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两晋南北朝是中国诗歌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段时期,那时的诗歌风格与先秦时的《诗经》、《楚辞》有较大区别,而彼时近体诗的格律尚未形成,诗风相比以后更加纯朴天然。当然,几个时期的诗歌各有特点,民歌与文人诗、南方诗歌与北方诗歌也各自不同。从汉末到隋初,诞生了诸如曹植、曹丕、陆机、谢灵运、陶渊明、左思、阮籍、庾信、鲍照等一系列璀璨的名字。对于学诗者而言,这段时间的诗歌不可不读。
北宋郭茂倩编辑《乐府诗集》,收诗5000余首,对我这种懒之又懒的人来说,全看一遍肯定不现实,于是就挑了几个不错的选本浏览一番。最近忽然发愿要认真读书,于是以曹道衡先生的《乐府诗选》为主,重新再细读一遍,边读边写,随手涂抹一些自己不专业、不成熟的想法。
《乐府诗选》第一部分是《郊庙歌辞》,是帝王祭祀天地神明的诗歌,恕我实在看不下去,因此跳过这部分,从《鼓吹曲辞》开始。
朱鹭
朱鹭,鱼以乌。
鹭何食?食茄下。
不之食,不以吐,
将以问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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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典型的起兴笔法,以朱鹭言政事。要吃不吃,要吐不吐,即谏者欲言而不得言。食茄下,或喻以高洁之士?
巫山高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深以逝。
我欲东归,害梁不为。
我集无高曳,水何汤汤回回。
临水远望,泣下沾衣。
远道之人心思归,谓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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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汉时民歌长短夹杂,颇不耐读,这首却是例外。怀乡之情随着句法的跌宕起伏,仿佛水流湍险、旅途遥仄,愈发猝迫悲戚。当然,此处恐怕是过度解读,但毕竟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后,张衡《四愁诗》或用此意。我集无高曳,孟浩然“欲济无舟楫”之所本乎?临水远望,泣下沾衣,平白言语,而不忍读之。
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而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政,暮不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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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凉凄惨,汉时民歌屡屡有此调。若《胡笳十八拍》、《饮马长城窟》是也。水深激激,蒲苇冥冥,忽有风雅之气。“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民歌风味也,后阮籍“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便觉气象不同,《木兰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观之可知出于文人笔下。何以南何以北,原作“何以南梁何北”,不知其谓,径改。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燎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告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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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真悍妇也,但着实可爱。相比起来,卓文君“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实在不知有多温柔了。最妙者,摧烧之一句,先重复上文以示决绝,恨之深也。而此犹未解恨,还要“当风扬其灰”,当真挫骨扬灰,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至“相思与君绝”已可结束,而兄嫂句见其知情达理,非一味撒泼而已,最后达旦不眠,秋风惨烈之语,则决绝之外更见伤痛,真深情之语,颠倒往复、悲凉惨绝之语也。
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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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此诗与《有所思》同一作者,而此诗在后者,我是绝不相信的。一夜翻复,却重新做此深情语,岂不大煞风景?两诗笔调倒也类似,我宁愿相信此诗在前。海誓山盟,无奈遇人不淑,爱之深则恨之犹深也。不然,陈羽凡与白百合尚能复婚否?
上陵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
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
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
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
芝为车,龙为马。
览遨游,四海外。
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
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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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祀之诗,向不耐读,但此诗风格包涵极广阔,颇有特点。前四句启魏晋五言之风,中似从楚辞来,尾四句又入郊庙歌辞。胡应麟言“《羽林郎》、《陌上桑》之祖”,但见其描摹铺排之能,余不敢同。其祖于楚辞者,二诗宁有此调?反是李太白诗中多见也。祝祷之语,及至盛唐亦如此,无甚风味,徒以高华典丽为能。
雉子班
雉子!班如此。
之于雉梁,无以吾翁孺,雉子!
知得雉子高蜚止。
黄鹄蜚之以千里。
王可思。
雄来蜚从雌,视子趋一雉,雉子!
车大驾马滕。
被王送行所中。
尧羊蜚从王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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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颇难解,大约脱漏舛误不在少数。至于其所言,想来不止捕鸟而已,但各家说法各异,不知以谁为是。而其多次“雉子”之呼,却也动人心魄。至亲有难,眼睁睁却救之不得,是一种何等的悲哀与无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亦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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