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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丑劫余印存》选评自序

写之前首先要说明一些问题,才能引入正文。去年我父因病故去,令我心境为之一变,抑郁失眠之症日重,反之则思考多了,一些问题也思考出一些端倪来,倒是拜病所赐。因离上次整理自己的思想已有十年了,而立之年作《戊子札记》近万言。十数年来思想上恐无甚进步,自以为持这些而立之思不变,不意已然不惑之年,实在这十年思想上破立是非常之多,经历了无数生活上的变故,确实有不惑的味道。十多年来与修远楼主陆国强晤谈最多,艺术观念上时有寸进;范汉光老师则以年长之辈言艺术之道;入童晏方先生门下后,又好金石之学,虽与童师交流甚少,但先生屡以藏品说法,一语问倒,且启且悱,又不吝表扬,令人神往;师兄唐子穆老师、冯磊兄贻我金石实物;而嘉兴范笑我老师则是我倾诉心灵与艺术思想的对象,笑师每不作言,而此书之缘起正是笑师之令,不能却也。国强兄则言不必立说,古人皆已明说,我辈则从中探索,力求意与古会即可,传与不传皆在一念,此书为我彼十年之小结,强施与人则谬,若启诸人也是一桩功德。若同学之侄张弛弟二年来从三门来问我篆刻之事,近告之欲出此评集,则定将某家评印集寄来,张驰仅16岁,翩翩少年,而深究于此,令我汗颜。故书哪怕只有一个读者,又何妨呢,我本来就不求闻达,退而又退,作一评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剖开心灵,放肆一通,聊发少年狂,不枉排我忧郁之症,又有何妨,此又不苟同国强兄处。自然,于艺,国强胜我万倍,于艺之理解又胜我千倍。欤,书还是要写的,何妨,无妨也。

“秀润有余”是童师晏方先生三年前于西泠学习班结业典礼上对我的评语。此前一日先生来桐乡为我和谢海的展览站台助阵,第二日出此评语,我未及问先生,欲自参破之,三年后遇许洪流先生评我印也正是此意,而是日我则读书自悟,拙笨若我由此可见。故以下言论智者自可略去,也不必翻去,恐自污其目。

篆刻两字古今义并不同,大约讲在器皿上刻上文字或花纹,后则移至艺术之名目。从字面上讲篆在前,刻在后,似乎篆书之意更重要些,刻法要简便些,我且这样肤浅的认识吧。刻,自然讲的是些刀法,古人讲刀法,是单独提出来说明的,某印用某法,例如《谷园印谱》,每印一说。古人印学论文里有十三种,十八种之说,前人已有总结,不过是冲切两种而已。冲刀之法起于皖派,切刀归之浙派。今天看,切刀之印人罕之又罕,用冲刀之法的比比皆是,大概是今天的人营养佳于古人,力大而已,叶腊、地开之石太软了吧,可以在石头上作些疯狂的举动,以至一方沉淀了亿万年的佳石就这么被挥霍了,佛说要惜缘。据云篆刻宗师们刻罢印都不愿把款刻在石头最美一侧,更不长篇大论,唯恐后人笑话。篆刻因为文人的参与才彰显无穷的魅力,若是张牙舞爪,请换个地方,空间很多,KTV、酒吧、甚至广场。说这么多依然没有讲到刀法,不,我是想要人明白,文人篆刻正有他的道理,要体现一种雅致与静谧,否则约三五壮汉到街头抡刀吧。

谈到刀法,吴让之的大意是,明代文何诸家不解刀法。文何尚不解,什么时候是开端呢,自然要归之两位,一位是丁敬,砚林敬叟;一位是邓石如,完白山人。到他们手中,冲切之法才区分开来,冲切之法才是文人篆刻刀法上的正灯。冲刀求之爽利,邓散木说,切刀不能直,则冲一刀。用冲刀的大家很多,如邓石如、吴让之、黄牧父、齐白石。冲刀用之最纯熟的莫过于吴让之了,所谓稳准二字浮在眼前,印在脑海。切刀自然推许西泠八家,每人都是高手,后来不能举腕缚鸡的文人更推波助澜,不甚欣羡,以至冲刀反而失去光辉,切刀才是文人之法一般,而切刀之秘又岂在推许二字间也。不熟练,不会刻之人常妄生想法,以至今人,几已不解敬叟手段,更不欲将钱松归之八家,实在大谬,八家中钱松神追敬叟。

我曾经很奇怪赵之谦印面某些笔画有刀割过的感觉,我甚至把这当成鉴定标准,实际上这正是切刀的方法造成的表象。后来先后在丁敬(写此文时原石尚未上手)、吴昌硕、徐三庚、陈豫锺、钱松、赵之琛的印面发现类似的痕迹,我便坚定的判断为切刀,且明白了以往所谓的切刀法以某种角度切入,起伏有致的切实在大谬,这种方法是伪切刀,伪刻法,有人甚至认为笔画中间先勒一刀,再作此种切法为浙派则更谬。切刀之法如庖厨之刀,切菜与肉,岂作某种角度,刀杆起伏,似有致而成笔画刀痕有致焉。故切刀之误解正是浙派之亡。切刀者以刀角直入印后而成一画之痕,略规矩如二陈一赵,侧则如钱松。后来所谓钱松切中带削,披削兼用之法实在是侧得过头,薄薄切人或是向笔画直接刻去或是呈割之态而已,手段丰富罢了。且一印之局面由切刀之法使用而趋稳定,如禅宗言,定则生慧。若要稳定必然是一种法,非冲即切,则不乱,如刀法稳定则印面安定,为一种气息,气闲神定,水流花开,遂得佳妙之姿。画面起伏不稳定则乱(如当今社会某几个法院断案,令贤者生疑,令世人眩目),而痕迹外露,则乱象丛生,其法纯粹遂有安定之感。当然若能将数法合一法而不乱,则是技进乎道,如佛教之定慧双修,净土、律宗、禅门合一而不厄者,必佛门之龙象也,印中能若此,必大宗师也。冲刀之法易于理解,观吴让之一人则可作解,也可观齐白石,唯白石老人非单刀硬人,此不可不明,老人用刀刀叠加之法成一笔,或亦可观黄牧甫,牧老也一刀冲去,唯肆无忌惮。

述理至此,冲切两法可稍明,但若用刀法来解说篆刻又谬矣。无成法、无定法、无角度之解,无深浅之分,无有快慢之理,因人而异,因印而异,因石而异,迁想妙得。以刀法来阐明皖浙则大非,刻则刻之,无法也。我数年前曾向童晏方老师请益刀法,师出让翁两巨印令我视之,我茫然不知何法,师笑曰,然。我僻居乡野,自习篆刻以来,以二十年之力追踪刀法,真是缘木求鱼,一日被师问倒,竟不知篆刻为何了,蹉跎岁月,年届不惑,徒增哀叹。

当然全盘否定又陷入虚无主义之魔障。刻印之道,削摹做三字要了无痕迹,犹羚羊挂角,以切刀之涩,冲刀之爽,唯不求大过,过则张牙舞爪,不耐看矣。当然一刀若能到位,何须言做印之目,刀刀实在,则印章虽小道,也反映出艺术之根本、之大道。大宗师不出,吾辈枉然。

切刀的定性自然是浙派中陈赵之功,然也亡于此。初,丁敬叟之无法渐成一家面目,末了,钱叔盖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挽浙宗之衰,两公于切刀之意理解至深,非徒于形式,千变万化,故入无法说之妙境,岂曼生次闲之示人也。魏稼孙访让翁于晚岁,让翁感慨陈赵,实在是高手寂寞处,非赵之谦偏激作否定语独开生面者,而赵氏正是个中最擅道场者,遑论浙宗、皖派。刀法论至赵之谦,实在是赵子昂与管道升故事,我泥中有侬,侬泥中有我,后来所谓如何起伏,如何卧刀向石之种种皆谬,以行动论方法。古人谓冲切两种,以我看则冲切也必问,只顾将刀之角自右向左或重或轻,斜势下刀即可。也无所谓笔画内侧外侧下刀,只要安定即可。赵之谦曾在款中慨叹,古人刻印有笔犹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足见赵之谦对刀的理解,妄谈刀法,引人入魔道自不是大宗师所为,更令人耻,有误入尘网之慨,有野狐禅之嫌。是故,不论刀法,是刀为笔之助也,非刀之本性,使刀如笔方为得。印犹以笔墨为上,脱此则非篆刻,非文人之篆刻。昔人以“但有刀与石”为耻,今人又老调重弹,真是陷入了二千年中国王朝之不断更替,却没有显出一丝新意来,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万般劫难中。

以形造意是艺术的本义之一,而中国文字造意,起于书法,篆刻更于图案之效果另起炉灶,以文字作表象企图以此感染人的心灵。篆刻以朱色为底,以空白来获取人的感知,又超乎书法之本义,的确是超乎其他艺术,窘于表现,难于宣泄,获取他人的认同,而又合乎篆刻精髓的。今天犹明清之际一般,超乎想象的群体创作加上超乎想象的巨大人数,然而仔细思量又有多少热情化成理性去深入思索篆刻本义呢。这是门技进乎道的艺术,非沉淀其中无有出来者。像蒋仁有丁敬开道,赵之谦有魏稼孙之助,不然区区一己之力若无天人之助亦徒枉然。固然篆刻之不易,其之道义在留白,在文字,以动人心。古来文字颇多,我三十岁时即言,以某种文字入印者绝误,若集字成章与电脑无异,皆非艺术。艺者,人心,若赵之谦之取,方为得意,得艺之术,得乎道。以某种特定字入印,成一面目示人,绝是后来人自道,非法也,更非艺术之手段,为艺之道。然世间若赵之谦者,又有何人,得意忘形,放浪形骸。那么文字取法上又该如何呢,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不惑的我,因前二十年确实没有从篆书上下苦工,甚至刻意不去写,因无法与篆书作一沟通。也无法参破篆刻用字上的问题,但现今似乎到了一层窗户纸前,光明已现,然一无自由之本事,去看窗外的风景。只是从吴昌硕、齐白石、易大厂、来楚生公的印上看,似乎并不以单纯手写的方法入印,而是遵循另一种方法去看,或许是错的。僅止步于斯,本想停止写作,然留一个疑问去让知天命的生命境界去体悟不枉也是一件乐事。但用字上某些弊病确实可以明确地讲了,如后来陈巨来刻印中,印文笔画间故意用一种被后人称之为焊接点的东西。时至今日,又有人放大此法,实在是违背书写的本意。巨翁自选印谱中有一方“吴郡”朱文小印,我曾见过陈氏原拓,原印则未见,其笔画之圆转,字态之鲜活超过了他的其他印,确有一股神仙气息。现在,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将笔画故意刻断如“丰”作“   ”或“   ”,

实在是门外汉,野狐禅了。探究篆法上的形而上的表象与书法的表达方式总是距离来得太远。赵之谦的印中朱文常表现得左松右紧,与其篆书相通,正是篆刻写稿后水印上石的效果。而刻正好反向来感受,故而要控制内心的变化去适应,恐怕也是赵之谦哀叹篆刻之不易原因之一了。上述篆刻文字取法之大意,实在难于表述,无法表述,以我之浅陋,尚无法讨论,只有隐隐的观念袅绕胸中,无法说。凡于文字须合文字书写之法,篆书不通,不能篆刻。于篆刻用字,《三十五举》最为简要,其三十一举曰,“听其自空”一语得印之布白秘境,后来邓石如言“宽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容针”也为其意之深发,完白山人“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印,非在其呼应之妙,实在是师法自然之妙,任其空也。邓散木《篆刻学》中举法多种,以印示人,粗观甚为在理,然若金氏武侠小说《易筋经》《九阴真经》乃武学正宗,其断章取义者若《吸星大法》、《葵花宝典》皆邪门也。故文字之取法,合乎书法之妙,大道至简,行之最不易也。

写到行文中段,修远楼主陆国强来电晤谈,言及印之布白、留白。兄通绘事,言三流而下绘事中常言空白,吾未见八大、石涛持此论。故原本欲作留白之讨论暂搁,免入自己魔障。

文人篆刻自文何始,而皖浙两宗兴起始为篆刻定下标杆。然篆刻远宗秦汉,凡论印辄言宗秦汉。宗秦汉者古人解说纷杂,依其论行则苦不堪言,盖秦汉人面目百千,又有言取法唐宋,缘于丁敬高论,欲于中取一面目以某种腔调出之自以为得,然《集古印存》中面目千万,又有何面目可言。东施效颦,面目可憎,直是有病。白石借古语有云,不似之似似之区区六字,道破天机,不似为面目之不似,之似为神似,似之为得古人心,得道,得古法。其另一语,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学我之我,为我之道,我之理,我之法;似我则是我之面目,我之皮相。区区而下,其画若楼师白,固似也,细观不见白石笔意,笔法,得外在之皮毛,正是似我者死之类。宁斧成之印仅得白石支离之面目,也为似我者死之目。学白石翁固不易,而白石师缶翁,为其衰年变法之最成功者,正是学得缶翁画之精神,印之神髓,书之意态。若有兴趣,细看缶翁晚年题画行书,与白石晚年之行书落款,即可知何为神似也。再看白石之印,白石自谓有三变,以参三公山而大成,实在是听取了陈师曾之语。白石中年刻印有“净乐无恙”一印,绝类赵之谦,而白石印款中有人喜我愧之意,颇恨恨,而求之变法。正遇陈师曾,陈师曾印宗缶翁,而先学牧甫,故欲合两家方折圆转之妙,尚在探索中,巧遇白石,白石遗貌取神,变化出方折中写意来,仔细读来即暗合牧甫,又取缶翁之法。若深究两家,体悟牧甫之神,缶翁之法,则不难理解白石之印,当然此处所言之合,即是所谓印宗秦汉,不似之似之法,我参白石印十数年僅得此一理,写出博诸君子一粲。

我常与修远楼讨论艺术之大意,说的最多的是授人以渔之渔,点金成石的金手指是什么,即是对艺术之法之核心的讨论。即使讨论某家面目也僅为此而来。晤之十数年,以我之愚也稍解其理,凡生理之为手段;目之为所见为控制之法,终于心境;人格伟大是为核心,深知艺术、生命、宇宙连绵不绝之意。然道不清,法不明直坠九霄云中,不能明了,故障眼者为各家之形。若以印论则徒斤斤于各家面目,各家手段(刀法)则形外求意,失之远矣,然法亦在各家面目中,综述为结篆、笔意、留白三者。然述之笔端又入不可说、无法说之境矣。

篆刻之笔意,其源自书法,而略有不同,其一是连绵不绝之势,若前人作大草,二王而下,善书者都有连绵不绝之意,印中字也当是如此。一停一顿即气势失也,犹壮士断腕,绵绵不绝则若气贯长虹,是为得。其次,若晏方先生论我印“秀润”则力弱也,笔画刚劲有力,则笔势之外兼得笔意,方可。故学印参某家以求得此中意,而非外在之形也。东坡曾有语“若以形似论,见与儿童邻”,学某家要活,而非形似也。犹易大厂之学黄牧甫,脱胎换骨,方为善学。此中意正可解前人所谓印宗秦汉之意,无一印雷同,而具秦汉人面目。来楚生公有一印“领略古法生新奇”,黄山谷句,正是此意。古法不解为不合法,新则为怪,为异数;古法腕下生,则新奇自生,方可称道,否则门外汉一个,怎可大言不惭,谓之创新哉。近人常谓吾眼有神,吾腕有鬼,实际是神鬼不分,若分则不神亦仙耳。今人但谓刻印,先出朱文印一面目,年岁增长则参透白文印,成熟则大名家矣,实在大谬,应是白文自出一种面目,而朱文自然显现也,如钱松正是苦学汉人而机杼自运,人怪之,不知高人之取法也。

行文至此,该有个了断了。所谓道在瓦甓,岂真在瓦甓,只不过法存瓦甓,而大道在焉,故言之。和尚禅机更甚,言道在屎溺,正是此理。故以形求法,大缪,诸法于名迹,形不同而道合,斯为至理,得此则无无为,无不可为。然心主神,心法不妄,道合乎神,乃得。前些年见海上韩天衡先生论印谱,大意是经过印刷后白文笔道变细,朱文则加粗,末了提醒能看原拓本为要。原石、原拓确实非常要紧,最好能上手看看,比印刷品与展柜中所见更佳,吾得地利之便,深幸之。此《丁丑劫余印存》为民国藏印名家之集粹,此通评论可以说以一孔之见,阐明印史。当然仅凭此谱,仍未能而而,因某些印家特别是赵之谦,吴昌硕诸公之印更未能精。故晚清数家皆作一小引,以明吾心所思,不仅及此册所见,以偏执而论。然我虽言之凿凿,犹未能阐胸中所欲言。亦未能穷篆刻之流变,更妄于自己所作,祈诸君子一笑。

   

   未了,我重申一通,我无意与人争,不针对任何人,更无意与古今作对比。唯于未法时代作一个印人的四十小结,贻笑方家。南无阿弥陀佛。戊戌正月又改,我因病失约,此原拓本印谱尚未见,憾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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