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文 | 斯征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个人很喜欢这首诗的意境，可以想象一个独行的旅人，在风雪里，裹紧棉衣，向家园归去，充满诗意。《唐诗解》中评价：“此诗直赋实事，然令落魄者读之，真足凄绝千古。”
然而这首绝句却存在争议，主要在于“白屋”、“贫”以及“夜归人”三处。
“白屋”的分歧在于白屋到底是雪覆盖的屋，还是平民之屋。一般而言，“白屋”在古代特指平民之屋。实际上，把“白屋”理解为雪覆盖的屋是望文生义，不能因为后面有雪就理所当然。诗词的措辞用语有特定的审美范式，某些特定词汇的含义如因环境的变化而需要变化，作者一般会在作品里有明显的提示。
关于“白屋”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白居易《自咏》：“只合一生眠白屋，何因三度拥朱轮。”皮日休《太湖诗》：“野人波涛上，白屋幽深间。”刘言史《山中喜崔补阙见寻》：“白屋藜床还共入，山妻老大不羞人。”权德舆《酬蔡十二博士见寄四韵》：“终岁白屋贫，独谣清酒圣。”这些诗句所描写的内容都没有“雪”的环境，因此“白屋”根本不是雪覆盖的屋，不符合常规用法。
一般而言，绝句并不主张对仗，容易造成义近词费，行文板滞。但并不是没有，比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王之涣《登鹳雀楼》）同样地，“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也是对仗句，“苍山”对“白屋”。“苍山”是一个固定的意象，那么“白屋”也必然如此，如果解释为“雪覆盖的屋”则有些牵强附会。
还有“贫”。有人认为“贫”是“少”的含义。整句话的意思就变为，寒冷的天气连茅屋都少见。其实“贫”就是贫穷，“贫”引申为“少、不足”含义时一般不会指房子，而是某人抽象的东西少，比如“语言贫乏”。
另外，绝句的特点即简练直白，如果说七律因用典会造成各种曲解，那么绝句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在字词方面。换句话说理解五言绝句，相信你的直觉即可，不需要在字眼上费功夫，如果绝句的某字需要考证，那么你肯定理解有误。还是用权德舆的诗来论证：“终岁白屋贫，独谣清酒圣。”如果贫为“少”，那么在权德舆这里就解释不通了。
还有一处分歧为“风雪夜归人”。到底“夜归人”是作者自己，还是作者看到的情形——有人夜归？虽说“诗无达诂”，但在这里理解为作者自己更贴切。结合题目，作者欲投宿芙蓉山主人家，本身是一位“归人”。如作者此时看到还有其他行人，那么诗的意境大大降低，显然有违作者原意。
那么如何鉴赏整首诗呢？并不难。作者以简练的笔法勾勒处一幅风雪夜归图，在这幅图里，日色渐晚，苍山在暮色里显得很遥远。顺便感叹一下平民的生活，在又“寒”又“贫”的境况下，可以想象他们的艰辛，此句表现出诗人对贫寒之家的同情。第三句，笔锋一转，从视觉转到听觉，犬吠声传来，说明快要到达目的地。第四句，回到诗人自身，茫茫天地间，一位风雪中的行人，意境悠远，回味无穷。
四句诗，虽然简练，却不平易。远景、近景、视觉、听觉，皆能顾及。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寥寥数语，描绘出一种旷远的大境界，足见诗人笔力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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