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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飞:北京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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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16 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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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有好茶处必有好水,有好水处多有好茶。
好水第一要轻,就是杂质少。第二要无味。品水比品茶难得多。我有时甚至想,应该仿照日本的茶道花道香道的样子,创设出一种“水道”,但肯于参加者一定是寥寥无几的。这种想法可能永远是存在于想像中。
北京人爱喝茶却没有多少谈茶的资本。这是因为北京不产茶,更重要的是缺乏好水。
北京也有好水。清乾隆皇帝评定的“天下第一泉”就在北京西郊玉泉山。但那是专供皇家饮用的。每天午夜时分用几十辆插着龙旗的水车运送到紫禁城,北京的几道城门都要为这水车的队伍特别开启一次。皇家以外的北京市民,包括那些富贵人家,用水便不能如此方便了。北京城市的建造者只肯关心如何用这座城市来表现皇权的威严神圣,并没有过多考虑在伟大的皇帝周围,还有一群市民要生存。水的问题,我以为是昔日建城者的最大失误。北京城里并不缺乏水井,但基本都是苦水井。苦水,是水中盐碱成分过高,咸涩不堪下咽,而且浑浊。除了生活板穷苦者不得不以损害健康为代价去喝这种苦水,大多数市民日常要买甜水饮用。甜水,未必怎样甜,就是不咸涩罢了。
甜水并不是我们说的好水。职业的卖水人从城里很少的甜水井里把水打出,更多是从城外运到城中,然后送到胡同里叫卖。从元杂剧到京剧中,都有卖水人的形象出现。可见北京人买水喝的历史至少有数百年了。老舍的名作《龙须沟》,大家通常都注意的是对那条名为“龙须沟”的臭沟进行改造的过程。我却觉得改造臭沟其实还只是小事,剧中最重要的一笔在于通了自来水。那真是非北京的作家老舍所不能写出的。让北京市民喝上自来水,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没有做到的。然而,近年来我不断听朋友说到北京成为严重缺水城市,我不禁感慨,难道北京人的宿命就是没有水喝吗?中国政府正在计划花费巨资进行南水北调工程,引长江水供应北京及北京周边地区。我盼望这项工程能获得成功,彻底解决北京人饮用水的困难。
缺水的话也不细说了罢,仍说甜水。甜水买来还必须经过一番处理才能饮用。原因是甜水经卖水人运输,混入杂质,也难以保证新鲜。处理的办法倒不很复杂,先把甜水注人专用的水缸,盖好缸盖,令其自行沉淀;然后用水瓢舀到铁壶或钢壶里,放在火炉上烧开。北京人由此形成喝开水不喝生水的习惯。我们在年纪小时都会受到家中长辈的教育,喝生水会闹肚子。学校里还常贴着“不喝生水”的宣传画。不久前我在一部电影里却看到有这样的镜头:一群北京人到美国后,急着四处找开水。编剧和导演的讥刺之意是明显的。作为北京人,我也不客气地认为这种讥刺是浅薄的,区区开水小事里,却有北京十几代人的苦恼啊。
从买来甜水到甜水烧开,北京人这才获得饮用水。即,开水才是饮用水。开水过热时不能喝,要等它散热后成为冷开水方可喝。北京话把冷开水叫做“凉白开”。热开水的热度白白散发掉是颇有些可惜的。我推测,北京人很有可能是由珍惜这种热度,而运用他们的生活智慧,想到要用热开水沏茶来喝。一个正宗的北京人家庭,在水烧开后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茶湖好或是在茶杯里续入新开水。这不正是最高程度的利用开水热度的表现吗?当然,开水沏茶还有改善水质的意义。我说过,甜水不等于是好水。中国北方的水普遍碱性强,烧水的壶里永远会有一层厚厚的水碱。开水也常带有种异味。这样,把开水再进一步改良成茶水,茶味掩盖了水的异味。
水是天天要喝的,开水就每天要烧。于是,每日喝茶地也成为习惯。因此,给外地人的感觉,似乎北京人很喜欢喝茶似的。其实北京的喝茶,实在只是变相的喝水罢了。请注意在北京话中,喝茶与喝水都一样的使用“喝”字,而不用“饮”“品”之类的字。如果仔细揣摩其中的差别,“饮”和“品”都有对茶味的欣赏的意思。“饮茶”“品茶”,强调的是茶。而“喝茶”呢,着重指的是“喝”。


北京人的“喝茶主义”决定了北京人喝茶的讲究也是独特的。归结起来是,要烫,要酽,要香。
先说烫。从茶的角度看,这是极无道理的。中国古人很早就发现水温过高会破坏茶味,用现代人的说法是破坏茶中的维生素和咖啡碱成分。所以懂得品茶的人,无疑要尽量避免使用沸勝的开水。宋代以后的做法,通常是在水开后洒入些冷水降温,这才能放入茶叶。日本的茶道就还保持着这种形式。北京人喝茶,却是从根本上违反茶的这一原理,要求开水的温度越高越好。所以,在水完全沸腾时就急急地用来沏茶,开始喝时必须要有烫嘴的感觉。假如用不很开的水或是开过一会的水沏茶,很容易引起北京人的不快。若用这样的茶待客,那便是失礼,是怠慢客人。烫,显然是要突出开水,茶仿佛只是开水的陪衬。
次说酽。酽包含两种意思,是味道与汤色都要浓。因为喝茶像喝水一样,要贯穿一整日;如果很快没了味道,就真等同于喝开水了。而频繁更换茶叶,又增加几倍的开支。北京人希望茶酽一些,可以禁得起不断续水。相应的,能禁得起不断续水的茶才是好茶。汤色呢,属于视觉效果,可以直接看出茶的浓谈。另外,北京人还特别相信茶的提神功效,他们认为茶的提神作用与其浓度成正比,即越浓越能提神。很多北京人在早晨起床后便要喝酽茶,而且多是在早餐前,这足以说明北京人的肠胃相当强健。
中国在宋代以后形成的崇尚淡茶的饮茶传统在北京荡然无存。北京人沏出的茶,第一杯往往极酽,有些苦味,江南人几乎没办法喝下去。
在烫与酽的要求下,江南地区流行的绿茶根本无法满足北京人的口味。红茶与乌龙茶则因在交通供应方面的困难,始终没能大面积推广。北京人便对绿茶进行强迫性改造,创造出大名鼎鼎的茉莉花茶。
茶其实是切忌混杂进其他气味的,北京人反而利用茶的这种特性,反其道而行,用大量香气浓烈持久的茉莉花来薰制绿茶。较好的花茶,差不多是要用和茶叶同等重量的花来薰。上好的花茶,所用之花的重量超过茶叶。北京人家庭还喜欢养几盆茉莉花,在花开时,摘鲜花放人茶筒或直接放进茶中。这样,茉莉花的香气几乎取代茶叶之叶,形成北京人喝茶的第三个讲究,就是,要香。此处的香甚至是与茶无关,指的是茉莉花的气味。
茉莉花茶是半发酵的,便于保存和运输。花香又能比茶味更持久存在。北京人深爱花茶,达到不能离开的程度。而不产茶的北京,莉花茶反成为特产,这也是很好笑的。
从甜水到热开水,再到茉莉花茶,这个过程实际上是北京人对饮用水的改善。茉莉花茶虽然名义是茶,茶却是次于热开水与茉莉花的第三号角色。所以,茉莉花茶长期受到那些爱茶家的强烈批评。


江南的文士们批评北京人完全不懂得品茶之道。北京的爱茶家也这样说。清代有位名叫震钧的满族人,他著作的《天咫偶闻》是研究北京史的重要资料。震钧在书中不客气的说:
北京的富贵人家就没有真正懂得茶的人。所以茶店也很少有人肯去关注茶的特性。北京的茶都要搀杂进茉莉花,茶的味道就被彻底破坏了。所以,南方的好茶,如龙井之类,根本不愿运送到北京销售,北京人也没有人去喜欢龙井一类的南方好茶。
这些批评者站在茶的立场发言,应该承认他们说的的确有道理。不过,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他们所倡导的那种品茶情趣,在宋代以后,就再没能在中国流行。哪怕是在江南,亦未能蔚然成风,又岂独是北京呢!
举江南人士的鲁迅作出证明。他的弟弟周作人曾记到:
在(浙江绍兴)老家里有一种习惯,草囤里加棉花套,中间一把大锡壶,装满开水,另外一只茶缸,泡上浓茶汁,随时可以倒取,掺和了喝,从早到晚没有缺乏。日本也喝清茶,但与西洋相仿,大抵在吃饭时用,或者有客到来,临时泡茶,没有整天预备着的。鲁迅用的是旧方法,随时要喝茶,要用开水,所以在他的房间里与别人不同,就是在三伏天,也还要火炉,这是一个炭钵,外有方形木匣,炭中放着铁的三角架,以便安放开水壶。茶壶照例只是所谓:“急须”,与潮汕人吃“功夫茶”所用的相仿,泡一壶只可供给两三个人各一杯罢了,因此屡次加水,不久淡了,便须换新茶叶。这里用得着别一只陶缸,那原来是倒茶脚用的,旧茶叶也就放在这里边,普通顿底饭碗大的容器内每天总是满满的一缸,有客人来的时候,还要临时去倒掉一次才行。
这里所记的绍兴人的喝茶,除喝的是绿茶外,不是和北京人的喝茶非常接近吗?类似的情况,我们还能举出许多。事实上,这种喝茶法才是在中国最普遍存在着的;文土们所说的品茶,那却是实际所并不存在的。所以,我在长时间里一直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有必要把茶文化分作两大部分:
一是茶的生活文化,包括日常喝茶习惯。有关茶的礼俗,茶馆茶店等内容。不同地域有不同的茶的生活文化,茶的生活文化也以表现地方文化精神为主。
一是茶的鉴赏文化,以表现茶的自身特性及精神为主,即爱茶家们所说所做的那一套。
这两大类不同的茶文化,都能自成体系,用俗话说,是两条道上跑的车。既不能以鉴赏文化的标准来衡量生活文化,亦不能以生活文化的强势来排挤鉴赏文化。更没有必要勉强把二者作出比较。


现在我们回到北京茶事的话题。北京只有茶的生活文化而无茶的鉴赏文化。这也无可非议,在北京发展茶的鉴赏文化本就缺乏条件。不过,观察北京的茶的生活文化,同样是很有趣味的。
北京因其几百年的国都地位,使这个城市的一切文化都带有一种优越感,或者说是骄做感。就说北京的茶的生活文化的情况,茉莉花茶其实是在江南或福建熏制的,却被冠以北京的名义。北京人又以他们的茉莉花茶作为一种自豪。客观地看,茉莉花茶诚然要算是茶叶里的另类,但北京人的热烈支持,使茉莉花茶不仅跻身中国名茶,而且获得和绿茶红茶相并列的资格。北京的茶店招牌上大多写有“红绿花茶”四字,其意义即是茶只有红绿花茶三类。花茶,除茉莉花茶外还有珠兰花茶,桂花茶等。可是,在北京说到“花茶”,专指茉莉花茶。还有更过分的,是,走进茶店,茉莉花茶品种齐全,红茶绿茶仅是花茶的陪衬,甚至店内本就没预备。如果问店员为什么没有红茶绿茶,店员很可能会用有些轻蔑的口气答复一句:“北京人谁喝那玩艺儿!”北京人凭着自己的爱好,在他们心底,简直就是把茉莉花茶作为茶的正宗。
然而清末以来,北京文化的优越感多次受到挑战。仍在茶的范围内观察,我再缩小范围到我们只看百年来北京茶馆的变迁。茶馆是北京人重要的社交场所,也是老北京人展现他们的复杂而文雅的礼仪的舞台。清末的北京茶馆,摆放着八仙桌大板凳,有些像是开会的会场。这里可以说书唱曲听戏,但主要是方便茶客们聊天。茶馆里准备些未必好吃的点心,可绝对不供应饭食。这样的茶馆,非常直接的表现出老北京人特有的,古板的闲散生活情趣。老北京人喜欢在工作之余坐在茶馆里聊天,消磨光阴。他们之中也有人可能是不去工作,维持生活却也不成问题。这些人聚在茶馆中,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这是何等闲散!但是,八仙桌与大板凳要求他们,在闲散中也必须正襟危坐,哪怕是极要好的朋友间,仍然不能忽略礼节,需要一直保持对对方的尊重。不供应饭食呢,那是因为茶馆只为喝茶聊天而设,吃饭另有饭馆。好似中央的六部,各有所司,不允许混淆职责。这岂不是古板?老北京人偏不觉得他们的做法有何奇怪之处,他们能够很自然地把闲散与古板统一起来。
辛亥革命结束了清王朝的统治。革命是以南方开始,革命党人又多系南方人,无形中南方风气便成为“革命风气”。北京受“革命风气”影响,陆续开设许多南式茶馆,又称作新式茶馆。新式的,主要是针对老式茶馆的古板进行改良,如添设藤躺椅,茶几;大卖各种点心小吃,馄钝水饺小笼包子炸春卷,样样俱全。还有一种设在公园里的茶馆,仿效西洋的咖啡厅似的,尤其随意。在新式茶馆冲击下,老式茶馆抵挡不住,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前后,便在北京几近绝迹。这时候,老北京人的那些古板的礼仪,大抵也只有少数老年人顽固恪守,中年以下的人都不以为然了。
老舍的著名剧作《茶馆》,写的即是一个北京老式茶馆的没落过程。作家本人是要用此剧来表现新中国以前的五十几年间,中国社会的黑暗。可是,因为作家是北京人,他在无意间凭着北京人的本能,通过这部剧作记录了北京文化在近代以来遭受的重要挫折。我甚至认为,老舍的主要作品多是以描述这种挫折为主题的。那么,《龙须沟》又可说是寄予了老舍对于重建北京文化的希望。
由于话题是茶,我们在此只好跨越北京没有茶馆的几十年时间。这里应该明确的是,从北京老式茶馆到新式茶馆,直至新式茶馆也从北京消失,北京人喝茉莉花茶的习惯却始终不曾改变。在没有茶馆的时期,我们看到的是北京人清早到单位上班,第一件事情还是沏上一杯很酽的花茶,然后带着这杯茶开会,做工,处理公文。我开始工作时,领导吩咐的第一项工作是,年轻人应该早点到办公室,把暖瓶里的热开水准备好,以便大家上班后可以马上沏茶。单位里通常每年还要几次发给大家茶叶,作为一种福利待遇。也许这种做法现在还在一些单位保存着。
在我的印象中,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北京要买到茉莉花茶以外的茶,也还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就在此时,邓小平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带动中国走入一个崭新的时代。表现在社会文化方面的情况,一是国外文化的影响通过传媒进入老百姓的生活,并且引起他们的兴趣。一是以往受到批判压制的文化艺术逐渐活跃,譬如京剧传统剧目恢复演出,京剧爱好者的俱乐部——票房再次遍布北京。一是改革开放时代的文化正在迅速形成。这几种交织混合所呈现出的纷纭综错的情态,甚至可以视为这一时期的独特魅力。


这时,有些文化界人士用百废俱兴的名义呼吁重建北京的茶馆。我们现在可以随手就翻出相关的文字记录。然而,这当然不是北京恢复茶馆的主要原因。比文人更有力量的是农民。土地承包制使农民获得利益,他们用那双兴奋得有些闲不住的手,掏出了刚刚装进口袋里的钱,成群结队涌入北京。这和后来进入大城市打工的民工潮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农民们对制定出使他们受益的政策的首都,具有一种感激与崇敬凝结的淳朴心情。另一方面,他们以旅游者的身份,或许就是平生一次的作为北京这个城市的消费者,他们想在北京表现出他们的骄做。在我所掌握的并不能说是丰富的历史知识里,农民在北京获得炫耀的机会是极少的,明末李自成的农民部队和清末义和团都有流民的色彩,这就越发显出这次农民旅游的特殊,真正是前代所未有。
可是,北京的旅游服务业有些措手不及,农民旅游者在北京遭遇到各种困难。喝水难便是其中之一。北京的公园里冷饮供应不足,而且很多旅游者并不习惯喝冷饮;公园的救急之法是设置茶座,不是供游客休闲,目的不外乎让大家喝上水。在北京繁华的商业区前门,有一个名叫尹盛喜的人,他的身份是中国最低级的行政官员,但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北京旅游热时期,成为北京的著名人物。
尹盛喜组织一批得不到工作的北京青年,在前门人流量极大的地带设置了临时性的茶馆,不过是搭一个简单的棚子,安放几条长凳,用通常北京人所不屑于喝的劣质茉莉花茶沏成茶水,盛在最普通的白瓷饭碗里卖给那些旅游者。茶水的价格极便宜,只要人民币二分钱:茶水却起了个响亮通俗的名称,叫做“大碗茶”。这受到那些农民旅游者热烈欢迎,尹盛喜的生意在很短时间就发展到相当程度,大碗茶闻名全国。尹感念茶给他带来的成功,也想扩大生意,在前门建起一家茶馆,因老舍的《茶馆》知名度高,北京又正在流行“老舍作品热”,尹盛喜的茶馆就取名“老舍茶馆”。
老舍茶馆起初给北京的文化人一种错觉,以为老北京的茶馆文化会从此恢复,他们纷纷用各种形式支持尹盛喜。在尹盛喜与文化人之间一度有着相当密切的合作。终于,文化界人士发现,新兴的老舍茶馆从属于商业文化,和他们的愿望差距甚大。北京虽然又有了茶馆,但这茶馆现在只是外国游客的一个旅游点而已,与北京人反而是无关的。文人们便又按捺不住地批评指斥。我并不认为尹盛喜的做法有什么错误,他也根本没有延续北京文化的义务。我只是觉得茶馆在恢复之后的变异,在我们审视北京文化发展轨迹时,给我们一种重要的警示,就是“恢复”这条路本身是走不通的。类似的情况,还有更为明显的,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重建的琉璃厂。放弃地方性的北京文化,或是更新北京文化,还是重建新的北京文化,目前便是在这三岔路口的抉择。
在和老舍茶馆差不多同时发展起来的,还有饭店宾馆的咖啡厅。假如我们把老舍茶馆看做是为外国旅游者所设的旅游场所,不予关心也就可以了。而这些咖明厅却从根本上对北京的茶的生活文化构成冲击。高度西方化的咖啡厅,把红茶提升为首席,并且推崇的是进口红茶。排在次席的,是以港台为号召的乌龙茶,可惜真正港台乌龙茶进入大陆的数量不多,所以“铁观音”等大陆产乌龙茶得到重视。绿茶又次于“铁观音”,作为红茶,乌龙茶的陪衬。最可怜的是北京骄子的茉莉花茶,索性被排斥在外。如果在咖啡厅点名说要花茶,那将受到服务小姐的嘲笑,被认为是土气。这就出现了极好玩的现象,饭店房间里往往为客人准备一种纸袋装的花茶,因为客人们多不是北京人,要让他们品尝北京特产。而饭店咖啡厅则喝不到花茶,那是为让来咖啡厅的北京人“洋气”一下。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北京人的花茶传统,就在这小小几间咖啡厅里土崩瓦解。这瓦解的速度也实在惊人,花茶地位不仅一落千丈,近年北京居然出现一种名叫冰花茶的饮料,而且在北京成为流行。这其实是在宣告以往花茶要烫要酽要香的讲究都不复存在了!人的口味彻底改变了。简直像捉弄人一样,现在在北京的饭店咖啡厅,反而都增加了花茶,价格并不低于红茶乌龙茶。我坐到其间去品味那杯花茶的时候,就是所谓百感交集吧,说不清想要哭还是想要笑。
当然,我亦有明确的高兴。北京的绿茶品种空前增加,而且用飞机运来新鲜绿茶,令我这深爱绿茶的人大饱口福。
距老舍茶馆开设约有十年,北京居然出现“茶馆热”。“茶馆热” 由一家名叫“五福茶艺馆”的茶馆引发。这家茶馆以“中国茶道” 作为广告,事实上是港台功夫茶的翻版,只是茶叶品种不限于乌龙茶。茶馆的装修尽量追求那种市民眼中的“文化品位”,斟茶的小姐们也摆出一副茶道专家的模样,茶的价格奇贵。我完全不认为这是对于我所云的中国茶的鉴赏文化的继承,充其量只是用南方的茶的生活文化,来取代北京的花茶文化罢了。令我大出意料的是,这种茶馆在北京颇为风行。表面上看,中国作为茶文化古国,又有了中国式茶道可以与日本茶道相媲美;我则不能不在此时叫喝一声,这种“中国式茶道” 足以把存在于茶的鉴赏文化里的那点中国茶精神彻底埋葬。
我必须承认,五福茶艺馆仍然要算北京茶的生活文化中的一个部分。而且,我的文章也只能作到此处。北京茶事在以后当如何,我实在不能预测。好在北京本就没有形成茶的鉴赏文化,茉莉花茶,大碗茶,五福茶艺馆,究竟孰优孰劣。回顾百几十年北京茶事,想到一杯茶里亦有这许多沧桑,忍不住便拿来当闲话说说,只当是为同样喜欢这杯茶者提供些谈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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