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天津“永康里”

□宋 玫

小时候，经常听外婆讲述在她四伯父胡宗懋家——天津“永康里”的那段生活经历。外婆出生在1916年，她在天津的时间应该是1925年至1929年之间。由于多种原因， 天津亲戚久无音讯，直到前几年重修《金华丛书》，因缘际会，中断了70多年的亲情才得以延续。

一直想去天津看看，寻找外婆故事中的场景。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传说中的“永康里”, 这个区域居然以房屋主人的籍贯地来命名，那是该有多大的影响力啊。得知“永康里”的房子都还在，并且作为天津历史文化名宅予以重点保护，在去年初夏的一天，我陪同父母和舅舅，踏上了去天津的寻祖之旅。

胡宗懋先生是民国时期著名的藏书家、出版家和实业家。他祖籍永康，1867年生于湖北， 1877年随父亲从湖北回到金华定居。由于从小受父亲胡凤丹先生的影响，10岁时，经训全通，有神童之誉。1908年，胡宗懋先生应孙多森、孙多鑫兄弟之邀，赴上海阜丰公司任职。孙氏兄弟为著名实业家，其外祖父是曾任两广总督的李瀚章。此后，胡先生跟随孙氏兄弟走上了实业救国之路，先后就任上海阜丰公司直隶全省工艺总局提调、北洋滦州官矿公司经理等职。1912年后，他相继任中国银行总行秘书长、天津中国银行副行长和河南中国银行行长等职。1915年国家货币交换总所成立，他前往任职，业绩斐然。

其父亲胡凤丹先生，是清末著名的著作家、藏书家和出版家。1867年，胡凤丹受李瀚章之邀，在湖北创办了崇文书局，后任湖北督粮道。辞官后回到故乡，定居金华，继续致力于搜罗乡邦文献，编撰刊刻《金华丛书》。1890年在金华病逝。

1895年,为了完成父亲未完成的事业，胡宗懋先生将父亲未出版的《金华丛书》结集出版。1919年，他辞去公职，专心致志编撰刊刻《金华丛书》。在《金华丛书》已有70种存书的基础上，又陆续收集了58种，辑刻成120册，于1924年出版了《续金华丛书》。《金华丛书》和《续金华丛书》合计460册，约4600万字，版本精审，号称善本。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地对地方文献进行整理研究，倾注了父子俩毕生的心血。百年间先后翻印了4次，流传于日本、韩国、英国、美国等国家，还被世界最大的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

先成就一番事业，再功成身退，回归田园，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应该是胡宗懋先生理想中的人生状态。了解这些背景资料，有利于帮助我们后人更好地还原那段历史，寻找天津“永康里”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便捷的交通和无处不在的网络，使我们不需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永康里”坐落在天津五大道的重庆道、南海路上。五大道位于天津中心城区南部，是天津著名的历史风貌区。清末至民国初期的天津，受洋务运动影响，工商业非常发达，各路精英和外国商贾云集在此。这里共有23条马路，总长度有17公里，一幢幢有着英、法、德、意不同风格建筑的小洋楼，仿佛万国建筑博览会，且名人故居众多。

尽管事先从照片上已经对“永康里”的概貌有了大致了解，但与它们相认的一瞬间，我还是被震撼了。矗立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幢白色的英式别墅，建筑风格低调却显得气度非凡，门口挂着“天津市政府重点保护建筑”的牌子。在它身后依次排列着10幢西式连体排屋，暗红色的外观、精致典雅的模样令人赞叹。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建筑到现在都不过时，随着岁月的沉淀，反而绽放出别样的芳华。

在这里办公和居住的房子新主人，知道我们的来意后，热情地邀我们进去参观。走进别墅一楼大厅，感觉似曾相识，厅的右边曾是外婆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读私塾的地方。二楼是房间，三楼曾经是藏书楼，当年胡宗懋先生的《续金华丛书》就是在这里编撰完成的。在这里，他继续搜集金华一地之典籍，编著了24卷《金华经籍志》，记述从三国至明末的金华先贤著作，为古籍的传承和目录学的发展作出了独特贡献。此外，他还完成了自撰文集《梦选楼文抄》、诗集《梦选楼诗抄》及大量的学术著述，被众多图书馆收藏。

有史料记载，胡宗懋先生寓居天津，潜心于典籍，其搜集的16万卷藏书，分别收藏在天津的 “梦选楼”“嫏嬛胜处”“颐园”等处。他去世后，其子胡庆昌先生于1948年将这些藏书的一部分捐给天津的几所大学，还有部分收藏在天津市图书馆和北京图书馆，其余则流失。

环顾四周，这些建造于1912年的建筑，已经过了上百年的历史，显得神秘而悠远。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雪雨阴晴，它们始终默默地伫立着，承载着历史的繁复与沉重，成为诸多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其中的滋味一定很复杂。

这里初始就以“永康里”命名，“永康里”1号是胡宗懋先生的居所，2号至10号则由他的亲属们居住，外婆家人曾经住在2号。这些建筑于1949年被收归国有。遗憾的是，不知什么原因，前几年“永康里”被改为“永健里”,那个流传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吗？

晚年的胡宗懋先生在总结自己的刻书生涯时说：“卅余载间无一日之闲暇，锱铢累积，致有今日。至于缩衣节食，安步当车，有寒畯所不能堪，而余处之泰然。人从而非笑之，不顾也。”

书籍成了胡宗懋先生表达生命忠诚最好的载体，在用文字筑起的世界里，他孜孜不倦，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并以一生相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