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使人进步
董静与许严昌对弈1年零3个月。最终以失败收场。说分手那天,有点雾霾,淡白的太阳软塌塌地贴在雾气里。许严昌带着3M 9002A,站在西打磨厂街的“肚儿歪”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她。
“肚儿歪”是家卖麻辣烫的小店,兼做铁板烧。老板梳着莫西干头,看起来很酷。有段时间,他们的午饭都在这儿解决。
董静说:“你带着那个干什么呢?生化危机似的,喘两口气又死不了。”
许严昌说:“你看看你,就这样,一天到晚都是负能量。”
“不让你戴口罩就负能量了吗?”
许严昌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他摘下口罩说:“你想想,咱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做什么你都这样?给你买件衣服,你还得批评我。”
“批评使人进步。”
“谢谢你。”许严昌戴上口罩说,“您高抬贵手,让我一人堕落吧。”说完,许严昌转身就走了。董静想了想说:“Hey,你不是还要请我吃分手饭吗?”
许严昌头也不回地说:“你自己吃吧,花多少钱短信告诉我,回头我打你账户上。”
斗嘴总是特别爽快,可一个人的时候,董静就有那么一点难过了。裹在雾里的北京,没有风,只有初冬的阴冷透进衣服里。她转头进了肚儿歪,捡了蔬菜丸子,点了铁板鱿鱼,然后给许严昌发短信说:“本姑娘消费62 块,别忘了。”
许先生好品位
虽然董静号称姑娘,但凭着27岁芳龄,叫着多少有点心虚。其实工作上,董静有精明干练的另一面。只要一穿上工装,就是漂亮可人的宴会销售主管董静,随时随地送上五星级的微笑。
许严昌大概就是被这个微笑给骗了。那时许严昌刚进新公司不久,被派出来搜寻年会场地。董静是他遇见的第12位销售。董静领着他去大宴会厅的路上,用一种近似说体己话的口吻说:“和你说实话吧。我们就剩下三天可以定。”
“不可能吧,现在才10月。”
“许先生以前没干过这工作吧。人家半年前就定好年会场地了。”
董静说得没错,但那是上一年的行情。自从严打奢侈风开始,连高贵冷艳的西餐部中午都开卖亲切暖人的盖浇饭了。可她一推开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宴会大厅,许严昌就失望了,他说:“呀,我们老板喜欢金灿灿,有华丽水晶大吊灯的那种。”
董静心里急,可脸上一点也不急。她暗领话题说:“不懂了吧,你看,我们的大厅和别家有什么不同?”
许严昌当即就被带跑题儿了,他说:“什么啊?”
“没有柱子啊。这么大的年会,你愿意坐柱子后面吗?领导讲话,你看柱子,人家表演节目,你还看柱子。人家都等着年会在老总面前出风头呢,你整一柱子挡着,他们还不恨死你啊。”
许严昌忽然就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了。
董静接着又补了一句乔布斯的名言说:“乔帮主说过,客户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其实用在老板身上也差不多。这样吧,你们自带酒水不收开瓶费,我再送你桌花和一夜豪华套房当抽奖。”
许严昌的防线全面溃败了。他说:“那就这个吧,董小姐真是贴心呢。”
董静报以亮闪闪的笑容说:“哪里,哪里,是许先生好品位呢。”
河北梆子英文版
回想起从前,许严昌发现,董静好像只有那么一次夸过自己。从恋爱起,她就再没说过一句好话。
其实董静一点不难追,毕竟是奔三的姑娘,对男人的条件多少没有20出头那般苛刻。许严昌请董静吃了几顿饭,看过几场电影,就确立了关系。
许严昌来自容城,中文系毕业,写得一手好贺词。不论是时政局势,还是领会上级的心思,总能抓到点子上。他的职业没什么前途,但贵在稳定,从上班到现在只跳过一次槽。如今成功打进国企办公室,离新北京人也就不太远了。
酒店外的董静,脸上的喜人笑容总是跟着工装统统换下。那一天,董静坐在钱柜小包房里说:“我都26了,没诚意结婚就不要谈。”
许严昌说:“有诚意,有诚意。”
董静说:“你可以没房子,但不能惦记我的。我爸妈遗嘱已经立完了。他们二老就分了这么两套房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许严昌说:“不惦记,不惦记,将来咱俩结婚了,你住房里面,我住房外面。”
董静噗的一声笑了。
许严昌也跟着笑了。他觉得不逼男人买房就肯嫁的女人,心地一定很善良。
可是后来他才发觉,董静的心也许是善良的,但她的嘴一点不善良。比如,那一天他深情献唱了一首A thousand years。
结果董静当场奉送毒舌:“以后别在外人面前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唱的河北梆子英文版呢。”
董小姐
周六,宴会大厅有婚礼举行。男方的父亲是酒店的老客户,董静亲自上阵督导。10点18分,有62块打进了董静的账户。
董静看了眼到账短信,退到走廊,打电话给许严昌说:“许严昌,你恶心谁呢?”
“我没这意思,就是答应请你,我得掏钱。”
“咱们什么关系,我用你掏钱?”
许严昌在电话那边,清了清嗓子,说:“我没占你的房子,也没贪你家产,就差这一顿分手饭。你吃了,我交钱,两清。所以董小姐,我得提醒你,咱们现在,真没关系了。”
董静握着电话,停了一会儿,无声地挂了。
那一刻,宴会大厅的灯暗了,追光打亮了会场里的一对小夫妻。女生挽着男生的胳膊,缓缓入场,像蛋糕上的一对璧人。
董静悄悄走回宴会厅,站在盛大的暗影里,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堵。
大概是因为那一句“董小姐”吧,把所有前情,都打回了原形。
这天午后,许严昌特别的闲。领导出国考察去了。办公室在强劲的暖气里散发出慵散催人犯困的气息。他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听A大姐和B大姐闲聊。
A大姐说:“你家那姑娘可要看好了,别由着她乱谈恋爱。没房没车的,千万别让她往外嫁。”
B大姐眉毛一立:“她敢!腿给她打折了!”
许严昌在厉喝里,一瞬就惊醒了。
岁月悠悠,星汉灿灿,这世界上肯带着房子嫁人的姑娘,一定是真爱吧。
夜里有点怕
不久,寒流终于从西伯利亚翻山越岭地吹来了,把阴霾的天空,吹得干干净净。
董静这天下班回家,老妈正拿着Wii在练跳舞。这东西是董静27岁时许严昌送的生日礼物,现在是老妈的宝物。董静曾如此评价,“你真是对中老年妇女的喜好了如指掌”,让许严昌郁闷三天。
老妈说:“变天了,羽绒服我给你找出来了,明天你记得穿啊。”
董静随口哼着,回了房间,换衣服的时候,看见挂在衣柜的羽绒服,恍然就想起了上一个冬天。
记忆里,那该是她27年以来过得最暖的一个冬天吧,许严昌买了一件羽绒服送给她。董静说:“你老买东西给我干什么呢?”
“又不用买房了,就多给你买点东西呗。”
“你傻啊,这件充绒量才198克,你花一千多买,脑子不会想的吗?”
许严昌说:“一件衣服,我买,你穿不就行了,说那么多干吗呢?”
董静用手摸了摸衣柜里的羽绒服,喃喃地说:“就是,有的穿不就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呢?”
后来,很多个晚上,董静都会梦见许严昌,他买各种礼物来找她,而她还和往常一样,说各种各样的恶评,直说到从梦里醒过来。窗外是安澜的冬夜,干枯的树枝在地板上,交错出零乱的影子。父亲的呼噜声,穿过客厅,低低地飘过来。
董静忽然就感到一点莫名的怕。怕什么,她说不好。也许是怕就这样一成不变的一个人,或是怕白天动人的笑容总有一天要崩坏在雾霾里。
她捂着脸,长长的头发垂着,被身体微微的颤动抖出不易察觉的小波纹。
有天早晨,一夜没睡的她冲动地拿起手机写——也许是对别人违心的笑多了,才会对你露出真实的刻薄。
但她想想,终是删掉了。
他们已是“两清”的人了不是吗?解释还有什么意思。
干什么都不容易
1月的时候,忍了许久的董静,又去了“肚儿歪”。每天在五星酒店里锦衣玉食的董静最爱的还是麻辣烫。要有骨汤做底,麻椒要劲,上桌后,还要加一勺蒜泥香醋,再恶狠狠地咬上一口,甭提多带感了。
老板把大汤碗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有人夹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董静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那人却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摘下3M 9002A,说:“这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想扮个巧遇,还要吃一个多月的麻辣烫。
董静“噗”地一口,被辣汤呛出眼泪。有人熟练地递上了纸巾和清水,说:“感动得哭了?”
董静好想回一句,“你还不够资格。”可是她嗓子辣得说不出话,只好狠狠给了他一拳,再用力抱住他。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