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说梦
做梦的经验大概人皆有之。假如把我所做的梦统统记录下来,至少可以出十卷本的《新天方夜谭》。
幼时,我梦见最多的是母亲。梦中的我总是很开心地躺在病床上,等母亲端来一碗加了煎蛋的汤米粉;或者等母亲请完假回家,坐在床前,一边抚摸着我的额头,一边娓娓道着什么。在家境贫寒、弟妹众多、父母忙于生计的当年,不常生病的我频频在梦中成为病号,在梦中得到可望而不可即的“丰盛”食物和一人独占的温存母爱。
当了父亲,我梦见最多的是女儿。梦中的女儿总也长不大,总是五六岁时令人心生怜爱的模样。年纪愈大,梦见女儿的次数愈多,而梦境中的女儿总还是五六岁。梦醒时分,咀嚼着傅天琳的诗句——“女儿的长大是妈妈的悲哀”,我潜意识里满是“父亲将不再强大”的无奈和失落。
我去世的亲人,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父亲、母亲……大都走得痛苦,令我不堪回首,尤以母亲为甚。然梦中的他们个个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且显年轻。这无疑是所有的梦中最令我感到欣慰和幸福的!
有时我也会从梦中得着写作灵感,一扫“江郎才尽”的晦气。十年前我着手研究诗歌意象的“抽象”,却因无法突破理论瓶颈而搁笔。十年后为了出一本书,我“从头收拾旧山河”,然行文过半又重蹈旧辙,是一个梦使我茅塞顿开一气呵成。这就是后来发表于《写作》杂志的《诗歌意象的抽象与“抽象”抒情》。诸如此类的好梦可遇而不可求。
我也做噩梦。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我有十余次梦见课堂上乱成一团而心力交瘁、徒唤奈何。这样的梦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更令我时时警醒,以至于我在学生中一直口碑甚好。
上面所罗列的梦绝非人类的专利,许多种类的动物也会做。
麻省理工学院的神经学家马修·威尔逊把电极植入一只老鼠的大脑,进行关于动物的梦的实验。他先让老鼠在迷宫里乱跑,同时记录老鼠的脑电波。老鼠入睡后,威尔逊发现老鼠大脑内负责记忆的“海马体”的活动情况跟迷宫里的基本一致,其大脑皮层的视觉区域亦显示出与在迷宫时相同的反映。这表明,老鼠做的梦就是之前在迷宫里的场景。
威尔逊还测试到另一些脑电波信号并由此认为,这些杂乱无章的信号可能是老鼠其他日常生活的反映。不过,威尔逊认为,动物的梦“相当缺乏想象力”,远不如人类复杂。
精神分析学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对人类的梦的解释是:“人不停地产生着愿望和欲望,这些愿望和欲望在梦中通过各种伪装和变形表现和释放出来。”(见《梦的解析》)这个解释同样适用于只会做简单的梦的动物。遗憾的是弗洛伊德只说对了一半——我做过的另一些梦实则与愿望和欲望毫不相干。
其一,无某种欲望却会做与之相对应的梦。
我与生俱来缺乏做官的基因更毫无当官的念想。始料不及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被破格晋升为高级讲师,一些报刊相继报道了我的“先进事迹”,旋即引起市委组织部、宣传部的关注,将我列入“第三梯队”并接连三次派员前来考察,要我做好当副校长(正科级)的思想准备,弄得我几成众矢之的。尽管我一而再再而三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是那料——“与其做一名不称职的副校长有损党的光辉形象,何如潜心当一名好老师讨学生喜欢”——还是“被画了张治校蓝图”。当是时也,只需稍微“跑”一下就OK了,偏偏碰上个“黄雀不解春风意”,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奇怪的是,我曾三次梦见同一座七层楼台,梦见我独自一人拾级而上,直至第七层,其间赫然摆放着一口金漆大棺材。有朋友“一语道破天机”,说我潜意识里有“极强的官欲”,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二,有某种欲望却不会做与之相对应的梦。
在过往的生命旅途中,我遭遇过不少的“小人”、“敌人”甚或“仇敌”。对“小人”我嗤之以鼻,对“敌人”我心有愤恨,对“仇敌”我没少诅咒。(请原谅我的德行!)
然时至今日,我从未梦见哪一位“仇敌”或发大病或出车祸或遭雷劈什么的,更从无区区“小人”入梦。看来我潜意识里的“神性”尚未泯灭,我自信有朝一日会达到“爱仇敌”的境界。
欲望与梦境不一致,有此经历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样的梦当属人类的专利。不知冥冥之中的弗洛伊德将作何解释。
据说内心清净的人不会做梦。宁可信其有吧。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