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骁骑 的第 339 篇文章
北纬40°会出现极夜吗。
“我盯着猫十几秒，总是以它的眼睛先垂下去告终。”
“我盯着你几秒，却会全线溃退败下阵来。”
对面的女孩羞红了脸。
“因为你太TM的丑了。”
韩枫仰脖喝完那杯名叫教父的酒，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像个父亲一样走下楼梯。
走出那间人声嘈杂的酒馆，夜风让他清醒，他知道自己的病又犯了。
厌旧症，临床表现为把人的通病：喜新厌旧,在极短的时间内具现化。
长则几天短则几分钟就可以让他对一个人从充满兴趣到毫不关心，他多次想去医院看看，但每次在路上他就不想去了，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体可有可无。
这种病的早期阶段也被叫作咕咕bird综合征，实际上一切鸽的源泉就是心里觉得那件事没有躺在床上重要。
关于这个病的资料还是他在网上找的。知乎上有个问题“得了厌旧症是一种什么体验”，下面有零星几个答案，其中一个患者说她每天上班会从衣柜里拿一套新的衣服，旧衣服穿过一次就不再想穿了；另一个患者说他从不在重复的餐馆吃饭，还有人说自己十年结了8次婚，另外2年是跟男人在一起的。
他看到一条评论说，或许根治这个病的办法只有找到一个姑娘，看过她一切的样子，不雅的样子，脏脏的样子，早上起来睁不开眼的样子，在厕所没纸的样子，拉裤兜的样子，这时候还爱着她的，那大概这病就不会犯了。
他不是没尝试过，大学时代给暗恋的女孩早上打电话，说有急事赶紧下楼，女孩说不用你送早饭班里高富帅已经坚持一学期了，他哑然，回头往高富帅送的早餐里下了巴豆。那天早上是游泳课，天气微凉，池水冒泡泛起波澜，天地变色，有同学惊呼泳池里发现间歇温泉了。
别人都在泳池里往上跑，韩枫在水里站着若有所思，脑海里放着黄河大合唱的bgm，瞬间就不爱那个女孩了。
找工作时别人都在纠结，韩枫倒还好，因为最后一个出现的offer肯定是他最能接受的，之前的都被厌弃掉了。所以进了春招的最后一个招人的事业单位，每天批火化条子，这工作连接生与死，人间与冥界之门，无形中很适合患了厌旧症的他，倒也处之安然。
一天开两炉，每天都有新骨灰。
单位老太太是本地人，看他单身长得也挺好，一进来就热衷于给他介绍对象，还都是在医院接生的护士，说你们两口子一个送来一个送走，正好冲正平和。韩枫只是笑，倒也不反感相亲，也不忍驳了大娘的积极性，谁叫大娘他儿子就是殡葬所所长呢。
真到了相亲时候，韩枫的厌旧症还是老犯，最长的一次整整一个月没事，他都以为这个姑娘就是他生命中的天女了，结果姑娘忍不了了，说韩枫一天一个发型一身衣服，纹身的位置、对烟酒的习惯每次约会都不一样，搞的她好像每次都换了个男朋友似的，坚决不跟他谈了。
“你啊，总想给我弄点新花样，花里胡哨的！”
到这次见面三秒韩枫发病，他已经见过十几个女孩了，但他从未遇到那个对的她。
这个病还有另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很容易陷入瞬时的恋爱，准确来说是一种心口中了一枪的感觉，大概一天会被击中几十次，所以韩枫尽量避免坐高峰期的地铁，不然肯定会千疮百孔，浑身抽搐地在人群中倒下。
很多时候韩枫想，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一生也很好。
韩枫站在门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在吐烟圈。
她吐烟圈的样子好像金鱼在吐泡泡。
打量她的同时，女孩正好转过头斜瞟了韩枫一眼，一瞬间韩枫的心直往下沉，说不上是落地还是失重，好像中生代的恐龙遗骨主动向本该属于煤层的位置沉降。
女孩戴一个黑色的贝雷帽，一根黑黑的辫子垂下来，显得很娇憨。
看到韩枫愣愣地看她，女孩笑：“盯着我抽烟干嘛，不习惯女孩抽烟？”
“不不，”韩枫眨眼，“我觉得你的烟比较好抽。”
“哦？来一口？”女孩半开玩笑地把夹着烟的手指往前一伸。
看到韩枫真要上前，女孩赶紧往后一躲，许是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流氓，诧异地挑起眉毛。
“小朋友的烟你也要抢？”
韩枫点点头。“我的逻辑一直是这样，小朋友手里一定有糖，作为大哥就要有勒索的觉悟。”
女孩噗嗤一下笑了，“你这人还挺…不正常的，有意思。”
韩枫也笑：“里边太吵了，咱俩溜达溜达？对了，我有厌旧症。你不用担心我会缠着你。”
让韩枫有些惊讶的是，女孩只是笑笑，率先走在了前面。驼色的衣摆在夜色里绽开一朵花。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从韩枫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吃饭、喝酒、打桌游、约会、吵架、被打，每个招牌和店铺都有他的回忆，韩枫把这些故事一一和女孩分享，发现女孩和他有许多共同点。
女孩也讲了很多她的事，她在南方上学，毕业却一心北上，执意飘在帝都，现在是一个小事务所的税务筹划专员，用她的话说，就是帮公司合理避税。
她说她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可能明年就要离开，去下一个城市；
她说她喜欢玩血腥飞溅的游戏，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她说她讨厌自以为很厉害的男生，自信满满追她的样子；
她说她想养一条大金毛，会叼快递的那种；
她说话的时候，韩枫一直含笑看着她，希望这个夜晚永远持续下去，极夜在北纬40°的地方出现一回。
至少今夜，韩枫的病情很稳定，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
已经下半夜了，北京的街上已经没有了人烟，韩枫的眼睛里也被冻得满是泪水，好像含着两块冰在看面前的女孩。
女孩却突然停下脚步，快速而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我要回去啦。”
“啊？”韩枫一下子被拖回了现实，挠挠头。“留个联系方式吧，今天都没请你喝点什么。”
女孩又笑了，特别灿烂，每次看到这个笑容韩枫总想往眼球里安个拍立得，快速出片永久记录那种，因为他怕自己会忘记。
“没必要吧，也许明天我就换号了。”她转身，扬起一只手。
“拜拜，有缘再见。”
“对了，我也有厌旧症。”
这是韩枫第一次因为女孩伤心。
也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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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配图 / 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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