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文艺复兴
——在最卑微丑陋的难堪境遇中，看到了和命更深沉的悲剧之美
北方，泛指当时欧洲文化中心意大利以北的地区，包括了日耳曼地区，当时尚未建国的比利时、荷兰等尼德兰地区，也包括法国的一部分。
这些偏北方的地区，当时还大多沿袭着中世纪的传统，社会上并没有明显的商人阶级出现，宗教的权威与神秘主义仍具主导的地位，因此也有人认为北方的文化发展不宜以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来称呼。
但是，却不可否认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已经由一些商人移民带到了北方，例如，在当时属于法国勃艮第公爵统治的布鲁日(Brugge) 城，就聚居着自意大利移民的商人，在这些商人社区中，许多文艺复兴的个人觉醒也已表现在绘画中。
凡·爱克与油画
北方画派，特别是尼德兰地区 (今比利时一带) 的佛兰德斯画派，特别擅长以细腻精密的油画技巧描绘现实生活。
戴头巾的男人 凡·爱克 木板油彩 26cmX19cm 约公元1433年 伦敦国家画廊
凡·爱克(Janvan Eyck) 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被当成西方油画技巧最早的创始者。
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通常是以水性颜料为主的湿壁画(Fresco)和以蛋彩为媒介的蛋彩画 (Tempera)。
在北方发展起来的油画，以油为中介物，使颜料干得比较慢，因此可以在长时间内作精细的描绘与修正，使油画的特性逐步取代了湿壁画与蛋彩画，成为欧洲近五百年来绘画的主流。
凡·爱克在1434年创作的《阿诺芬尼的婚礼》 以商人的结婚为肖像主题，描绘了当时人的生活，除了人物的逼真以外，地上的木屐，屋顶上的铜质吊灯，墙壁上悬挂的镜子，都一一具备极度真实的描绘原则，使北方画派的“写实主义”有了与南方意大利倾向唯美浪漫美学相抗衡的能力。
阿诺芬尼的婚礼 凡·爱克 木板油彩 83cmX57cm 约公元1434年 伦敦国家画廊
北方远离当时宗教的权威中心梵蒂冈，宗教改革运动往往更贴近原始基督教的清贫与素朴。在北方画派的许多宗教画中，着重于把平民的朴实生活表现在宗教圣人身上，例如，坎平(Campin) 的一件三联作的祭坛画中，把耶酥的父亲约瑟夫的木匠身份以极写实的方法来处理。神圣人物拿掉了头上的光环，也不再只是供人膜拜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们手拿工具，勤劳工作，旁边桌上置放钉锤、钳子、刨子、铁钉……种种工具，神下降成为人，和凡人一样在辛勤劳苦的生活中诠释神圣的意义。
圣约瑟夫·梅罗德三联祭坛画 坎平 木板油彩 64cmX27cm 约公元1425—1430年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超现实的鼻祖——博希
仅仅以油画这和种材料的特性来解释北方画派的“写实主义”倾向，也许是不够的。
北方地区在民间流传的中世纪传说寓言，存在着对人世间善恶的褒贬，存在着对人性多面相的分析与观察，似乎特别能冷静地对待人生现象，揭发及解剖人性潜藏的荒诞、卑劣、不可解的矛盾与可笑的现实。
如果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致力于开发人性的崇高价值，北方画派的画家则推翻崇高的假象，他们以更真实的揭发，使我们看到人性极卑劣与荒诞的一面。
博希（Bosch）的画作不多，往往在一件尺幅不大的作品中密密麻麻画满各种怪诞与超现实的荒谬景象。他常常以“失乐园”为题材，描绘失去了信仰的人，如何沦落于各种颠倒诡异的荒诞世界。他使人倒插于水中；在奇花异草的昆虫中攀爬着卑微求活的人类；一只戴着修女头巾的母猪逼吻一名男子；一条鱼有了蝴蝶的翅膀，飞翔在空中。
失乐园
博希仿佛躲在人性最幽暗的角落，偷窥人类可能做出的最卑贱与荒谬的行为。他早熟地揭发了隐藏在伦理道德下人性异变的各种梦魇，看起来是梦魇，却是真实的人性。
博希是20世纪超现实前卫运动的鼻祖，他以悲悯之情看人性的变态与堕落，看人性中的欺骗、残酷，欲望的沉沦与贪婪，他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去观看人性。
在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极度颂扬人性升华崇高的同时，博希在寒冷沉静的北方揭发了人性底层的焦虑与骚乱。
博希世界的人总是坠落在无法自拔的深渊，他仿佛不给予人类任何救赎的可能。
他使绘画在北方发展出了批判人性，揭发人性的深沉意义。绘画，不只是赏心悦目；绘画，还可能使人看到生命的本质，可能使人悸动和恐惧。
平民传统——勃鲁盖尔
勃鲁盖尔(Brueghel)有部分的画作和博希相近，也以“失乐园”或“天使堕落” 为主题，画出人性异变的超现实梦魇。
勃鲁盖尔却更多的是对人间平民生活的描绘，例如《农民的婚宴》，农村中百姓的喜庆，杯碗瓢盘，从厨房抬出的热汤，洋溢着民间生活朴素真实的一面。
西方美术的传统，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来看，集中在讴歌希腊诸神和基督教的圣贤，平民百姓很少成为绘画主题。
农民的婚宴 勃鲁盖尔 木板油彩 114cmX163cm 公元1568年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勃鲁盖尔不但以“人”作为主题，而且避开了贵族豪商的形象，选择以在土地中生活最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为主题，而且为平民传统树立了典范，也为19世纪以后崛起的写实主义埋下了伏笔。
勃鲁盖尔以不同季节为题材，绘画了众生百姓生活的情态。有几幅雪景图，描绘猎户在白皑皑的雪地行走，一片枯林，大地荒寒，人与猎犬，似乎都在凝结的空气中，寂无声息。勃鲁盖尔去除了宗教与神话的限制，走向民间，在最朴实的平凡生活中发现了生命的美。人在自然中生存，并不特别伟大，也不特别卑微，他以平常之心看待人生，留下了生活平凡的面貌。平凡，被他彰显成另一种形式的崇高。
雪地中的猎人 勃鲁盖尔 木板油彩 117cmX162cm 公元1565年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北方画派特有的冷静，使他们鄙视唯美与虚夸的激情。他们以近似科学家的眼睛看自然，看物质，也看着多变的人生，摒除主观的好恶，建立客观的写实精神。
霍尔拜因(Holbein)父子，以这样的写实精神画人物肖像，把对物质世界的科学研究一一准确地带入绘画之中。小霍尔拜因著名的《大使》，处理了两名人物，一名大使，一名学者，他们是一代精英，他们的知识渊博，都借画中的物件代表，也使理性精神的写实传统达于巅峰。
大使 霍尔拜因 木板油彩 206cmX209cm 公元1533年 伦敦国家画廊
北方画派在写实精神的传统下，发展出了独特的悲剧情操。
围绕耶酥为主题，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总是以较唯美的方法处理耶稣的殉道，产生崇高庄严的悲壮之美。
北方画派的基督教殉难图往往着重在血淋淋的酷刑的真实性，令人惨不忍睹。
格吕内瓦尔德(Grfinewald)的《耶酥受难》，以惊人的构图画出悬挂在十字架上痛苦痉挛的肉体，穿透手掌的铁钉使手指痛到扭曲，耶酥垂死，遍身都是荆棘的细刺，一根一根刺入皮肤，血点斑斑，伤痕累累，两只脚被长铁刺穿，骨骼破碎，皮开肉绽。
《耶酥受难》局部 依萨汉姆祭坛画中央画板 格吕内瓦尔德 法国科耳马博物馆
格吕内瓦尔德使人看到肉体剧痛到没有救赎的可能，即使神圣如基督，也不能避免肉体的痛，生命绝望至此，使人省思宗教真正的意义，使人忽然怀疑起宗教太过惟美与崇高的虚假性。
北方画派逼近生命的真实，血泪斑斑，也在最卑微丑陋的难堪境遇中看到了生命更深沉的悲剧之美。
北方画派的总结者——丢勒
15世纪前后，欧洲艺术的中心还在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巨大成就使北方艺术家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丢勒是日耳曼地区纽伦堡的金属工匠之子，曾经从13岁开始留下精密的自画像，可以说是西方绘画史上最早以写实方法记录自己容貌的画家。
（左）13岁的自画像 丢勒 纸本银尖画 公元1484年 维也纳阿尔贝博物馆
（右）自画像 丢勒 木板油彩 公元1498年 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
丢勒深感当时北方画派的绘画技法远不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成就，因此不惜长途跋涉，三次翻越阿尔卑斯山，向意大利的艺术大师学习，研究文艺复兴的构图、透视的技巧。他以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古典崇高精神改革北方画派，建立最早融合北方与南方画派优点的绘画精神。同时也保留北方画派原有精密写实的科学的客观性，可以说是第一位兼具南北画派长处的总结者。
在三次向意大利的旅行中，丢勒沿途做了许多大自然的写生，包括直接在户外的风景素描，或者是躲在草丛中的一只野兔的神态，都以极客观科学的精神，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他可能是第一位对自然风景做直接写生的画家。
犀牛 丢勒 木刻版画 公元151年 伦敦大英博物馆
瓦杜塔·迪·尔科一瞥 丢勒 纸本水彩 公元1495年 巴黎卢浮宫
兔 丢勒 纸本水彩 公元1502年 维也纳阿尔贝蒂纳博物馆
丢勒非常重要的一项影响，是他的版画制作。当时从东方传入日耳曼地区的印刷术，很快发展成精密的版画技术，丢勒以木刻或金属蚀刻的技巧，制作出非常细腻精致的版画。他甚至以版画复制了自己的作品，编成一本自己的作品集，这可能是西方画家第一位制作作品集的画家，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出版自已的画册。
丢勒是第一位画自画像的画家，是第一位融合南北画派的画家，是第一位直接在自然风景中写生的画家，是第一位以版画制作作品集的画家。
梅伦克利亚一世 丢勒 钢版画 公元1514年 柏林版画陈列收藏室
丢勒赢得了许多“第一”，他以北方画派严谨的科学精神，去结合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唯美崇高的古典美学，使原来各自为政的地区画派融合，也预示了下一个阶段欧洲国际风格艺术的出现。
注：本文中图片来至网络，特此鸣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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