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碰到一位挺有意思的门诊病人，他是来看颈项强痛的，病史和体检都提示是典型的颈型颈椎病。可是，在我询问病史的时候，他不时地用手去揉眼睛，我看到他的两眼散布淡红的血丝，于是就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他说两眼一直很干涩，看过眼科，开了些眼药水，滴了好几瓶却效果不明显，别人都说他有些上火，建议他用菊花、枸杞和决明子泡茶喝，喝了大半年也还是这样。听了他的话，我又看了看舌苔，舌质偏红，苔也有些厚腻，切脉感到脉象细，我又问了他的起居、胃口等，患者回答都还不错，就是抽烟有点多。
考虑到患者主要是来治疗颈椎病的，于是就让患者取俯卧位给予针灸治疗。按照我们常用的颈型颈椎病取穴，用风池、肩中俞、肩外俞、秉风、魄户和神堂等局部穴位，加上远道取穴后溪和跗阳，最后考虑到患者眼睛的问题，由于患者的体位不方便取眼局部的穴位，就根据“肝开窍于目”的理论取了肝的背俞穴肝俞。
几天后患者来复诊，告诉我项背部的强痛有些改善，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于是嘱咐患者要坚持治疗，同时告诉患者一些颈椎病的注意事项及自我锻炼方法。我又想起他眼睛的问题，就问了一下，他说这两天眼睛的干涩感也有明显的好转。我检查了一下他的眼睛，确实看上去他眼睛里的血丝基本上没有了，难道那两针“肝俞”真这么有效吗？
于是我又详细地问了一下治疗后的情况，患者告诉我：“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精神不如以前了。” 这让我有了兴趣，“精神不如以前了？怎么讲？”
他说:“我以前精神很好的，每天要玩到夜里两、三点钟才要睡觉。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一到十点多钟就困的不得了，根本玩不动，就想睡觉。一觉睡下去，到早上六七点钟就醒了，而我以前能睡到十一二点的，搞得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又问他：“那你睡得好不好？睡醒了白天精神好吗？”他想了一下说：“睡得倒是蛮香的，白天精神也蛮好，可是不行啊，我晚上要和朋友出去玩的，可到了十点多我就哈欠连天、困的不行，搞得别人以为我吸毒啊！”
听完他的话，我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你眼睛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有点奇怪，“难道我眼睛的问题和我睡觉的变化有关？”“当然啊！中医有个理论，叫肝开窍于目，而前段时间你眼睛干涩不适，正是你肝脏问题的体现。”
听到这里，他似乎恍然大悟，“对对，我有脂肪肝的，难道说我的脂肪肝也好了吗？对呀，好像这两天我肝区隐隐的胀感也好了点啊。”“不是，你的脂肪肝肯定不会这么两天就好，但是从我们中医的角度来讲，引起你眼睛干涩的原因不在眼睛本身，也不是什么上火，而是肝血不足。由于你睡眠时间的改变，你肝血不足的情况得到了改善，所以和你肝脏有关的症状都会有好转。”
听到这里，他又显得有点失望，“那我现在眼睛没事了，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精神一点，好过我的夜生活？”我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个本事我可没有，要不你去学学欧阳峰，练个蛤蟆功，看看能不能经脉逆转，这样就能两全其美了，哈哈。”
这个病人是典型的都市夜行人的睡眠节律，他们昼伏夜出，活出精彩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的健康问题，最为常见的就是生活节律的紊乱引发的亚健康状态。
中医的整体观念讲求“天人合一”，睡眠及其节律是人体阴阳与自然界环境实现阴阳整合协调的重要契合方式，天地阴阳之气可借此影响人体脏腑之气，人体可借睡眠和睡眠周期接受自然阴阳的调整并与自然界的阴阳保持平衡，并借此进一步达到人体脏腑气血阴阳之间的协调和平衡。自然界阴阳变化主要通过四季及昼夜更替来体现，人体则需通过睡眠来调整阴阳并达到与自然的有机协调。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以十二地支命名。亥时（21：00～23：00）是一天的结束，也就是二更天，这是人体阴阳之气交替的时候，就是由主动的阳气占主导地位转变为由主静的阴气占主导地位，因此人就应该睡觉了，所以此时段名为“人定”。
且人体的脏腑气血循行也有着一定的时间规律，在一定的时间气血循行于一定的脏腑和经络：
足少阳胆经(子时，23 :00 ～1 :00) →足厥阴肝经(丑时，1 :00 ～3 :00) →手太阴肺经(寅时，3 :00 ～5 :00) →手阳明大肠(卯时，5：00 ～7：00) →足阳明胃经(辰时，7 :00 ～9 :00) →足太阴脾经(巳时，9 :00 ～11 :00) →手少阴心经(午时，11 :00 ～13 :00) →手太阳小肠经(未时，13 :00 ～15 :00) →足太阳膀胱经(申时，15 :00 ～17 :00) →足少阴肾经(酉时，17 :00 ～19 :00) →手厥阴心包经(戌时，19 :00 ～21 :00) →手少阳三焦经(亥时，21 :00 ～23 :00)。
这当然是在脏腑气血充盈、阴阳平衡协调正常情况下的生理规律，如果脏腑气血偏盛偏衰，阴阳失衡，气血运行时间、速度甚至循经顺逆次序都可能受到影响，引起脏腑受气受血的多少和时间顺序的变化，进而影响脏腑气血功能的变化。
那位患者每天到两三点钟才睡，这本是人体气血循行于肝经的时间，《素问·五脏生成篇》说“故人卧血归于肝”，但这时他还在不停地活动，人不能静，则血不归肝，肝脏及肝经不能得到气血的濡养，就会出现目睛干涩等肝阴血不足的症状，虽然他每天要睡近10个小时，但还是不能补充亏虚的肝血。
此外，人体睡眠与经络运行息息相关，特别是与奇经八脉中的跷脉关系最为密切。阴阳跷脉交会于目内眦，卫气在此出入，以控制眼睑的开合，可以调节人体的清醒和睡眠。《灵枢·寒热病》有“阳气盛则嗔目，阴气盛则瞑目”的论述，指出卫气主要通过阴阳跷脉而散布于全身，卫气行于阳则阳跷脉盛，主目张而不欲睡；行于阴则阴跷脉盛，主目闭而欲睡。
在我治疗他颈椎病的取穴中，风池和跗阳两穴都和跷脉关系密切，无意中调节了他的睡眠节律，恢复到亥时入睡，牵一发而动全身，加上肝俞穴的作用，因此解决了由于肝血不足而引起的目睛干涩的问题。
读而思
duersi
从这个案例让我感悟颇多，一是针灸的取效途径，本案并非针刺穴位直接濡养肝血而取效，而是通过调节错乱的睡眠节律，进而肝血得养而病瘳；二是中医理论如何应对现代都市病，夜生活的丰富多彩让人流连，也让人深陷亚健康的泥潭，如何指导他们“顺时摄养，以尽天年”，还是只能“亡羊补牢”？三是对于患者的叙述要加以甄别，本案中患者以为的“正常睡眠”恰是导致他眼睛干涩的原因，而他苦恼的睡眠节律却是正常的生活方式，情何以堪？只好开开玩笑，练到经脉逆转才能两全其美吧。
文章节选自：《诊余心悟》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主编：朱抗美、蒋健，本章节作者：王波，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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