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一点甜，把日子过开心｜程果儿

文 / 程果儿

我四舅的第一段婚姻凄风苦雨。前任岳母本就看不上他，两家结亲多年，也结怨多年。后来四舅下岗，前岳母便唆使四舅他们离婚。不久后，患有癫痫、苦苦盼着与四舅复婚的舅妈溺亡。四舅一人带着小巧表妹过活，工作无着，只能四下打零工，又因严重胃病而瘦到脱形。跌跌撞撞，挨过数年。

那时，我妈每次谈到他时，总要叹气摇头。她经常把小巧接过来照顾吃喝，我与弟弟护食，一起排挤寡言木讷的小巧。后来，四舅再婚，又生了个女儿，日子才慢慢平顺起来。

如今，四舅的大女儿小巧也已成家生女，小日子过得富足舒心；小女儿小悦考上了大学，未来可期。四舅跑货车也是熟门熟路、收入稳定，舅妈不用在家照顾闺女时便跟去押车。

头几年，小舅建了个家庭群，名曰“七老新小队”。“七老新”一词，乡人打趣时常会说起，到底如何写也未确知。在家乡话里，这个词约等于不登台面、没有出息的意思，讽刺别人时就说——看你那“七老新”样子。小舅如此取名，是自黑，也是写实。我的五位舅舅、两位姨妈，加上我妈，还有各自的配偶及各家孩子，没有念书出息、做事显贵之人。老一辈的，收废品、跑货车、开小饭店，念书最多的二舅，早年高中毕业也没有找到好工作，现今做着饭店保安。小一辈长进些，有做房屋中介的，有在外地卖彩票的，也有像我这样拿着不高的工资的……一大家几十口确实都是“七老新”。

大舅和大舅妈皆已过世，二舅三舅很少发言，大姨压根没进群。但群里依然热闹。我妈是活跃分子之一，她只念过一年书，所识不多的几个字是后来开小卖部自学得来的。几年前我教她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后，她就常在群里转发养生小视频。由她带头，几位长辈总是发来长串语音，语音里时常伴随魔性笑声。还有一批晒娃中坚力量，小姨喜欢晒两个外孙女，小舅妈女儿跳舞、打架子鼓的照片也经常能在群里见到。我也会发儿子参加活动的照片，看到亲戚们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也颇能满足虚荣心。

最常在群里冒泡的是四舅和小舅。小舅喜欢钓鱼，常晒战果。四舅开车各地跑，常晒沿途各种新奇事物。照片和视频虽拍得拙劣，却给“七老新小队”带来很多快乐。那次，四舅跑车路过重庆，拍了一段带配音的视频：“看，这是冷水服务区。”小姨马上语音发问：“服务区只有冷水，不提供热水？”四舅说：“这是镇子的名字，镇子叫'冷水’，这里有热水。”群里顿时表情包乱飞，笑作一片。

四舅的镜头里总有舅妈。舅妈已是半百年纪，胖而寡言，一身衣裤花纹繁复。镜头里，她总是带着微微笑意与羞赧，在镜头前扭转过身子。初春时，我们还穿着厚衣服，他们在南方跑车，视频里的舅妈穿着单衣在路边休息；再后来，芒果熟了，四舅拍摄的舅妈正拿着袋子捡拾四下掉落的果实。还有一段，他们用竹竿和剪过的饮料瓶做成工具，摘取路边树头已熟的芒果。这东西在我们当地很是金贵。

以前，别人跟着押车时，四舅从没胡乱拍过。许是老妻贴心、照料周到，忍不住晒一晒。他俩经常在驾驶室里吃饭，用的都是耐摔的食具、吃的都是简单的食物，我还见到舅妈直接端着电饭煲内胆吃饭的画面。偶尔，他们会隆重一些，在路边树荫下找个平台搭上板子吃一顿，吃食中有自己做的，也有当地买来的。

四舅发的东西，我只是偶尔翻看。但他的每一段视频下，总有我妈和小姨发的一串语音，她们或是惊叹或是发问，这也是四舅发视频的动力吧。他总是乐呵呵的，但我可以想见这长长路途中的辛苦不易。四舅一生未曾富贵，前半生更是吃够苦头，确是运乖时蹇的“七老新”。上天到底还算公允，让他的人生后半程平顺一些。

想来，我也做了快40年的“七老新”了，深深了解“七老新”们的快乐与哀愁。我们是这人世的塔基，只盼着下一代可以行到更高些的去处。“七老新”的味蕾都很敏感，因为尝过太多的酸涩苦辣，所以才分外珍惜一些些的甜。就靠着舌尖上的一点甜味，“七老新”一样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