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读《通鉴》失败后，我暂时中断了直接阅读史料的步伐；而初读《万历十五年》给我带来的不适感，又使我对通俗著作心怀惧意。等我的不适感被《中国史纲》消解后，我便又重新思考如何阅读史料的问题。
2014年初，我换工作到北京。离开廊坊之前，我把2013年买的书统统邮寄回家。在这种情况下，我极需一本既能引用原始材料，又能综括史事的书。而且还要方便携带，常读常新。恰巧，我在2013年年末下载了北京大学的《中国通史》（隋-清）公开课，当时并没有找到阎步克主讲的先秦至魏晋南北朝部分，但却下载到了他的课件，我按图索骥，找到了很多经典的史学著作，其中便有赵翼的《廿二史札记》。这样，我在北京安顿下来后，便买来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国学文库系列的《廿二史札记校证》。
《廿二史札记》是清代著名历史学家赵翼写的，与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和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并称乾嘉三大史学名著。关于三书的优劣，历代争论不休。周振鹤的意见更是惹了一身骚，他说：依在下之陋见，钱、赵、王三人之学问有龙虎狗之别，《廿二史考异》是点石成金之著，《廿二史札记》是披沙沥金之作，至于《十七史商榷》最多只好算脸上贴金之滥竽。他是从学术价值来评判的，我大体同意。
为什么要把《廿二史札记》和其他两书放在一块讨论，因为这能帮助我们认识这部书的价值。我们用今天的史学成绩来评判，《廿二史札记》当然有很多问题。从当时的史学水平来看，在《廿二史札记》之前，尚没有一部这样的著作问世。我们不要看了书名，就觉得这部书只写了22部史书，实际上他讲《旧唐书》《新唐书》算成一部书，将《旧五代史》《新五代史》算成一部书，本书囊括二十四史全部，这是钱、王所不及的。第二，本书的写法是将史例和史事融为一体，而《廿二史考异》只考史例并不综合史事。本书的史例考证部分，不及《廿二史考异》，然作者写此书的宗旨是力求通过对史事的钩稽排比探索楚历代兴衰的规律。这是本书最大的特色。从这点看，蒙文通称之为“一部自成体系的通史”并非虚美。
因为此书不如《廿二史考异》严谨，引用史料原文多有错误，所以，才有王树民这本《廿二史札记校证》。校证便是指出赵翼的错误，并标明原来史料的样子。这样，我在读《廿二史札记》时，便可以不用考虑史料的准确问题了，可以专注于他史事排比的部分。
这本书提出的很多论断，都被后来学者精密化并合理化解释。注意，我这里没有说被推翻，而是精密化并合理化解释。这是相当厉害的地方。一般说来，考史的著作不容易被推翻，这就是《廿二史考异》为什么至今仍被奉为乾嘉考证学巅峰的原因。而史论很容易被推翻。而赵翼的牛逼之处，在于他的史论是从史实中来。举几个例子吧：
在《廿二史札记》二十二条“汉初布衣将相之局”中，他先排列汉初大臣的出身大多是白徒，然后指出这是秦汉间天地一大变局，并用气运来解释。李开元在《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一书中，对他的排列大臣数据进一步统计，并且用“平民皇权”“后战国时代”解释这一现象。这就是精密化并合理化解释。但是，他的这条““汉初布衣将相之局”无疑是正确的。
再如：六十五条“东汉功臣多近儒”，此条后来被杨联升《东汉的豪族》一文精密化并合理化解释。一百六十九条“魏书纪传互异处”，此条被田余庆《北魏后宫子贵母死之制的形成和演变》一文深化。像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部书的价值在于综括史事后得出的结论，这些结论点出了中国历史发展的特点并且被后来的研究深化。然而，目前关于赵翼史学的研究，仍是讨论其排比史事的方法，什么归纳法、综合法这类屁话。我以为应该研究最值得研究的结论部分。虽然在个别时代有研究，如赵永春关于宋金部分的研究，但整体性的研究还没有可观的成果。
1921年，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的自序中感慨：中国历史可读耶？二十四史，两通鉴，九通，五纪事本末，乃至其他别史，杂史等，都计不下数万卷，幼童习焉，白首而不殚，在昔犹苦之；况于百学待治之今日，学子精力能有几者？中国历史可不读耶？然则此数万卷者，以之当薪。非惟吾侪为人子孙者所不忍，抑亦全人类所不许也？ 既不可不读，而又不可读，何尝不是我们在面对二十四史等史料时的矛盾？
在这种矛盾下，读《廿二史札记》不失为一条有效的路径。同近代史学著作相比，此书兼括史料与史事，如《二十五史说略》仅就史料说事，不言史事。而通史著作，多写史事，少及史料。同清代以前著作相比，此书文字不古，稍具文言基础便可，又囊括全部二十四史，比较完整。
瓯北诗云：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赵翼距今已百年以上，我读他的《廿二史札记》却仍然倍感新鲜。陈垣说：百年史学推瓯北，可见此书引领风骚的魅力，我要在陈垣的话上更进一步说：瓯北史学推札记。
附录：进一步了解赵翼的史学书单：
1、杜维运：赵翼传、清代史学与史家
2、赵兴勤：赵翼研究资料汇编、赵翼年谱
3、李君明：赵翼年谱新编
4、黄兆强：廿二史札记研究
【案】：周振鹤的文章收在《随无涯之旅》，他对王鸣盛过于苛责，因而补柴德赓：王鸣盛和他的《十七史商榷》，收在氏著《史学丛考》。进一步可看：施建雄《王鸣盛学术研究》。黄兆强解决了《廿二史札记》的作者问题。蒙文通的评价，参看《蒙文通学记》治学杂语部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