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142|哭的时候不要让人看见

朱丽的插图

卖上一套房子的时候，有件事让我记忆深刻。

住的隔壁是两位老人，在做邻居的这六年中，我们相处得很好。岳父母有时候照面时会跟他们聊聊，新摘的蔬菜瓜果我们会拿来分享，和颜悦色。

有的人，一看你就知道好打交道，因为面善。面善这种东西，如果会看，识人是很准的，因为相由心生，特别是年岁大时，很难藏得住。

他们看到小沐朵时的那个喜悦，溢于言表，眼里发着光，皱纹笑着堆积在一起。那就像我母亲形容我的太姥姥如何爱我的，裹着的小脚时常追着顽皮的我，手里捏着糖果。

老爷子是位院士，每年开大会的时候便会穿得很正式，楼下有专车专人来接送，平时的时候身着朴素，就是个爱看报纸的老头样子。

要卖房的时候，楼里两户买家先来竞争。一家在楼上，我们并未打过交道，另一家则是老人的女婿。

我是倾向于卖给邻居的，因为觉得房子卖给他们对照顾老人好一些，更何况，相处得那么好。

两家的钱出得差不多，谈判胶着的时候，一方房地产中介的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

当我说起自己的想法，说跟邻居关系也很好，他盯着我的眼睛很冷地说：“也没那么好吧”。

我觉得我会永远记得这样的眼神，还有那句沉甸甸的话。

“也没那么好吧”。

这句话的意思白话翻译一下，就是，真的吗？有什么用吗？感情值几毛钱？这算个P的理由吗？你装啥装？跟你卖房有毛线关系吗？

作为中介，相信他是见过无数的买卖关系，这是他的职业，或许在他的这个职业习惯里，最重要的衡量标准不会是“和邻居相处的好不好”，而是“谁的出价高”、“谁能全款”、“谁更靠谱”、“谁的贷款周期短”中的任意一项。

天经地义。

我然后就不再想跟他说话了，很懊悔，废那么多话阐释自己的情感。

就是，这是有的人穷尽一生，永远不会理解的一件事，而我却以为人人可以共情。

为什么我会说这件事深刻地影响了我呢？因为总毫无征兆的想起，比如昨夜做梦的时候我又梦到了。

场景大致是我偶然回到搬家前的楼，梦里每家都有敞亮的露台，能看到邻居，晚餐时间大家都在露台吃饭，我一一跟大家串门打招呼，一切很高兴。

然后就到了那一家，老头坐那儿没说话，我问老头的女婿，老太太呢，他居然是用黄冈话说的，说：老太太冒得了，刚走两月。

然后在梦里，我就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就醒了。

睁眼梦的细节就会迅速退却，我抓紧细细复原了一下，梦境经常是混乱拼接的，其实，楼是那个楼，老头是那个老头，但女婿不是那副长相，老太太的样子，我没有让梦忘记，却应该是她。

《我们的一生》

看看旧文，时间不过是去年的十月。

今年年初父亲离世时顺巧路过，门口的桌椅还在，可门户紧锁，我还以为戴婆婆出门打麻将了，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偷偷塞给她两百块，说婆婆你随便打啊，输了算我的。

她说，那怎么行，我何德何能要你的钱，我说，你忘了吗？我小时候调皮挨打，你总护着我，还给我糖吃。

她笑了，于是也收下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去年走的那一趟，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才过一年，物是人非。

当时四处问邻居，彼时邻居说的，便是梦里的那句话，腔调都跟昨晚一样，黄冈话。

老太太冒得了，刚走两月。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为了一个陌生人在梦境里哭，好像一如质疑，“也没那么好吧”，其实我与戴婆婆一生的交集，也就是短暂六七年的邻里，她也有孙子，我们有时一起玩，她对我还好，有时给点糖，有时和我父母聊两句，也就仅此。

我人生的重大抉择，我的性格情绪，前途命运，她的影响就是忽略不计的，用稍显“正常”的思路看，那就是个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或许随200块的份子心里都会嘀咕，犯得着吗？

有句话说，自私一点，心理更健康，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就是，你没有必要为多余的情绪买单，就不为自己天诛地灭的去过，没心没肺就很好。

那这样，哭就显得更没必要了，我们常说的一句“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其实就回答不上来，是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八竿子都打不上，为什么要有没有必要的情感损耗呢？在大家现在都不容易的情况下悲春伤秋。

不要问我这些问题，我答不出来，也控制不了，梦里的事，我哪管的了，梦里的我嚎啕大哭，关我啥事？现实我又不是这样，父亲的葬礼上我都没掉一滴眼泪。

就是感觉，到了中年，常常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人一老，就难免念旧，白天都好好的，很正能量，文章也越来越阳光，国际国内一通扯，到了晚上却胡思乱想，瞎梦到一些东西。

其实我这两年早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就是，不要再晚上做决定，什么决定都不要做。

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就像我有个好朋友，晚上打电话跟我说哭的稀里哗啦的，我最见不得这样，我说你一个男的，哭个屁啊，你在哪儿，他说在地铁口坐着哭了一会，我说你赶紧滚蛋回家，要不就回去加班。

我给他偷偷外卖了一打啤酒，一只烧鸡送到家，给他发了条微信：

哭的时候别他妈让人看见，不值得。

哦，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我今天开始给自己定的另一个规矩，晚上适用，白天也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