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小说《一张名片》外两篇 田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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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老李的印象真不咋好，第一次见到他时吓了我一跳，我正在办公室埋头写材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大姐，有报纸卖没？”老李半个身子从办公室的门口探了进来，绿色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圆滚滚的脑袋上头发油腻腻地。许是由于他没敲门，许是材料写得也并不顺利，我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没有没有！”老李把身子缩了回去，一会又走进来，带进来一股难闻的汗酸味，他递给我一张卡片说：“大姐你要卖报纸的话，打这个电话啊！”我对刚才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接过了卡片，那是一张自己制作的“名片”，一个小张贴大小的纸壳片，仿佛用红钢笔水印上去的几个大字“高价收废纸”，下面是电话，老李转身离开时，我突然发现他的一条腿是跛的。

　　年终，各种没看的报纸、过期的杂志、装劳保品的纸壳箱子堆积如山，乱做一团，我想起了老李，老李迅速地来了，最吸引我的是他自制的秤，秤钩下缝上了一个大大的蛇皮口袋，报纸什么的直接就可以放里面约了。他熟练地将纸壳箱拆开、压扁，报纸和杂志分头捆扎，干得还算立正。我对先前对他的态度还是充满歉意，找机会调侃：“真是隔行如隔山，弄得挺快啊！”他见我主动跟他说话，话也多起来。他边干活边骄傲地说：“你这是地质研究室啊，我儿子大学也是学这个专业的。等他毕业了，我也让他上油田上班！”“是啊，我好奇地问，你挺厉害啊，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啊！你儿子哪个大学的啊！”老李说：“可不是咋地，可是真不容易啊，为了我儿子能在你们油田上个好高中，我把他从农村老家带出来，打小就过继给我们本家哥哥了，我本家哥哥是你们油田户口，人家那条件可好，是干部哩！我儿子是北方石油大学的。”“是吗，跟我是校友哪！”我惊喜地说。

　　老李边说边“乒、乓”地动作幅度大了起来，灰尘也扬了起来，在阳光下格外明显，把他包围着。他在秤报纸重量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偷偷翘起脚尖托着报纸，那样报纸重量就轻了不少，那么多他才给了我4元钱，可我并不想计较。他满意地边收拾着满地的纸屑，边说：“大姐你这有劳保工鞋没，卖我一双呗，我儿子穿41码的，工服什么的有标志孩子不穿，鞋上啥标也没有，看不出来是工鞋，还保暖，如果有的话，你便宜喽嗖地卖我一双啊！”我望着明显比我年龄大的老李抱歉地说：“我这还真没有，你到别的科室看看。”

　　时间仿佛被插上了翅膀，我再次找老李的时候是一年后了。打老李的电话打了好久没人接听，再打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没头没脑地带着地方口音问：“谁啊，找谁啊？”我以为打错了电话，尴尬地问“这是老李电话吗？”对方说：“是啊是啊，你那有废品是吧，等会啊，我去，你是哪里？”我报上了办公室的地点。

　　过了好长时间，一个头带粉色围巾的女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我诧异地问：“老李咋没来。”女人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又问，老李回老家了啊？“他没了，没了半年多了，骨癌！”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蛇皮口袋问：“那你是他什么人啊?”“我是他老婆。”老李媳妇边说，边拎起沉重的口袋秤，上半身吃力地后仰着，用腿癫起口袋找着平衡。

　　一向伶牙俐齿的我一时间内竟然没有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气氛有些沉重，我忙不迭地问：“孩子快大学毕业了吧，他同我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呢，听老李说想到油田上班是吧？”老李媳妇说：“快了，自己说，上啥油田啊，现在油田效益也不好了，也不招工，再说吧。他爸那阵子治病可花不少钱，家穷，孩子打小就不比你们油田人，好不容易快大学毕业了，油田还不行了，咋也想不到的事啊！你说啥时候油田能缓过劲来啊？俺家老李到死也没看到孩子穿上你们油田的工服啊！”我无言以对。

　　老李媳妇再次出现在我办公室的时候并不是我找的她。新的一年刚刚开始，老李媳妇试探地轻轻敲门，她进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屁股只坐上了三分之一，拿着我给她倒的水也不喝，诺诺地轻声跟我说：“领导啊，打扰你了，我也知道我挺冒失地，你说咱不认不识地，可我实在没辙了，俺家你大哥那个本家哥进去了，说是贪污，我在这里也不认识谁了,寻思你和俺孩还是校友，孩子遇到这事我也没主意了，合计就来问问你，看看你能不能帮帮我吧！”我一头雾水地问:"到底是咋地了啊？孩子找工作的事吗？”我的话音刚落，老李媳妇竟然抽泣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家那败家孩子，搞了半天他大学并没有毕业，最后一个学期了，迷上了打电脑，挂了好多科，还偷拿了同寝室同学的一个耳机，他就合计打游戏用着过瘾，哪成想那一个耳机竟然2000多元钱，那同学报警了，我家孩子被开除了，我想你和我孩是校友，在学校还认识人不，能不能帮我说说，别开除我家孩子。”我听了十分震惊，眼前竟然浮现出老李说到儿子时骄傲的表情来。我诧异地问:"那你才发现啊他没毕业!”“是啊,当初我就跟老李说孩子不喜欢石油方面的专业，就喜欢学文科。老李那头驴可犟了，就不听，孩子到大学也不爱学，到底你说弄个开除，孩子也没敢告诉我，在外面打工打了半学期，放假了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啊，还以为他可算毕业了呢！我逼着他参加招聘才知道，这可咋整啊你说，要了命了啊！”老李媳妇边说边用一条旧旧的手绢擦着眼泪。

　　我呆默默地坐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是不断地给老李媳妇添着水。学校已经开除了，何况已经半个学期，哪还会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说了些行行出状元，不一定得要大学文凭之类的言不由衷的话，不知不觉自己的头上竟然冒出汗来。临走，我给老李媳妇拿了很多劳保衣服和用品。

　　时间就这么看似不缓不忙地走着，油价依然走两步退两步地折磨着人。春天又来了。那个午后，我依然陷在看是醒着，却依然困顿的状态里。敲门声响起，我从办公椅上坐直，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的帅小伙子出现在门口。“您好，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收废品的李师傅的儿子，我叫李强！”“你好！”我机械地说着，脑袋却并没有反应过来，在这个帅小伙身上努力寻找着老李的痕迹，竟然丝毫看不出来。

　　“您不认识我，我却听我爸妈都说起过您。我现在开了一家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请您用手机扫一下我的手机名片，会有惊喜等着您哟，以后还请您多关照！”李强边说，边把印有二维码的名片递给我。我接过名片，没话找话地问：“这行好做吗？”。

　　“二手设备的买卖、调剂是循环经济的典型表现形式之一。早在2000年，国家发改委修订发布的《当前国家重点鼓励发展的产业、产品和技术目录》中就出现了关于二手设备行业的条目。2004年，商务部发布关于加快旧货行业发展的通知，进一步给二手设备行业带来了详尽有利的政策支持……”李强侃侃而谈。阳光从窗户进来，他的侧脸仿佛涂上了一层金边。

　　送走了李强，扫了他们公司的二维码，进入主页：诚信体系标准、终端求购、供应信息、行情资讯、拍卖公告、资产处置等等各栏目陈列得当，我突然无缘由地眼角湿润了。

　　   

　《一碗猪肉》(2)

　　郭爷爷在十里八村是有名的富裕户，也趁上个两架马车、十余间瓦房。但郭爷爷的抠门在郭家乡也是出了名的。用一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郭爷爷放个屁都要巴拉巴拉有没有盐豆崩走了。郭爷爷的家里人也身受其害。这不，傍年靠节的，要洗的被褥，里里外外的衣物太多了，可郭爷爷把当时稀烂贱的胰子，也就是土肥皂一块切成四块，两个儿子家一家一块，自己留一块，给没出嫁的女儿留一小块。两个儿媳妇气得这个骂呀：当初都说老郭家富裕是富裕就是抠，寻思抠还能对自己家人抠哪去，可没成想能这样。郭奶奶眼神不好，做点针线活得早早的点上灯，郭爷爷就因为费灯油都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

　　那年的冬天特殊的冷，大家开玩笑说，男人小便都要边尿边往下敲。郭奶奶嘀咕好几回了，让郭爷爷弄点砖给猪圈再砌砌，给猪也在加点热乎的食，郭爷爷就是舍不得，把一头百余斤的大猪活拉拉给冻死了。郭爷爷这个心疼啊，逢人就念叨：这要等到过年再杀还能再长个十来斤的膘。郭奶奶和儿媳妇们却乐了，平时郭爷爷家割点肉都给男人和孩子吃，说女人不干体力活用不着吃肉。这下整整一头猪给冻死了，还不改改馋？好不容易盼到杀了猪，郭爷爷却背到集市上给卖了，也就留下了四分之一吧，还冻到了雪堆里，说等到过年再吃。可他们爷三个却弄了点油吱啦，隔三差五的整两口小酒，女人们这个气啊。

　　有一天，男人们干活去了，孩子们也上了学。郭爷爷要去赶集，郭奶奶一听乐了，也要跟着去，郭爷爷却说女人要勤扫院子少逛街，逛街保准会花计划外的钱。郭爷爷和儿媳妇们只好窝在家里，百无聊赖中郭奶奶突然想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主意，那就是赶上郭爷爷不在家，把雪堆里的肉扒拉出来，剁下那么一小块烀着吃。两个儿媳妇一听兴奋得眼发蓝。

　　大家赶紧行动，生火的生火，片肉的片肉。肉冻得梆梆的，一斧子下去，就那么一小白印子，怕郭爷爷看出来，还不能片得太厚。忙活半天，好不容易将那么一小碗肉炖在锅里了，慢慢地香气就溢了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望风的郭奶奶看见了郭爷爷的那顶黑色的小毡帽，正在地平线那一高一低地向家的方向走来，小媳妇一听急得直要揭锅盖。关键时候还是郭奶奶冷静，她颠着小脚舀了一小瓢的黄豆，在郭爷爷必经的路上哩哩啦啦的隔一段撒那么一点，直到一瓢豆见了底。回到家里肉也烀熟了，大家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将一碗肉吃完了。

　　郭奶奶指挥大家赶紧将没缝好的被铺在了炕上，佯装缝被。这时郭爷爷兴奋的一脚将门踢开，边将兜在衣服里的豆子往缸里倒，一边将嚷嚷：“快看，我在地上拣到了这么些的豆子，能磨好几块的豆腐哩，不知道谁屋里的这么败家，撒了一地，咦，这屋里怎么这么香呢？”大家心里一惊。郭奶奶一听忙说：“你拣干净没有啊，大家再出去找找！”郭爷爷一听拍着手说：“对、对，快都别缝了，全出去找去。”说完自己带路去了。

　　这个事直到郭爷爷死也没有人告诉他。头段时间，郭爷爷家的老屋扒了，在地基里发现了三个金锭子，不知道是不是郭爷爷藏的，因为郭爷爷至死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一筐鸡蛋》(3)

　　老板娘热情地拉着妍妍的手，介绍说：“我们饭店新进的土鸡蛋，可新鲜了，我特意到农村一家一家收的，收的时候就一块钱一个呢，你看你家亲戚穿的多排场，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要不你再来个小葱炒笨鸡蛋咋样，大城市人稀罕这个！

　　妍妍呐呐地说：“笨鸡蛋？””是啊是啊，来，你看看，咋样？”边说边熟稔地拉着妍妍的手来到菜品展示台前。妍妍看着装鸡蛋那个熟悉的鸡蛋筐，愣住了，她的心沉入谷底，老板娘说些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妍妍第一次遇见小文的时候小文十分狼狈。妍妍回家刚走到一楼就听到了三楼小文家传来的吵架的声音。只听小文妈妈怒吼着：“三科加一起还没有人家一科的分多，你他妈地撒泡尿浸死得了，成天打游戏，你信不信我把电脑给你砸了？”“你别动我的东西！”小文的声音也不示弱。紧接着传来的就是一阵噼咙噗咙的声音，再接着，小文跑了出来，她妈妈穿着一只鞋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个鼠标轮向他！”妍妍慌忙上前拦着小文妈妈，妍妍新搬家到这里，小文妈妈跟妍妍不熟，见妍妍拦着她，没再说什么，气哼哼地进屋并将门狠狠的关上，一个声音从门里传出来，“你给我滚，死网吧里才好呢！”妍妍站在楼道里半天没缓过神来。

　　从那以后，小文见到妍妍总是露出小虎牙热情地向妍妍打着招呼：“阿姨好!"或者"阿姨下班了”,妍妍有时候拎的东西多了，小文还会帮她拎到楼上。

　　居住在上海多年未见的表姐一家要来盘锦着实让妍妍一家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妍妍逼着女儿收拾房间，又拉着老公去买新床，又重新把餐厅的墙喷一边乳胶漆，再咨询去看红海滩的路线，总之东抓一把西抓一把，临了临了还有许多活没干似地，老公抱怨，赶上迎接外宾了。妍妍单位的董姐热心地说：“哪天姐给你淘弄点笨鸡蛋，你早餐待戚煮两个，方便！”妍妍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表姐的小孙子也要来，那孩子最爱吃鸡蛋糕，表姐总嘀咕现在的鸡蛋让人放心不下，要能整着笨鸡蛋可太谢谢你啊！”

　　妍妍手里拎着董姐给的家鸡蛋往家走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紧忙把鸡蛋放在地上，一看是女儿老师的电话，心中一紧，孩子又咋地了？处在青春期的女儿最近总跟老师和同学闹别扭，老师在电话里说：“曼曼妈妈，你到学校来一趟吧！”妍妍忙不迭地说：“好，我马上去啊！”老师的要求就是圣旨。

　　望着手上的一筐鸡蛋，妍妍想这家和学校两个方向，把这鸡蛋送回家再去学校就晚了，老师该下班了，那带学校去也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老师送礼呢！“正发愁时妍妍看到文文背着个书包往家走，犹如盼到了救星一般冲小文招招手说：“小文过来，阿姨有点急事，你帮阿姨把鸡蛋带回家行不，阿姨办完事到你家去取！”“小文响快地说，好啊，你放心吧阿姨！”

　　妍妍从学校回来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她轻轻地敲着小文家的门，门猛地开了，小文妈妈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妍妍不知道为什么怯了，小声小气地问：“小文在家吗？”小文妈说：“你找他干什么，放学到现在连影都没看见呢，不知道死哪去了！”妍妍忙说：“啊，没事没事，我问他点事，就转身上楼了！”小文妈妈满脸狐疑地把门关上了。

　　妍妍再见到小文却是两天之后了，妍妍看见小文一撅搭撅搭地背着个书包上学忙追上他，问：小文，阿姨那天让你带的鸡蛋你拿回来没啊，放哪里了啊！”“妍妍问完才发现小文一侧的脸已经红肿得怅了起来。小文沉默了一会说：“阿姨，对不起，我早该上楼告诉你，是这样的，我班有个同学，他爸妈在外地打工，他和他爷爷两个住在一起，头两天他爷爷病了，起不来床了，他也不会做饭，家里没钱，爸妈还联系不上，我就没经过你同意把鸡蛋送给他了，你是个好心的阿姨是吧，你不会埋怨我的是吧，我告诉他说是您送给他的，他虽然不认识你，也让我谢谢您了！”小文说完直直地看着妍妍，妍妍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突然想问问他这两天是不是在网吧度过的，可看着他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表姐终于来了，妍妍全家要给他们接风洗尘，选哪个饭店好呢，经过投票一致选中老根农家饭庄，大城市人喜欢农家风格的饭店。可就在这个饭店，妍妍看到了董姐那个熟悉的蛋筐。

　　“尝尝这个家鸡蛋炒小葱，这鸡蛋，你就放心吃，一点饲料也没喂过！”老伴娘边说边好像跟妍妍特别熟似的敬了杯酒。妍妍却控制不住的走神，总想起小文那张脸，联想到小文拿着鸡蛋换来的钱到网吧打游戏的样子，失望和被欺骗的情绪困扰着她，使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终于送走了表姐一家，妍妍犹如生了场大病般的混身乏力，怏怏地躺在沙发上，电视里除了电视购物和各路医疗专家讲养生，竟然还专门有个频道是在打电子游戏，还说什么是电子竞技，不可理喻啊！”妍妍胡乱地翻着电视，突然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响起，妍妍打开门，小文和一个小男孩出现在门口。那个小男孩拿出50元钱递给妍妍说：“阿姨，我是小文的同学，头几天我爷病了，小文想借我钱，他妈不给，他一着急就截下你的鸡蛋给我了，80个鸡蛋我拿到饭店卖了50元钱给我爷买药了，今天我爸回来了，让我把钱给你送来，谢谢你了，阿姨！”男孩边说边鞠了一躬，小文也跟着鞠了一躬，“钱阿姨就不要了，以后有困难记得来找阿姨啊！妍妍眼里不知不觉噙满了泪花，这两天来堵在心中的东西瞬间通开了，外面艳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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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田宇光，女，70后，辽宁沈阳人 ，供职于辽河油田电力公司，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音乐文学常务理事。热爱文学，音乐，多篇作品发表，获奖于各层级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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