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逆旅，客舍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古诗云：“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〇点“夜”字。】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烟景，春景也。大块，天地也。触目春景，皆天地之文章。〇点“春”字。】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时园中桃李盛开，太白与诸兄弟共宴于其中。〇是设宴本意。】群季俊秀，皆为惠连；【群季，谓诸弟也。谢灵运之弟曰惠连。〇美诸弟之才。】吾人咏歌，独惭康乐。【谢灵运封康乐侯。〇谦自己之拙。】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二句，确是春夜宴桃李园。】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石崇宴客于金谷园，赋诗不成者，罚三觞。〇末数语，写一觞一咏之乐，与世俗浪游者迥别。】
【译文】
天地，是万物的旅馆；光阴，是历代的过客。而漂浮不定的人生像梦幻一样，欢乐的日子能有多少？所以古人点亮灯烛在夜里游玩，的确是有道理的。何况和暖的春天以美好的景色在召唤我们，大自然又提供给我们锦绣灿烂的风采。我们聚会在这桃李芬芳的园里，畅叙天伦间的乐事。诸位贤弟都是俊才秀士，个个比得上谢惠连，只有我所吟咏的歌诗，自愧不如谢灵运。对幽雅景色的欣赏还没有完毕，高超的议论又转为玄远清妙。摆开盛筵坐在花丛之中，传杯弄盏醉于明月之下，没有好的诗歌，怎能抒发我们风雅的情怀？如果谁写不成诗，依照金谷园雅集的前例，罚酒三杯！
【集评】
未脱六朝骈丽习气，然与堆砌者殊异。（清·王符曾《古文小品咀华》）
小小文字，豪气殆高千百丈。（清·谢有煇《古文赏音》）
大意谓人生短景，行乐犹恐不及，况值佳辰，岂容错过？寄情诗酒，所以为行乐之具也。青莲全集，强半是此段襟怀。此副笔墨，若出他手，则锦心绣口，不可多得矣。（清·林云铭《古文析义》）
发端数语，已见潇洒风尘之外。而转落层次，语无泛设；幽怀逸趣，辞短韵长。读之增人许多情思。（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
通篇着意在一“夜”字。开首从天地光阴迅速及人身至暂说起，见及时行乐者不妨夜游。发论极其高旷，却已紧照题中“夜宴”意，是无时不可夜宴矣。下紧以“况”字转出“春”来，而春有烟景之召，大块之假，夜宴更何容已耶？于是叙地叙人叙宴之乐，而以诗酒作结。妙无一字不细贴，无一字不新隽，自是锦心绣口之文。（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
只起手二句便是天仙化人语，胸中有此旷达，何日不堪？宴春夜桃李，特其寄焉耳。（清·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
数行中自有爽气，此天分高也。（清·朱心炯《古文评注便览》）
小小燕集，而一起却从天地万物说入，是何等胸怀！至阳春云“召我”，大块云“假我”，花曰“坐花”，月曰“醉月”，字句都仙矣。《辑注》云：“古人作文最会认题，如此题有一‘夜’字，便不是春宴桃李园矣。劈首逆从‘夜’字生波，再折到春宴桃李园，真有海阔天空、高瞻远瞩之概”《快笔》云：“为一‘夜’字，劈从天地光阴发出如许异想，是其识见之超卓处。烟景而曰‘召’文章而曰‘假’，是其下字奇特处。写景则曰‘幽赏’，写醉则曰‘醉月’，总不脱一‘夜’字，是其体贴精细处。而且一句一转，一转一意，尺幅中具有排山倒海之势。短文之妙，无逾此篇。”（清·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
【说明】
本文记叙了作者春夜与众兄弟在美丽的桃李园欢饮，畅叙天伦之乐、高谈赋诗的情景，抒发了热爱自然、享受生活的雅兴豪情。文章格调明朗、清新，语言流畅、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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