇万一沉到海里不就遭了吗。于是就急去石头家打听。石头戴上老花镜，看着照片也弄不懂。只是说他当年当的是工程兵，没见过海，也没见过飞机。要是航空母舰，他说只有美国才有。那年代美国打越南，就是用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轰炸的。离开石头家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开车回家的二款。老两口拿出照片给二款看。二款说这是我国新建的航空母舰，他在电视里看到过。二款问，这女兵是谁？老两口抢着说是我家大凤。二款说大凤真有出息。大凤是现代军人，是国家新一代有文化，有知识，有前途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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