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南
来源：难得书院（ndsy201603）
下午四点，和尚道禄匆匆来到医院。
他熟练地穿过楼道走廊，还没走到病床前，正在拖地的保洁阿姨就认出了他：“又生啦？”
医生见了他，会说：“你不能生太多了，你得去别的医院转一转，他们开始封杀了。”
就连门卫都念叨：“我们在家的都娶不了这么多媳妇，生这么多孩子，你一个和尚生这么多。”
道禄并不介意这些善意的玩笑，他走到病床边，抱起刚出生的婴儿，一边熟练地轻轻拍哄，一边喃喃地说：
“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身为一个和尚，道禄自称比女人更熟悉生孩子。
他知道怎样快速地给产妇办住院，知道产妇顺产时要随时补充体力，所以需要提前准备红牛饮料和巧克力。
他熟练地开车接送产妇，为她们买肉、做饭、盛饭、哄娃。
临盆之际，有的新手妈妈会感到慌乱，不知所措，反倒是他全程淡定，胸有成竹。
身为一个和尚，他先后陪伴200名孕妇去过医院，还是22个孩子的父亲。
外界言传，他跟多名女子有染，私生子一堆，也因为这样的经历，他曾经不得已离开寺庙，还被宗教局除去僧籍。
有人说，他是“假和尚”、“花和尚”，也有人叫他——“和尚爸爸”。
01
2010年以前，和尚道禄的身份，还是一名成功的商人。
商场得意，却在情场失意。两次失败的婚姻，彻底让他失去了信心，决定从此远离红尘。
37岁那一年，道禄终于选择放弃一切，只身来到南通普贤寺出家，当了和尚。
寺里经常有一些年轻女子来做佛事，祈求超度自己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
十个超度牌里，差不多九个半写着堕胎。
道禄一次次亲眼看着这些满脸悲伤的女人从身边走过。
有一天傍晚，太阳已经下山，道禄正要去关山门，一名女子却执意要进寺做佛事，超度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
道禄试图宽慰她，并以佛法劝诫她堕胎罪业深重。可女子哭着反驳说：
“我不堕胎又能怎么样？”
道禄意识到，原来，很多女孩堕胎可能是迫不得已，如果在她们最无助的时刻，有人能伸出援手，也许她们会做出更加勇敢的选择。
但是，自己又能为这些女孩做些什么呢？
道禄在网上直接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和社交账号：到我这儿来，我帮你！
02
起初，道禄将这些不幸的女子介绍给山东圆觉寺，那里是专门救助堕胎的。
后来，他开始动用自己出家前的私人积蓄，将原本留给女儿的别墅改造成了救助站，给孕妇和孩子们提供住宿的地方，取名“护生小居”。
他愿意无偿帮助这些正在孕期的单亲妈妈，收留她们直到孩子出生，后续还帮助她们抚养孩子。
准妈妈们纷纷慕名而来：还在上学的女大学生、瘦弱文静的年轻白领、缄默不语的高龄孕妇……各个社会阶层的人都有。
她们的身上都背负着难以言说的故事，在道禄这里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她们没结婚，敢把孩子生下来，是何等的勇敢。这种人你不帮她，你帮什么人？”
“护生小居”逐渐颇具规模：屋内有满满当当的婴儿尿不湿和奶粉；到处可见玩具车、摇篮、奶瓶、产妇红糖；楼上不时传出哭闹声或笑声，热闹得像个大家庭。
可是，道禄却深陷舆论的漩涡。
各种陌生女人在他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孩子也越来越多，不知内情的外人看着觉得不对，开始怀疑和尚偷养私生子。
有人传言，道禄在外面找女人，偷偷生下小孩养起来；也有人责骂他，出家人不正经，跟多个女人有染。
舆论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在2014年，普贤寺的方丈劝他放弃：
“要不你就不能做，要做的话就必须想办法离开。”
无奈之下，道禄被销去法号、除去僧籍，离开普贤寺，流落到被拆了一半的、破败的寺庙——万善寺。
他自认方丈，在万善寺住了下来，至此，终于成了一个不被理解的、仅有破庙可依的“假和尚”。
03
即便遭受着流言蜚语，道禄依然决定，要将救助单身孕妇这件事情继续做下去。
起初，孕妇的路费、医疗费、养孩子、生活起居……道禄每个月都要自掏上万元。
直到2016年，越来越多的信徒向“护生小居”捐赠善款，更多充裕的资金撑起了这片小小的避风港。
2018年4月，有一位心灰意冷的年轻妈妈联系道禄。那个时候，她进退两难，想生下孩子却没有能力，不生又舍不得。
就在她摇摆不定时，看到了道禄留下的信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向道禄求救。
道禄连夜前往火车站去接那位年轻妈妈，生怕年轻妈妈会打退堂鼓。
好在，道禄非常顺利地接到了她。
刚开始，这位妈妈还显得紧张和不安，但道禄给了她充分的安全感，而且并不问及关于她和孩子的任何信息。
像这位年轻妈妈一样，孕妇们在“护生小居”来来往往，有的坐完月子就带着孩子离开，有的选择独自离开，把孩子留下来。
不管哪种情况，道禄都不会主动联系她们，不会主动过问她们的身世，只是为了她们的生活和分娩忙前忙后。
每一次，他都亲自守在产房门口默默诵经，祈祷母子平安，仿佛里面躺的是自己的亲人。
可是这些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原本和他并不相干。
道禄陪伴着这些陌生的女人，度过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艰难的时刻。
大多数孕妇都不愿透露孩子父亲的姓名，道禄便在出生证明的“父亲”栏，一次次写下自己的名字。
某位被逼堕胎不肯妥协的妈妈，被男友无情抛弃后也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
她说，在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道禄为她们生育孩子提供了一个避风港。
某位遇人不淑，遭遇出轨渣男的妈妈，她说，自己想把孩子生下来，或许比较自私，但如果以后不结婚，也能有个亲人陪伴自己。
也有的妈妈不愿或者无法带走小孩，她们会签下一份“全权委托书”：
承诺自己主动要求道禄法师帮忙收养照顾孩子到18岁，如果有意外和死亡等突发情况，不追究道禄的责任。
每年，妈妈们可以来看两次，到18周岁必须相认，由孩子自己决定未来何去何从。
孩子很多，不能全部留在万善寺，道禄便把孩子们送往其它寺庙和居士家中分散寄养，但孩子所有的费用都是由他来承担。
道禄坚持让孩子们叫他“爸爸”，因为他觉得，对于孩子的成长来说，有父亲才是完整的。
他像一个真正的爸爸一样，夜里频繁起床，给孩子们反复温奶，盖被子，哄孩子们入睡。
他像一个真正的爸爸一样，带着孩子们认字、散步、开车兜风、接送幼儿园。
04
到2018年年初，道禄已经救助了超过300对母子，也逐渐引起了公众的注意。
经常有人怀疑他拐卖孩子，直接报警，结果公安局调查之后发现是乌龙。再后来，110也习惯了，当报警电话再提到“道禄”时，大家基本心知肚明。
随着收养的孩子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好心人加入道禄的团队。
江苏丹阳市慈善总会出面，在当地成立了“护生小居”救助分队。
网红“二驴子”千里迢迢跑过来，给道禄送了45万资金。
越来越多的“居士家庭”联系道禄，愿意照顾这些被生母留下的小孩。
与此同时，道禄依然是非议缠身。
他此前已经被取消了僧籍，万善寺又是个破败的寺庙，他自认主持也不符合规范，而“护生小居”也不是一个专业的救助所。
道禄因此被质疑并不具备收养弃婴的资质。
当地民政局工作人员经常到护生小居进行突击检查，道禄也只能在检查来临之前，将孕妇转移到其他地方进行安置。
万善寺没落多年，并非依法登记的宗教活动场所，孩子们无法落户口。
在媒体和舆论的关注下，南通市公安局方面说，只要道禄愿意提供孩子生母的信息，各级政府就能协作为孩子们解决户口问题。
但这正好违背了道禄的承诺：为妈妈们保守秘密。
他拒绝了。于是问题悬之又悬。
“她们都是年纪轻的，刚刚走上社会，就是怕别人知道，还要再嫁人。如果让她们把孩子带回去，当初可能就不会生这个小孩了。”
就这样，游走在法律和道义的边缘，面对着外人的指指点点，和尚道禄与徒弟、信徒们一起努力坚持。
他说，生命不息，救助不止。
“因为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们息息相关。”
写在最后
其实，关于道禄的行为，也引发了一些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指责：
他帮助那些不负责任的女人，是在助长非婚生子的风气？
确实，生个孩子并非想象中那么轻松简单，不管是剖腹产还是顺产，对于女人而言，妊娠纹和刀疤都是一辈子的事。
而且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成长、教育、医疗……都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问题。
那些向道禄求助的人，很多都是思想并不成熟的年轻女孩，她们怀孕之后，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应该由她最亲近的人——父母，来提供分量最重的意见。要从她本人和孩子的未来等多方面，慎重慎重再慎重地考虑生还是不生，而不是听从一个陌生和尚的劝说。
这些说法有道理吗？是的，有道理，但是仅仅只是基于个体利益至上的思考。
不要忘记，现在越来越多的文明国家已经立法禁止堕胎（畸形等除外），比如：瑞士，美国，英国，意大利等。
因为自卵子受精的那一刻，生命就开始了，每个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力，堕胎就相当于谋杀。
道禄以佛法的名义、以生命的名义，拯救了这些孩子，我们凭什么还要苛求他去拯救孩子的一生呢？
孩子上不了户口读不了书，没有父母的陪伴、无法像同龄的小孩一样被精心照顾教养，这些问题难道该道禄来解决吗？
我们的社会救助体系、福利体系吗？
非婚生子，是摆在和尚道禄与我们面前的，一个沉重的问题。
这一切，整个国家与社会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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