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办国办联合印发文件，指出：允许科研人员和教师适度兼职兼薪。虽然文件明确的是高校教师，但仍然掀起轩然大波。
中小学教师可不可以兼职兼薪？如果可以，那么有偿补课应该就是合法合规的；如果不可以，同样是教师，允许并鼓励高校教师增加知识价值为导向的分配政策，为什么中学教师不可以？是中小学教师没有知识价值，还是他们的知识价格不值得作为导向分配？
但今天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关注中小学教师补课那些事儿。教师补课在我的眼里至少经历了三个阶段。这些老师师德高尚，对学生关怀无微不至，为学生补缺补差，甚至追到学生家里补课，不放过任何一个节假日。学生不愿意补，他们或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或死缠烂打，一定要把学生补明白，补清楚。补课收费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孩子好，不让一个孩子掉队。从农村中走出来的这一代教师，深深明白，误谷误一季，误人误一生，他们是用生命在补课，耗尽心血，无怨无悔。他们是春蚕，是蜡烛，是老黄牛，不带半根草去。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到来，教育产业化如火如荼，有偿补课应运而生。虽然国家三令五申，教育部门红头文件走马灯，社会上人人喊打，学生们苦不堪言，家长们议论纷纷；但有偿补课就是无法禁止，反而越演越烈。社会传闻，有老师课上不讲课后讲，就像讲章回小说一样，每到关键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家里分解。没有补课的自然分解不了，补课则分解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考试时的放水，泄题，补课的成绩扶摇而上，不补课的成绩直线下坠，自然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来补，大家都补就和大家都不补是一样一样的。所不同的是，家长人财两空。所以补课成了洪水猛兽，过街老鼠，但各地对补课就是没办法，因为市场太大了，中国家长太在意孩子成绩了，还因为高考指挥棒太灵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提到补课，大家都骂娘，骂娘之后，赶紧送孩子补课去。最好补得肥头大耳，脑满肠肥，比人家多收三五斗。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也曾假清高，宣言绝不补课，对补课向来深恶痛绝。偶尔有朋友找上门来，实在推辞不了，我就称之为辅导，任何人点拨辅导只有一次，并且绝不收费。
每次辅导累得我口干舌燥，我也会不平衡，觉得自己的知识价值没有得到体现。但作为老师，我永远不习惯收学生的钱。我始终认为，老师和学生谈钱，是这个世界的堕落，也是我们老师的耻辱。
调到新的单位之后，我对补课有了更真切的感受。听说有人补课年入百万，每次收钱都是用黑色的方便袋，一般是在课程结束的倒数第二天，孩子们把一叠叠的钱，放在信封中，写好名字，直接扔到方便袋中去。那场面极为壮观，但因为老师教得好，家长和学生还是趋之若鹜。不敢说存在就是合理的，但存在有存在的理由，不管这种理由能否上得了台面，或者说至少有存在的原因。但我对这种现象反感仍然没有改观。直到有一天和一位老师聊天。他告诉我，很多人都在补课，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但他每周只补一次，收费不高，从来不收自己的学生，这是他的底线。关于补课，他还和我说了他自己的一段经历。这段经历彻底让我改变了此前的看法。
他们家也是城里人，但贫困的城里人实在比乡下人还要落魄。乡下人毕竟还有土地，至少不会饿死。
他妈妈就曾经感叹，我儿，你就活得像一个外地人一样！之所以他妈妈这样说，是因为家庭太贫困，父母根本无力给他买房，如果指望父母，那就一直单着。
有一天，一个年长的教师点拨他：你一定要自己想办法挣钱啊，靠死工资，永远买不起房子，买不起房子就讨不到老婆，最后就是光棍一条。
那时候，这孩子刚毕业不久，讲台还没有站稳，哪里敢补课？于是每当节假日，他就出去倒卖园林的票，一张票能够挣几块钱。我们完全能够想象，一个人民教师，跟在黄包车的屁股后面，跑得黄尘滚滚，竭力兜售票，与黄牛们抢一口饭吃的辛酸。
他说，“孔乙己是喝酒穿长衫唯一的人，而我是穿西装倒票唯一的人民教师。”
一年倒票，虽然挣了一点生活费，但他满脸愁苦，丝毫没有成就感。慢慢的，他摸索出一些规律。比如那些开车过来的人，绝不肯在票贩子手里买票，他要走正规路线，以显示他们为人正派。只有那些大包小包，牵儿带女一大家的，坐公共汽车来的，常常愿意买这些票。所以要尽量在车站里寻找潜在的客户。有一次一个公共汽车上下来了好几户人家，总共30多个人，他赶紧凑上去，结果异常顺利。那一下午所有的票一次性卖出去了。他简直欣喜若狂，但是欣喜之后，又觉得无聊落寞。一个人怀揣着一大堆零钱，在池塘边枯坐，心如死灰。老师者，先生也。过去或者称大先生。但现在，为了这一点可怜的小钱，丢尽了尊严和脸面，挣一点小钱，就高兴得生活不能自理。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绝望者？那以后，他不再倒票。开始钻研教材，打磨课堂，慢慢成为一名优秀教师。慢慢有学生慕名而来，然后越来越多，不绝如缕，他开始做培训了。几年下来，终于挣到了差不多房子的首付，听说某天下午首付就要提高，他到处借贷，尝尽人间冷漠，终于在12点之前凑齐了首付，房子买了，老婆娶过来了，孩子有了，顺利成为社会中的一个正常人，但已经奔四了，尘满面，鬓如霜……这就是一个老师的补课人生。你除了痛骂人生，你很难去褒贬他。现在，他还在补课，这已经成了习惯。更何况上有老，下有小，老要有所养，幼要有归，自己的生活也要有一点尊严。我从此对补课有了全新认识，开始理性对待补课。如果认真履行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是唯利是图，仅仅是贴补一点家用，改善一下生活，不影响自己正常工作，双假中补补课，那也未尝不可。暑假去浙江参会。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看到了一种补课新模式，觉得是一大创新。该县对补课模式进行了规范，把无序的补课有序化了。首先是补课教师的资格认定。只有那些本职工作做得好、教学实绩优异、拥有骨干教师称号的教师，才有资格向教育局提出补课的书面申请，教育局审核之后，向全社会公示一周。教师获得补课资质之后，教育局还要对他们补课的时间、地点，特别是收费做出限制，然后把这些老师推向市场。这种举措很有创意。既然堵不了，那就疏之、导之，毕竟老百姓有这个需求，有这个广阔的市场，把学生完全推向社会，推给鱼龙混杂的社会机构，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不负责任。这样规范之后，教师有了努力的方向。首先要扎根课堂，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先教好自己的学生，取得优异的教学实绩，这样才能获得补课资质，这将大大提高教师专业发展的动力；教育局把获得补课资质的教师介绍给家长，为家长选择合适老师提供重要参考；限制了老师补课价格，有效减轻了家长的负担，也使得培训机构的暴利得到遏制。此县推行这项制度之后，人人各司其职，个个满意，社会极为和谐。当然，老师如果动员、诱导、暗示或强制学生参与有偿补课，或课上不讲课后讲，那绝对是师德沦丧，一定要严厉查处，最好要吊销他们的教师资格，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出教师队伍。但如果是暑假和寒假，教师在国家法定的假日，拿出自己的业余时间，靠着自己的专业特长，一不偷，二不抢，你情我愿，打点短工，获取一定的报酬，贴补家用，很难说对社会构成直接和间接的危害。道理很简单，就算是人民的公仆，在国家法定的假日，如果抽出业余时间值班加班，国家照样要付三倍工资。所以然者何？这是要保障劳动者休息的权利，劳动者如果出卖这个休息权，那也是要获取报酬的。现在国家已经明确，要大力推动以知识价值为导向的分配政策，允许科研人员从事兼职获得合法收入，允许高校教师从事多点教学获得合法收入，要在全社会营造尊重劳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的良好氛围。个人的能力、知识的价值，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价格评判上来。根据经济学原理，个人收入是一个人能水水平、知识价值最重要和直接的参照。对科研人员和高校教师放开束缚，最大限度以知识价值为导向，是时代的进步，让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荒唐一去不复返。尽管现在面向高校教师，暂时把中小学教师排除在外，但高校教师和中小学教师都是教师，从法理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高校开了一个口子，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后续中小学如何发展值得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