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扎根儿》董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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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丹妮在乡下找了一个对象，他是一个土里刨食儿的农民。她要在农村扎根儿一辈子。屯子里的人，一个传俩、俩传仨，一夜之间，在小镇上成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对这个事儿，人们众说纷纭:"可不是咋的？一个城里姑娘，头不秃，眼不瞎的，找个土老农图个啥呀？"

　　她要在农村扎根儿，亲属没有一个同意的。姐姐问她:"丹妮呀，人家都挖门子倒洞想回城，你却要在农村呆一辈子，我不知道你咋想的？……″这究竟是咋回事儿，故事还得从头说起一一

　　那年，她整整20岁，头上梳着两个短辫儿，身穿一套绿军装，腰间扎着武装带，臂上戴着红袖标，胸前配着大红花，她带着飒爽之气，和知青战友们，打着红旗，唱着战歌，坐上大卡车，离开家乡亲人，从省城来到农村的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下了汽车，眼前的场景，让她大吃一惊:苇塘里，那几趟灰秃秃的砖瓦房，早己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现在却成了他们的青年点。屋外是一片稻田，四周长满了芦苇水草，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走进屋里，地面潮湿，房子阴暗，墙角长草，老鼠乱窜，有时还有长虫出来光顾……让她心中直打冷战。呆在屋里，让她提心吊胆。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到点里，腰酸背痛，手脚麻木，手心、脚掌上打出血泡。躺在床上，钻心地疼痛，让她在被窝里泪水涟涟……

　　到了夏天，蚊子嗡嗡乱叫，黑压压一片，咬得她手上、脚上都是大包。下雨天，无路可走，粘泥卡住脚脖子，连泞带陷，行路艰难。

　　那年秋天，她下地割稻子。那把镰刀寒光闪闪，把她吓呆了。这也难怪，一个城里的女孩子，头一回下田，哪看过这玩艺儿？哪见过这阵势？

　　这时，一个老农走过来，手把手地教她:右手咋握刀？左手咋攥把儿？咋打腰儿？咋放铺子？咋捆捆？猫腰站成啥姿势，割稻时两腿叉开，前后倒步……

　　在老农的言传身教下，时间不长，她就把割稻的活儿学会了。

　　那个年月，青年点里的伙食不好:每天的主食是大米饭。菜是老三样:白菜、土豆儿、菠菜汤。逢年过节杀口猪，改善一下伙食。

　　在青年点里，她每天按时出工，干活时，她敢和男青年比试。无论是除草、扬肥、还是平地、开荒，无论是收割、背运，还是割苇、修渠，无论是抗旱、保苗，还是抢险、上堤……这么说吧，生产队里的活儿，除了赶大车之外，她都干过。

　　当地的老农看在眼里，都夸她:"这孩子干活实在，一点也不骄气，将来挑门过日子，准是把好手！"

　　经过一段劳动锻炼，她的身板强壮了，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儿。白天，稻田里，水渠边，村路上，留下了她劳动的身影……傍晚，树林边，小河畔，果园里，她和战友们对照明月，仰望星空，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在迷人的月光下，反反复复、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流行歌曲……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们用甜美的歌声，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涂抺得色彩斑斓。

　　有一天，小队长马大舌头，受人之托来到青年点。他要把丹妮，介绍给大队长的儿子沉沦。进了门，马大舌头笑了:″丹妮呀，今天来找你，是这么回事儿？你也二十好几了，也该有个男朋友了，我这有个人选，你看沉沦咋样？"″丹妮惊愕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队长怎么会给她介绍这么一个浪荡公子？如果让她自己选对象，就是选一万个，也排不上他的号啊？她说:"队长，我暂时还不想谈朋友！"她婉言相拒。小队长一脸微笑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又对她说:"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是受大队长之托。这么和你说吧，自打你下乡来到这儿，大队长对你的认象就很好。他也说了，如果你能和他儿子成亲，招工回城、到学校上班，由你自个选！″单妮又是一惊。他继续说道:″大队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以后的命运，何去何从，你可要考虑好啊？沉沦这小伙子，文化水差点，性格粗鲁点，有时任性贪玩，这都不是事儿。"单妮觉得脑袋嗡嗡乱叫，她似乎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在朦朦胧胧中，小队长结束了和她的谈话……″好了，我说得差不多了，究竟咋办？你自个颠量颠量！"

　　小队长出了青年点，就去了大队部。把谈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和大队长说。尽管用了不少花言巧语，大队长心里也不满意。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小丫头片子，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在暗地里，他指使儿子使坏儿、下绊儿，后来，沉沦一次次登门示爱求婚，可每次都被单丹妮拒绝。在这件事上，他说啥也想不通。心里说，好你一个单丹妮，城里的姑娘有啥了不起？就算你高贵，你不也下乡了吗？人都得"过哪河，脱哪鞋。"入乡随俗得了，装啥姑奶奶呀？再说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爹是大队长，我这个公子哥儿，你能惹得起吗？你不是想躲着我吗？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回哥主动出击了。

　　一天晚上，在下工的途中，单丹妮和沉沦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他嘻皮笑脸:″丹妮，哥喜欢你，你过来，让哥亲亲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凑，手里还摆弄着水果刀。他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可她心里没底呀？他的这一举动，可把她吓傻了。他每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她己退到了沟边上，再也无路可退了。说话间，他已来到她的面前。那把水果刀，在她眼前划了一道弧儿，随后，他便伸出手来，去撩她的衣服。就在这时，只听她大喊一声:″救命啊……！″就在危急之时，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路平。

　　他是小队的看水员，刚上完水，从地里回来，正好打这路过。当他听到呼救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沉沦一看到有人来了，他转过身，撒丫子就跑……只听路平大吼一声:″站住！"在后边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喊:"小兔崽子，我看你往咱跑！″这会儿，沉沦一刻也没停下脚步。他心里明白，知道停下来的后果。一边跑，一边磨叽:"这下撞枪口了，我算栽了！″沉沦一米六0的个儿，体重不到一百斤，长得瘦猴似的。路平，一米八O的大个儿，长得人高马大，典型的山东大汉。上学时，就是长跑运动员，早年随父习武，一身的功夫。沉沦可哪是他的对手。他跑出不到30米，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转眼的工夫，就被路平追上了。只见他左手抓住他的脖领子，用右膝盖一点后腰，双手一叫劲儿，然后，就是一个大背，只听″吧叽″一声，把他扁扁生生地拍在路面上。随后，就是一顿拳脚。踢得他满头是包，鼻子流水。然后，又把他从地上提拉起来，″吧吧″左右开弓，打了几个大嘴巴。一边打，还一边教训他:"小兔崽子，你长点记性，今后学点好，别总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小心别让我再看见，我卸了你的胳膊，打折你的腿！″听了这些话，吓得他屁滚尿流，把头点得像鸡叨米:″你是爷爷，孙子记住了！"随后，又飞起一脚，朝他的后背来了一个扁踹:″去你妈的，给我滚！″这会儿的沉沦，往日的威风一扫而光，只见他头也不回，像只兔子一溜烟儿跑了。

　　这时，村路上只剩下路平的丹妮。他说:″丹妮，刚才让你受惊了！只要有你平哥在，在再也不敢欺负你！"″谢谢平哥！″丹妮冲他微微一笑。"不用谢，路遇不平，就得出手！″

　　路平这段英雄救美，不仅让全村人赞许有加，同时，也让丹妮对他刮目相看。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可那时候，年轻人都挺封建。加之女孩性格腼腆，走路得留一段距离，说话得赶上屋里没人，即便偶尔见上一面，也是来去匆匆，到一块儿，也没啥说的。

　　那时候，年轻人对婚事都很淡漠。相亲时，都是爹妈说了算。老人说行，那就成。老人说不行，那就拜拜了。另外，婚事也非常简单:经媒人一撮合，双方认个门儿，男方拿出三头二百的，再买几十尺长头布，打面柜，打对箱子，做一两套衣服，做对行李，两家订个日子，媒人给捎个口信儿，找台大马车，铺双床麻花被，就来娶亲了。有的男方骑台自行车，女方提拉个包，就当娶亲了。下了车，进了屋，上了炕，就是入洞房了。

　　在当时，路平家挺困难。他俩结婚时，婚礼办得挺简单:结婚那天，丈夫用自行车驮着她，她手里提拉个小包就进门了。家里摆了几桌酒席，招待一下双方亲属，两个人就完婚了。

　　尽管当初，姐姐对她不理解，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默认了。姐姐疼她，必竟是一奶同胞啊？

　　在她结婚时，姐姐怕她冬天冷，给她买了一件羊皮大衣。她从里到外仔细观瞧，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只因为这个，让她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

　　到了冬天，她左右颠量，那件皮大衣她还是没舍得穿。公公在供销社打更，她怕老人冬天冷，结果把大衣送给了公公。为了让老人穿着方便、舒适，她把皮大衣，改成了半截棉袄。公公逢人便说:"丹妮这孩子，对我真心实意，比我家闺女都上心！″

　　就在丹妮结婚不久，上边下发了回城指标，她寻思着:丈夫长年在队里劳动，身体又不好，她把指标让给了丈夫。丈夫心直性耿:″丹妮，你还是回城吧，我这个穷家会托累你一辈子的！"说完，他的眼泪直在眼圈儿里打转转。她看着丈夫:"当初我选择了你，现在不能离开你！这辈子，农村的根儿我扎定了！

　　婚后的第二年，一对龙凤胎出生了。几年后，又生了一儿一女，让这个原本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当时，她家人口多，生活挺困难。秋后把水稻领回家，然后换成玉米，再把玉米磨成面粉，她家常年吃玉米面饼子，喝大白菜汤。作为家庭主妇，她也有心给家里人改善伙食，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到逢年过节，家里砍几斤肉，全家人就算过年了。鸡、鸭、鱼、肉，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因为那是一种奢望。

　　丈夫身体有病，常年打针吃药。公公患有腰腿疼病，干不了重活。婆婆双目失明，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由她一人照料。得了老年痴呆后，一犯病，五更半夜地折腾，让一家老小不得安宁。有时，大小便失禁，弄得衣服、被褥、身上、墙上都是粪便。她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伺候老人多年，她从不嫌脏，也不怕累。

　　老人胃口不好，吃不了硬饭。她就变着花样给老人做饭菜。有一次，那当把做好的饭菜送到老人房间时，便一头昏倒在地。家人发现后都吓坏了。丈夫一路小跑找来医生:″没啥大事儿，由于劳累过度，加上低血糖造成一时昏迷！"

　　婆婆患有小脑萎缩，逮住一句话，叨咕个没完没了。有时，还像小孩一样和她发脾气。可她从不和老人顶撞，还经常对大伙说:″老小孩儿，小小孩儿，要是老人没病，她能这样吗？"

　　由于她家住农村，家里有地。农忙时，她不但要照顾两个老人、一双儿女，还要和丈夫一起下地干活。白天劳动一天，晚上回到家里，还要伺候老人、照顾孩子，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打扫卫生，拾掇园子……

　　她这辈子，共生两儿两女。她经常对大伙说:″我是孩子的母亲，教育子是我的责任。″在生活上，她对孩子们严格要求，让孩子们自强自立，还把良好的品德，优良的家风传给他们……

　　这么些年，经他的言传身教，孩子们从小到大，直到毕业后，走向工作岗位，个个尊老爱幼，平易近人，善待邻里，友好同事，都在工作岗位上尽职不责，把工作干得十分出色。

　　那年，乡里招聘民办教师。这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单丹妮来说，可谓是时来运转。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大队长完全可以″兑现″他从前说过的话儿。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沉沦将他人伤害致死。被判死缓，锒铛入狱。大队长多方疏通关系，让儿女逃脱罪责，被判包疵罪。由于他患肺癌晚期，被保外救医，监外执行。单丹妮顺利报考，凭个人实力，扎实的功底参加考试，一路绿灯，通过笔试、面试，她被录用了。从此，她当上了教师，走上了讲坛，在教育战线辛勤耕耘……

　　对教书这一行，她打心眼里热爱。这是她从小就有的心中夙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她却说:″我虽然没当上状元，可我当上了教师！″

　　从小学到中学，她一直做班主任。天天和学生、书本、讲台打交道，余下的便是清贫和寂寞，她的付出，换来的不是成功和富有，而是两油清风，一身粉笔灰。每天那微薄的收入，紧巴的日子，让她的心里，有些不平衡。这种物质生活的反差，又让她懂得:选择教师的职业不难，难的是当一辈子教师。一晃这么些年，他一个心眼儿当教师。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误过一节课。她清楚记得:她上第一节课，做了这样的演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初次见面，我要说三句话:我愿意当班主任，因为我喜欢你们。我能当班主任，因为我上进心强，带着一颗童心。我如何当班任？我要当好儿个角色:学习上的″严父″，生活上的″兹母″，感情上的"挚友″。愿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在她的班里，有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叫戴晓红。由于一次意外的车祸，她的身心受到伤害。让她一时对前途失去信心。她及时前去看望:"晓红，你要坚强起来，你要用毅力战胜伤痛，用你的实力考上大学！″老师几句暖心的话语，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同时也让她精神振奋。考试前，她抓紧时间习，考场上再度冲刺，真的考上了大学。

　　那天早晨，她走在上班的路上，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单老师，你等一会儿！″当她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小男孩儿向她跑来:″单老师，这是我家树上长的！"他将两枚桃子放到她手里，随后，飞野式地向前方跑去，望着小男孩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儿，她的心里一阵酸楚……

　　有件事儿，让她记忆深刻。在一次上课时，有几个同学不时地冲着她笑。她问:″你们笑什么？″一个同学说:"老师，没事的！"直到下班后，她才知道这里的秘密。也不知同学们从哪听到的信息:她家生活困难，住在水田地区，却吃不上大米……孩子们的心里挺不是嗞味。全班同学背着她，从家里每人拿来5斤大米，要送给老师。又怕她不接受，就把大米暂时藏了起来，等他下班后，几个同学用自行车推着大米，悄悄地尾随在她的后面，待到她家大门口:″老师，这大米是送给您的，请您收下吧！"她再三推辞，孩子们却一动不动:"老师，你要不收下，我们都不回家！″她的眼里噙满泪水:"老吧，老师收下！″转念想想:这咋能行呢？我是教师，咋能白吃学生的大米？孩子们没能自食其力，这里都是家长的血汗呐？″她在心里琢磨:孩子们诚心诚意，这大米是送不回去了，但我得想想办法，变相地还给他们……

　　晚饭后，她去了超市。为全班同学每人买了一个精装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并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勉励的的话语……

　　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收到学生发来的短信，那一声声问候，那一句句心语，让她沐浴在爱河里……有的学生还传来自己的照片，透过那炯炯的眼神，让她追忆往昔的岁月……有的寄过来贺卡，诚挚的言辞，难忘的真情……有的发来传真视频，倾诉那发自肺腑的情意……有的附上孩子的书画……有的发来全家的合影……让她感深到:全社会尊师重教的氛围……她无法推辞这些特殊的礼物，只能在心底永远珍藏着……

　　她虽然不是画家，却对红梅情有独钟，她虽年愈古稀，却有红梅傲雪的品格……

　　在物质生活上，她算不上富人，但在精神生活中，她却是个富翁。

　　她的身心留在了农村，她的思想之根，像那辽河湿地的芦苇，却深深扎在盘锦这片沃土之上……

　　2020.8.16.16.16分于盘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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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家简介：董凯.中国乡土诗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祖籍:内蒙古通辽，现居辽宁盘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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